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內淡淡血腥氣觸鼻欲嘔,看着一身是血沒了呼吸的朱常洛和失魂落魄不復英風銳意的葉赫,沖虛真人眼底喜驚懼怒諸般情緒交替上演,最後變得無比亢奮與滿足……自已謀劃了半生,到底還是做成了一件事!這樣也好,自已去昭陵見他總算有點拿得出手的見面禮了,沖虛大口的狠狠的吸了口氣,用這輩子從沒有過的亢奮聲音笑道:“現在,是公佈答案的時候了,那兩個嬰孩,一個是活着的你,一個就是死了的他!”
如同一道燒得通紅的鐵針從頭頂直插入心,這一路刺骨冒煙,燒灼骨肉的劇痛讓葉赫再也承受不住,背對衆人的身子一陣顫烈振動,緩緩的擡起全然變紅的眼,死死的瞪住沖虛:“你在說什麼……”
聲音中是咬牙切齒的不敢置信,看向沖虛的眼底卻全是脆弱而心痛的懇求。此時沖虛真人心中之快幾可使他飄飄欲仙,眼裡閃着野獸一樣的光,無比興奮的邊喘邊道:“我說你們是兄弟,如假包換!”
明顯聽到來自對方喉間一聲痛楚****,看着從地上慢慢爬起的葉赫,看着他一步一步緩緩向自已接近,宋一指和阿蠻都知道他想要做什麼,沖虛真人自然更加清楚,笑容不減愈盛,邪惡笑道:“想殺我麼?那也得等我把話說完。”
“你說了這麼多,已經足夠了,我不會再聽你胡說八道。”葉赫嘴角不停的往外流着血,而手中的劍鋒無比的璀璨炫目。
“你怕了?”沖虛哈哈大笑,大聲道:“是不是胡說八道,你心裡最清楚!但你再不想聽,也不想知道你是那兩個孩子中的那一個了麼?真的不想知道你的母親到是底是誰麼?”
看着踉嗆立定的葉赫,沖虛真人笑得歡快恣意,要報仇就是這樣最徹底最痛快,就象一把熊熊燃燒的火,任何碰着它的東西都會化灰湮滅!想到將到昭陵面對隆慶牌位時,自已終究有了可以自傲的資本……笑意在這一刻如花綻放,燦爛無間。
“我從慈慶宮帶走的那個孩子,身邊有塊玉。”
葉赫茫然的擡起了眼,聲音嘶啞的不成腔調:“你是說,我是那個帶玉的孩子?”
偌大的殿內在此刻忽然靜得針落可聞,沖虛肆意的笑聲和葉赫受傷野獸般喘氣聲俱都潛息無蹤。無論說的人還是聽的人,都在等着這個幾乎是呼之欲出的答案。
瞪大了一雙眼不停的看看這個,看看那個,阿蠻一雙大眼裡淚珠滾來滾去。不知何時已經來到了朱常洛的身邊,宋一指伸出一隻手輕輕撫過朱常洛並末閉合的眼,嘆了口氣:“你真的不該死,若還活着,也該睜開眼睛來看一看,聽一聽了。”
他詭異的動作和話沒有逃得過沖虛的眼底,一瞬間內他的心底突然生出一種古怪的懼意,可是隨後便即釋然,陰笑道:“他聽到不聽到沒關係,估計一會肯定會有人去尋他,早知晚知也不爭這早一刻,晚一時。”
聽他說的惡毒殘忍,宋一指忍不住反脣相譏:“師尊口下留德罷,你害了這麼多人,他日你老人家歸去時候,就不怕那地獄油鍋正熱,刀山雪亮,想必你到時定會忙得不可開交,自顧不暇。”
沖虛臉色一變,惡狠狠道:“你這是在咒我麼?”
宋一指扭過頭,口氣淡然:“不敢,弟子只是念舊日情份,提醒一下師尊罷了。”
沖虛笑得歡快又惡毒:“事到如今,我卻是顧不得那些了。”
宋一指低頭嘆了口氣,話是說給人聽的,而對面這個人已經不是人,他分明是一個從地獄中脫逃出來的魔鬼。
“嗯,說正事要緊,咱們剛剛說到那裡去了……”對於宋一指不迴應沖虛也無意再多做糾纏,難以抑制的興奮化成語言不受控制的滔滔不絕:“對了,剛說到孩子,”眼光戲謔的在葉赫臉上轉了一圈,將後者臉上的痛苦絕望盡收眼底,似乎覺得有些不太夠:“你先不要急着難過,我言而有信,你既然殺了他,我就將這一切都和你細說了罷。”
葉赫擡起臉,表情已經完全呆滯,突如其來的打擊已經將他徹底擊跨,眼底全然是被逼至絕境後即將崩潰的瘋狂,心裡忽然覺得沖虛說的很對,他此刻想殺的人真的不是別人,而是他自已。
貓捉到獵物時從來不會將輕易將獵物吃掉,而是盡情的玩弄,看着獵物四處奔逃驚慌欲死,遠勝於將它吃到肚中的快樂,葉赫的表現讓沖虛非常滿意,這種感覺讓他非常的享受。
“兩個孩子中那個帶玉的是那個草原女子的孩子,一個是永和宮的恭妃的孩子。”
“因爲慈寧宮那個嬤嬤當時躊躇不定,我見她想要將那個帶玉的孩子送走,是我靈機一動,當夜便將他偷偷抱走。”說到這裡,看了一眼臉如死灰只剩一口氣的葉赫,心裡說不盡的痛快:“你是不是以爲那個孩子就是你麼?”看着對方血一樣紅的眼,沖虛笑得越發歡快。
“別急着咬牙,那個孩子不是你!”
這又是何等的石破天驚的一擊,不說宋一指、阿蠻,就是即將崩潰的葉赫都不由自主的擡起頭來,驚詫痛恨的目光如同實質,交叉彙集全都落在沖虛身上,似乎很享受這種被人注視的感覺,沖虛無比滿足的挺了挺胸,緩緩來到葉赫面前,自上而下俯視着,在這一刻他似乎已化身成手握凡人生死的神祗,眼前這個脆弱渺小的凡人,他的生死、尊嚴甚至於喜怒哀樂,這一刻都由他隨意玩弄掌控,而且不堪一擊!
“三日後,我重回紫禁城,在永和宮見到了那個不知所謂的恭妃。”沖虛的眼神在這一刻變得深淺不定,帶着無盡的惡意:“是我,從她的懷中搶過她的孩子,又將那個帶玉的孩子交在她的手中。”
從葉赫驀然瞪大的眼裡,沖虛再一次得到自已想要的東西,無比滿意的笑了一笑:“你可以想象……那個恭妃跪在地上哭着求我,叩頭叩得頭上都出血了……哼,以爲這樣就能打動我,她還真的是蠢。”
葉赫臉上肌肉扭曲糾結,眼神零落哀傷,就連筆直挺拔的身子都變得佝僂,卻緊閉着嘴一句話也不說。
其實他現在已經沒有必要再說話,因爲沖虛的話比任何時候都要多:“你猜出來了吧,對啦,你就是那個我從她懷裡搶來的孩子。”如願看到葉赫眼底最後一絲光茫寂滅,沖虛心中快感在這一瞬間達到了頂峰,裝模做樣的嘆了口氣:“……不過看在她那樣苦求我的份上,我真怕我若是轉身一走,她估計馬上就去尋死了。”
“是我一時善心,對她許下一個承諾。”
葉赫完全沙啞的聲音:“什麼承諾?”
沖虛臉上洋溢着得意,不懷好意的眼光在他臉上轉了一瞬,忽然笑道:“我答應她,在她有生之年,一定讓她親眼的見到她的孩子。”
已經完全明白過來的葉赫心口如同被鐵錘擊中,一股火灼之感來回兜轉,喉嚨一甜,一口血猛得噴了一地。隨着這一口血噴出,心神卻是無比的清明,“原來如此。”四個字說完後,再無任何下文。
沖虛觀色察意,不由得縱聲大笑:“那個女子說起來也是可憐,苦苦守了十幾年,養着別的人兒子,一顆心卻在心心念念盼着見到她的兒子,不過我相信她一定會好好的活着,人哪……畢竟有希望就是好的。”
葉赫痛得眼前發黑,腦海中萬曆十七年臘八那一晚情景,清楚如鏡照物般纖毫畢露,恍惚間自已再度回到那個大雪之夜,自已闖進永和宮時,看到那個容貌清麗的女人,向着自已伸出一隻手,臉上因爲痛苦扭曲糾結在一處,卻伏在地上努力的往外爬,見到自已第一句話卻是:“求你,求你救救我的孩子……”
無盡的血氣在胸口處劇烈翻騰,痛到極處似乎已經變得麻木,奮力撐開眼皮,眼神中幽幽暗暗的沒有任何希望,只有一抹近乎瘋狂的狠絕陰冷:“你說的對,這個時候我要殺的確實不會是任何人,而是我自已,至於你……”俊面已經完全扭曲成一團的葉赫,聲音雖低弱,聽起來卻有一種冷靜的瘋狂。
“他這樣的人沒有一個人會對他動手,殺他,只會讓動手的人無比的噁心與後悔。”
沖虛真人臉上的笑忽然消失無蹤,因爲他已經發現,說這句惡毒無比的話的人語氣與聲調並不是從葉赫口中發出來的,可是這個聲調明明又是那樣的熟悉……巨大的恐慌感使他的眼角劇烈的跳了起來,眼神慌忙疾亂四處睃巡,最終定格到一處地方時,沖虛的眼瞬間不可置信瞪大,因爲用力太過,就連眼角都已破裂。
“你不是死了麼……你不是死了麼?”望着自榻上緩身坐起的那個少年,沖虛真人如同見了鬼了一樣咆哮起來:“……你是人是鬼?”
從榻上坐起身來的朱常洛淡淡一笑,臉色依舊蒼白,胸前血跡宛然,可是他確實是活過來了。望着沖虛不屑笑道:“死了的你不怕,還怕活了的?不如此也套不出你嘴裡的實話。”
在場唯一清醒的宋一指,長長嘆了一口氣,幾步上前拉起癱在地上的葉赫,伸手將一枚藥丸送入他的口中,無比歉意的道:“小師弟,事起非常,我可不是故意瞞你,你要怪就怪他,這都是他的主意。”
葉赫沒有說話,但眼底死氣漸漸盡去,取而代之的全是燦爛之極的勃勃生機。
沖虛真人不敢相信眼前這一幕,臉上肌肉不停的扭曲猙獰,忽然放聲大吼道:“不可能,我試過脈,他明明是個死的不能再死的死人。”
似乎有些不忍心,宋一指幽幽嘆了口氣,側過頭不去看沖虛瘋狂的臉色:“師尊曾經說過苗師弟是你這一生見過毒道方面不世出的天才,好教你得知,這閉氣散正是出自他的手筆。這世上果然有報應,當年你將他辣手擊斃,卻因爲他練制的藥前功盡毀,苗師弟泉下有知,也會稍稍安慰了。”
沖虛陷入了巨大震驚中,渾身劇烈哆嗦着,張着嘴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看着他搖了搖頭,朱常洛臉色痛恨而平靜,就象在看一條失去毒牙的蛇和掉進陷阱的狼,忽然道:“……你現在是不是特別的想死?”
一句話將陷在出神不能自拔中的沖虛驚醒,如同死後還魂一般,死氣沉沉的眼眸空洞而冰冷,忽然瘋了一樣指着朱常洛嘶聲大吼:“你不是人,你是鬼,你是妖,我殺了你!”
可是他奔到半途,葉赫已經立在朱常洛身前,一柄長劍泓如秋水,劍尖點在他的喉間,因爲使力太過,劍鋒已經入肉,一行血珠順着劍身滴滴墜落。
站定後的沖虛死死的瞪着葉赫,而後者絲毫不掩飾他極度渴望的殺意,沖虛突然笑了一笑,眼底盡決絕慘烈之意,就在這個時候,阿蠻猛得撲了過來,拉住了葉赫的胳膊,哭叫道:“葉師兄,不要殺他!我知道……我知道救朱大哥的法子!”
世界安靜了,所有人的眼光全數落到阿蠻小小的身子上。
“阿蠻!”沖虛真人用盡全力嚎出這兩個字後,如同一堆泥一樣軟軟的癱到了地上。
一個月後龍虎山思過崖下,在一個簡陋的墓冢內,藏在一具骸骨中有一隻小小的玉瓶燦然奪目。
已經遷居乾清宮正式登基爲帝的朱常洛,靜靜的凝視着放在自已面前那個小小的玉瓶,眼神變幻迷離,莫測不定。
一身風塵僕僕,不眠不休的往來奔襲使葉赫整個人看起來有些憔悴,可是當他看着那隻玉瓶,藏不住的卻是眼底的升起希望。
今天乾清宮人不多,但是該來的似乎都來了。朱常洛嘆了口氣,對正在將各種丸丹藥散往外拿的忙活個不停的宋一指道:“宋大哥,不要再忙啦,有苗大哥留下的藥,不會有什麼事的。”
宋一指忙得擡不起頭:“哼,這個死人一輩子就做了這麼一件好事!不過你中毒已深,我總得找點君臣相輔的藥給你服下才安心。”這幾句話說的漫不經意,但聲音中那幾絲不確定的慌亂卻是瞞不過在場任何一個人。
朱常洛眼睛癢癢的有些發熱,扭過頭不再去看他,眼睛挪到王安身上,後者沒出息的含着一泡淚,“陛下,有什麼事要奴才去做?”
朱常洛點了點頭:“我留下旨意,都已準備好了麼?”
王安低下了頭:“要送到內閣的還有太后那邊的旨意,奴才都按您說的準備妥當,陛下放心,奴才相信這些一定都會用不上的。”對於他的話不置可否的一笑,“很好,我也希望用不上,但是未雨綢繆總是沒錯的。”王安已經完全哽咽,卻不敢流淚,只得擡着頭拚命的將要流出眼的淚死死的逼了回去。
朱常洛沉吟了一下:“昭陵那邊……”沒等他話說完,眼睛紅紅的王安已經接上話頭:“那位老爺子自從醒來就已經瘋了,奴才帶人親自將他送到昭陵,說也奇怪,他看穆宗皇帝的靈位就特別的安靜,據這幾天回報的人說,他天天在那神叨個不停,不過……據去過的太醫回來說,他好象已經沒有多少日子了。”
朱常洛點了點頭,轉頭看向一臉黯然的阿蠻,“你如果想放他出來,我可以依你。”
這些天經歷了好多事的阿蠻,似乎成長了好多不復先前稚童模樣,大眼撲閃了一下,搖頭道:“他在昭陵中很自在,就讓他在那呆着吧,我天天去看他就是了。”
朱常洛笑着拍了拍他的手,既然有安撫也大有深意道:“今後你要好好聽太后的話,多讀書,相信朱大哥的話,以後會有大用場的。”
看着阿蠻垂下的頭,朱常洛的目光移到葉赫身上,忽然笑道:“葉大個,你打算怎麼辦?”
葉赫哼了一聲,本來不想搭理他,想了一想終究還是回答:“等你沒事,我準備和宋大哥回龍虎山。”
一旁的宋一指忙不迭的點頭,忍不住插嘴道:“這宮裡我是呆得厭煩了,等你好了,我們馬上就走。”
朱常洛並不挽留,“母妃的東西我收拾了一些,走的時候不要忘記拿。”葉赫面無表情,扭過身推開門,大踏步遠去,居然連頭都沒有回。
看着他遠去的背影,朱常洛瞭然一笑,視線終於落到烏雅身上。
後者的眼睛早就蓄滿了淚水,在碰到朱常洛的眼神後,卻回了個燦爛無比的微笑,眼淚卻順着玉般臉頰快迅滾落。
眼看朱常洛還要說話,烏雅突然伸手堵住了他的嘴,“對我,什麼都別說,以後日子還長呢。”
朱常洛默然,攤開的掌心中一粒紅丸燦然如血,在掌心中滴溜溜亂轉……
全書終事,我準備和宋大哥回龍虎山。”
一旁的宋一指忙不迭的點頭,忍不住插嘴道:“這宮裡我是呆得厭煩了,等你好了,我們馬上就走。”
朱常洛並不挽留,“母妃的東西我收拾了一些,走的時候不要忘記拿。”葉赫面無表情,扭過身推開門,大踏步遠去,居然連頭都沒有回。
看着他遠去的背影,朱常洛瞭然一笑,視線終於落到烏雅身上。
後者的眼睛早就蓄滿了淚水,在碰到朱常洛的眼神後,卻回了個燦爛無比的微笑,眼淚卻順着玉般臉頰快迅滾落。
眼看朱常洛還要說話,烏雅突然伸手堵住了他的嘴,“對我,什麼都別說,以後日子還長呢。”
朱常洛默然,攤開的掌心中一粒紅丸燦然如血,在掌心中滴溜溜亂轉……
全書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