第483章 指鹿爲馬

第483章 指鹿爲馬

其實秦德威這次確實沒有積極性,要不是夏言主動來請幫忙,他真就在家繼續休假了。

他知道歷史大致走向,無論有沒有他幫忙,在後張孚敬時代,夏言入閣甚至當首輔都是遲早的事情。

就算這次不行,也還有下次,順其自然就可以了,所以又何必多費那力氣?

再說對他秦德威而言,夏言入閣和繼續當吏部尚書真沒多大區別,甚至繼續當吏部尚書反而更好。

別忘了,後面還有個隱忍的鉅奸嚴嵩!

夏言入閣後的連鎖反應,肯定會盡力把同鄉“小弟”嚴嵩調回京師,彌補外朝六部留下的真空。

想到這點,秦德威更沒幫忙的積極性了,夏言還不如繼續當吏部尚書呢。

但這些對未來的預知,實在沒法說出去,只能看着夏師傅爲了入閣而上躥下跳。

按照制度,逢二即是經筵日。六月進入酷暑後,本來按理該罷經筵,免得出現中暑情況。

但秦德威打聽了下,嘉靖皇帝傳詔說,六月十二日經筵依舊進行,只是時間改成了清晨最涼快時。

這是一個很破例的事情,所以只要對政治稍微有點敏感性的,就能明白其中內涵。

到了這天,秦德威天不亮就起來。憑藉翰林院修撰牙牌混進了皇城,又混進了午門。

再經過左順門,就到了文華殿。然後秦德威就發現了一個問題,他不知道自己應該站在哪裡。

列席的大臣在殿內,都是有班位次序的,而秦德威之前從來沒參加過,不知朝儀細節。

就算是歷史資料裡,也不會詳細到告訴讀者,此時應該站在哪個方位。

幸虧在此時,張潮張老師出現並看到了秦德威,詫異的問道:“你怎得來了?”

秦德威很隱晦的答道:“情非得已,不得不來。”

也是沒辦法,雖然他不想參加,但夏天官非要讓他來,就只能出席一下意思意思了。

張學士無語,都沒見你這狀元去翰林院報過道,往文華殿跑倒是挺積極。

最後還是忍不住訓道:“今日這大事,自有聖心獨斷!不是你能亂攪和的,你不許放肆!”

這意思就是,別熱血上頭出來衝鋒陷陣當炮灰。

秦德威應聲道:“老師放心!我知道利害,今日絕對不多一句嘴!”

然後張老師才指點了下,翰苑詞臣站在這邊,閣部院大臣站在另一邊,秦德威在詞臣裡找個中間靠後的位置站好就行。

等待無聊,秦德威忍不住就揣摩起皇帝的心思。

說起這大明重臣的任命程序,可以分成兩類。

一類是內閣大學士和吏部尚書,這兩種重臣的任命可以由皇帝乾綱獨斷,不用與大臣打招呼。

這象徵着皇帝對國事政務和人事銓政的絕對掌控,正所謂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另一類就是其他部院重臣,程序上需要大臣們推舉人選,然後奏報給皇帝,皇帝對大臣推舉的人選進行批准任命。

對這類大臣,如果皇帝隨便傳旨任命,那就叫中旨,被視爲非法聖旨。

所以秦德威就琢磨,嘉靖皇帝明明可以不經大臣直接任命大學士,但今天卻還要讓大臣們公開議(吵)論(架),估計也是帝王術的運用。

皇帝的目的肯定不是爲了放權,而是想親眼目測一下朝廷各方勢力情況。

秦德威來的算早的,此後大佬們也就漸漸到齊了。閣部院大臣、翰苑詞臣、掌科掌道,總數約七八十人。

隨後趁着清晨涼快,皇帝升寶座,羣臣舞拜山呼,都有一套固定流程。

太監宣讀旨意,撫慰已經不在朝的前少保(加銜)、禮部尚書(虛銜)、武英殿大學士翟鑾。

然後嘉靖皇帝開金口,向首輔李時垂(釣)詢(魚):李先生你一個人在內閣累不累?你看找誰來幫你比較好?

李首輔不上當,回奏說:皇上你說是什麼就是什麼,咱這首輔聽從聖裁就好,絕對不幹拉幫結派的事情。

此後嘉靖皇帝再發玉音,對吏部尚書、公認的頭號大學士候選人夏言問策:老夏啊你是負責人事工作的,你對內閣空虛這情況有什麼意見?

夏師傅也不上當,回奏說:咱比較蠢,不知道有什麼意見,只等皇上點撥。

別人都是古井無波的聽着,只有秦德威津津有味,畢竟是第一次親眼看到這種君臣互相耍花槍的奏對場面。

再之後,嘉靖皇帝又看向文學官員代表、禮部尚書、公認的第二號大學士候選人顧鼎臣,親切的垂詢:老顧啊你又是怎麼看待的?

顧鼎臣不知道上沒上當,回奏道:咱這禮部尚書沒什麼看法,但不得不跟皇上說件事情。

朝中紛紛傳言,閣臣應當輪到江西人了,咱也覺得挺有道理的,陛下不妨考慮考慮啊。

聽到這個奏對,滿殿的古井無波,突然就泛起了微瀾!

好端端的耍花槍,怎麼就出了事故?也不愧是你顧鼎臣啊,總是能有出人意料的騷操作。

站在翰苑詞臣方隊裡的秦德威更是驚愕,這個“應該用江西人”的說法,不是自己爲了應付夏師傅問計,設計出的說辭嗎?

怎麼就從顧鼎臣嘴裡說出來了?而且說的時機很有問題!

他秦德威給夏師傅設計這套說辭的初衷,是讓夏師傅與嘉靖皇帝私下單獨溝通、能直抒心意、說一些直白話時,用來直接打動皇帝的。

而不是在這樣公開場合說出來,更不能“紛紛傳言”啊。

秦德威狐疑的看向對面夏言,莫非是夏師傅心急操切,爲了聚攏人心,私下裡把這話放出去了?

還是說那天在夏府書房議事時,在場人物裡出了內奸,把這話泄露出去了?

但秦德威疑神疑鬼的想了一會兒,就暫時放下了。

反正這話外泄的責任出在夏言那裡,也是針對夏言去的,要頭疼也是夏言頭疼,自己操這個心做甚?

嘉靖皇帝也感到了一絲意外,大概沒想到試探性地耍花槍,還真耍出點玩意出來。

又盯着江西人夏言稍加思索,然後對霍韜問道:“都察院該着風聞言事,你可有所耳聞?”

班位同樣很靠前的左都御史霍韜奏道:“確實聽過這樣的傳言,只是算不上犯禁,故而未曾奏聞。”

殿內衆人聽到霍韜的奏對,又是各自若有所思。

第一,霍韜是夏言的死敵,不可化解的那種;第二,霍韜如此乾脆利落的幫顧鼎臣佐證傳言。

這意味着什麼?霍韜與顧鼎臣是不是聯合了?

出了這樣的意外,殿內鴉雀無聲,在猜測到皇帝心思之前,都不敢胡亂說話。

或者說,大家都在偷偷觀摩嘉靖皇帝的反應。

秦德威也老神在在的想,嘉靖皇帝會不會因爲這個傳言,又來個逆反心發作,故意把夏言排除出去?

上次會試之前,爲了左右考官人選,自己不就利用了皇帝這種心理嗎?這次莫非有人想學習這個套路?

如果真這樣,那豈不是讓顧鼎臣撿了個便宜?而顧鼎臣和霍韜到底有沒有勾結?

不能怪秦德威心理活動多,他站在這裡又不能動,又不能說話。除了在心裡七想八想,也沒別的事情幹。

但左都御史霍韜對嘉靖皇帝的奏對還沒有結束,他停頓了一會兒又繼續說:

“臣不敢有所隱瞞,據說該輪到江西人這種話,最先出自修撰秦德威之口。”

霧草!秦德威猝不及防的猛然擡頭,隔着兩排人望向霍韜。

這霍韜腦子有毛病嗎?這時候針對夏言就行了,說他秦德威幹甚?

要入閣的是夏言,又不是他秦德威,你霍韜分不清輕重主次嗎?

殿內其他人也吃了一驚,一般來說,傳言是根本找不到源頭的,但這次居然能點出個“原作”,倒是稀奇了。

而且居然還是“名震朝堂”的嘉靖男兒秦德威,那就更有意思了。

最有意思的是,這霍韜爲了秦德威,竟然連夏言都不顧了

大明朝堂之謎,誰是霍韜心目中的最愛,大概可以有定論了。

侍侯在嘉靖皇帝身邊的太監得了旨意,對着大臣叫道:“修撰秦德威來了沒有!”

秦德威此時真的是措手不及,想裝不在都不可能。他只能心裡罵罵咧咧,身體很誠實的趨步出列。

說起來,這是秦德威自從穿越以來,第一次如此近距離的與嘉靖皇帝對話。

當初中狀元謝恩的時候,是在佔地廣大的奉天殿。他離高高在上的皇帝寶座很遠,場面也是禮儀性的說套話,談不上君臣奏對。

一時間,殿內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了秦德威身上。

衆人都明白,如果秦德威應對不當,肯定會牽連到期盼着入閣的夏言。

嘉靖皇帝隨口問道:“這話是你說的?”

秦德威不是沒想過抵賴不認,但他也不知道霍韜準備了多少。

萬一又蹦出個人證,那豈不就成了爛賬了?

無論如何,後果就算不被懲罰,但自己在皇帝心目中的印象分肯定要直線下降,那就是血虧!

想想坐了十年冷板凳的張老師,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

欺君之罪還是算了,秦德威咬咬牙,一口認下來道:“確實是下臣所言!”

嘉靖皇帝大概也沒想到秦德威如此老實,又問道:“說這樣的話又是何道理?”

秦德威內心很無奈,說了一句真話,就要用無數句真話來填補。

他只能又老老實實的講了一遍,什麼北人南人浙江人廣東人南直隸之類的。

結論就是出於地域平衡因素,科舉大省裡,也該輪到江西人代表南方人入閣了。

嘉靖皇帝沒有作出最終表態,無論是想落井下石的,還是想幫着秦德威說情的,都不好插話。

只有旁邊的霍韜又對嘉靖皇帝奏了一句:“臣想知道,這話是秦德威自己想到的,還是有人教他的。”

這問話當真也刁鑽,如果在君前直接說是誰誰教的,那秦德威以後也別在官場混了。

如果說自己想到的,那秦德威無異於背下了所有的鍋,把自己逼進了死角,再無閃轉騰挪的餘地。

嘉靖皇帝也對這個答案很有興趣,秦德威毫不猶豫的說:“都是下臣自己所想!”

夏言鬆了一口氣,他剛纔還真怕秦德威繃不住,甩鍋給自己。若是如此,今天就徹底萬劫不復了。

霍韜眼神中閃爍着興奮的光芒,對皇帝奏道:“臣左都御史霍韜,彈劾修撰秦德威阿附吏部尚書夏言,公然爲夏言入閣張目鼓吹,有大臣結黨之實!”

王廷相、張潮等與秦德威親近的大臣都在急忙思索,如何幫秦德威開脫求情。

這也是個技術活,霍韜的指控其實有點“實錘”,要徹底解脫出來十分不容易。

還沒等衆人想出個丁卯,就聽到秦德威高聲道:“臣修撰秦德威,彈劾左都御史霍韜指鹿爲馬,誣陷大臣!”

霧草!衆人強行打斷了自己思路,重新凝聚視線,錯愕的望着秦德威。

這樣針尖對麥芒的硬剛,確實也是秦德威的風格,但現在這樣硬頂並不明智。

如果秦德威確實鼓吹了江西人入閣,那霍韜的指控其實是有道理的,算不上誣陷,更談不上指鹿爲馬。

那秦德威這樣說,反而顯得空口白牙、氣急敗壞,近乎於黔驢技窮的撒潑打滾了。

這裡是朝堂不是街頭,在皇帝面前撒潑打滾,絕對是自討苦吃!

秦德威又對嘉靖皇帝奏道:“下臣想問霍韜幾句話,以正視聽!”

得到允許後,秦德威轉頭對霍韜問道:“敢問霍中丞,在下所言江西人當入閣,怎麼就是阿附夏冢宰了?”

霍韜又是冷笑:“若非夏言又是誰?朝中還有第二個江西人可以入閣?”

秦德威長嘆一聲:“在下說這句話時,心中所懷念的,乃是十年前的江西籍首輔費少師啊,他還健在呢!”

霍韜:“.”

夏言:“.”

秦德威所說的費少師,姓費名宏,成化二十三年狀元,時年二十歲,乃是秦德威之前大明最年輕的狀元。

嘉靖三年,費宏官至少師、吏部尚書、謹身殿大學士,爲當時首輔。

後來不久,費宏爲給張孚敬(璁)讓地方,致仕回了老家江西。

關鍵是現在費宏還活着可能還是當今官場資歷最老的人。

都歷經成化、弘治、正德、嘉靖四朝,至今總共該有四十八年了。

大臣齊齊愕然,殿中陷入了迷之安靜,衆人跟不上秦德威這天外飛仙一樣的思路。

秦德威轉身又對皇帝奏道:“按大明律例,誣告者反坐!下臣請以阿附結黨之罪,處置指鹿爲馬的霍韜!”

嘉靖:“.”

這踏馬的到底是誰在指鹿爲馬?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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