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們出使是爲了什麼?”蘇默一句話,讓撲過來的老於冕戛然而止。
“爲了什麼?當然是爲了完成皇命!”老於冕昂然回道。
“皇命是什麼?”蘇默再問。
老於冕瞪眼:“聖上有旨,局中調和亦不刺部與達延部之矛盾,商議亦不刺部駐地事宜,收並或獲取等值收益以弱蒙古。”
“賓果!”蘇默打個響指,起身將老於冕按下坐了,又親自斟了碗熱茶遞過。
老於冕吹鬍子瞪眼睛,卻不好伸手打笑臉,只得氣哼哼接了。忽然省悟道:“何謂冰……冰果?”
“哦,那個不重要。”蘇默聳聳肩,“好吧好吧,別瞪眼,就是你說的對的意思。”
于冕一窒,指了指他說不出話來。
蘇默將他手按下,自己起身在室內踱了幾步,忽然回身對一干人轟道:“都出去,我有話單獨跟於老大人說。”
衆人一愣,常豹卻果斷轉身,拉着自己兄弟當先而出。胖爺想了想,也轉身而出,卻招呼魏氏兄弟在門邊站了,自己一個縱身,飛身上了房頂,盤膝坐下。
其餘衆人這才猛省,紛紛涌出屋外,各往四周散開,將整個館驛暗暗圍了。
屋內,于冕瞪大眼睛,驚疑不定的看着蘇默,遲疑道:“何以如此?”
蘇默擺擺手,正色道:“老於,我且問你,咱們收留亦不刺也好,調解也好,究其本意是爲了什麼?你別說什麼爲了仲裁啊,我不是達延,也不是旁人,不需要忽悠。哦,忽悠就是騙,就是蒙的意思。”
于冕又是一窒,這小豎子,說話忒不留口德。不過這會兒他倒是有些明白過來了,倒也不再計較這些旁枝末節。略微沉吟了一下,扭頭看了看一旁扶着自己的顧衡。
顧衡微微點頭,于冕這才深吸口氣,低聲道:“這有什麼可問的,莫非你真個不知?不過削弱二字罷了。若能借此令其內亂,則大善。”
蘇默搖搖頭,于冕不由皺眉,“怎的?”
蘇默道:“不怎的,我的意思是,您老還是看的淺了。要我說,最終徹底解決北方邊患,纔是根本意義。”
于冕氣結,將茶盞重重往桌上一放,發出篤的一聲,低哼道:“老夫當然知道。然而這豈是一蹴而就之事?不對,你別打岔,你先前何以敢那般妄言?真要作死不成?”
老頭想起前事又怒了,鬍子都翹起來了。
蘇默眼中閃過一抹溫和,這老頭兒現在的怒,倒是顯得真心待自己了。卻遠比當初不慍不火的,直接跟自己冷處理,讓自己跟在身後吃屁的強。
當然,這也是經過了這段時間,發生了好多事兒後的結果。這老頭不是壞人,就是有些傲氣清高,蘇默自然不會真個跟個老頭兒計較。
“老大人啊,你覺得小子是個什麼樣的人?”蘇默狡黠的衝老頭眨眨眼,臉上露出戲謔之色。
于冕一怔,上下打量打量他,露出若有所思之色。是了,自己只顧着着急上火了,卻全忘了這小豎子賊精賊精,哪是個肯吃半點虧的?更不要說明擺着要頂那麼大個的雷的。話說那雷,便是于冕都不敢去碰,一個不好,那真是要粉身碎骨的。
“你,你究竟何意?須知人言可畏,衆口鑠金…..”于冕遲疑着勸道。有了前面幾次事兒,老頭兒現在看這小子真是蠻順眼的,真心不想他出事兒。
蘇默笑笑,伸手拍拍老頭兒的手,起身又給老頭兒續了茶,這才詭秘一笑,嘿然道:“老大人,咱們做這麼多,費這麼多心力,所爲的不就是解決這北方邊患嗎?小子之所以敢放膽直言,拿河套做法,卻正是給蒙古人挖下一個大坑,欲要畢其功於一役,徹底解決這北方之患。若得成此事,你說,咱們回去後,陛下還會怪責嗎?”
于冕豁然一驚,蹭的站了起來,激動道:“當真?”
蘇默呵呵一笑,過來扶着他坐下,重重點頭:“當真!”
于冕連連說着好,顫顫的坐下。想了想,卻又遲疑道:“計將安出,可得聞歟?”
蘇默呲牙一樂,欣然道:“無妨,此乃陽謀。只要這事兒達延應下,便再知曉也只能乖乖按照咱們想的去走,欲罷不能了。”
于冕連說好,催促他快講。忽然又示意打住,讓顧衡去門外看看,不可使人靠近四周。
顧衡應了,待要去,蘇默伸手攔住,笑着指了指上面:“老大人放心,眼下四周便連只蒼蠅也不能靠近的。”開玩笑,別說胖爺早已有所佈置,便單蘇默那神鬼莫測的上帝視角,這世上再無一人能瞞過他的神識。
于冕省悟,這才放下心來。
“千年已降,北方草原大漠,一直就是中原之患。前有始皇帝建長城以阻異族鐵蹄,後有漢武之衛、霍犁庭掃穴,直到前朝宋室闇弱,最終使得野蠻得逞,肆虐中原,漢兒竟淪爲四等,始有我太祖高皇帝起於草莽,三十載南征北討,驅除韃虜、靖清宇內,還我漢家衣冠,開創我大明一朝。”
蘇默起身,在屋中一邊慢慢踱步,一邊緩緩講述。當說到朱元璋開創大明之時,于冕、顧衡盡皆面現激動,起身恭立,以示尊崇。
“然,成祖以後,仁、宣慈厚,以仁孝治天下,固然得傳美名,卻亦使得異族得以喘息修養。直到天順,殆有土木堡之恥,再至成化,我大明內弊叢生,有心殺賊卻無力迴天。此,固然是興衰交替,卻亦所謂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也。”
于冕、顧衡聽到此,都露出思索之色,緩緩點頭。
蘇默踱了幾步,又道:“是以,默縱觀千年以來,中原強則異族弱,然強時偏又拘於仁聖之道,期其於感化知恩之心,又或礙於草原廣漠,難以犁庭掃穴,終至功虧一簣,始終不能一勞永逸;而一旦盛極而衰,太阿倒持,頃刻間便是刀斧加身,乾坤倒懸,此中血淚,歷歷在目,罄竹難書。或有問,不能盡乎?”
說至此,蘇默語聲憤然,不覺高昂起來。于冕、顧衡卻長嘆一聲,臉現黯然,默默不語。
蘇默這最後一句的意思是,我想問問,真的就沒有完全解決的辦法嗎?這讓于冕顧衡又如何回答?
蘇默卻忽然笑了,轉身停下腳步,定定的看着二人,幾乎是一字一頓的道:“其實可以的,真的可以的。”
于冕和顧衡猛然擡頭看着他,臉上都是一副又是驚喜又是懷疑之色。這千年以來,不知難爲了多少有爲君王的痼疾,忽而今天一個小兒說可以,這如何不讓他們驚疑?只是驚疑之外,又不免多了幾分期待,兩人不由自主的眼底都露出了期盼之色。
“小子不才,遍查史書,縱觀歷朝歷代,對草原之策,或羈縻、或和親、或征討,皆不能盡。殆其根由,不外乎一點,外力不及耳。”
于冕、顧衡相顧對望一眼,都是緩緩點頭,深以爲然。正如蘇默所言,打擊的力度不夠。從始皇帝開始,歷朝歷代,不惟英明之主,無不傾力打擊,卻總是功虧一簣。
草原民族逐水而居,結構鬆散。中原大軍強盛時,他們或低頭服軟,或遠走大漠,東一堆西一蔟的,聽上去數百萬人挺多,但分散在廣袤的草原大漠上,卻是如同滄海一粟,根本無法對其形成雷霆一擊,徹底掃滅。
而當中原大軍退回後,他們則又聚集一起,很快便形成新的力量。這樣你進我退、你退我進的,一次次一年年下來,此強彼弱,一旦盛極而衰,便又成了死循環。
所謂文明總被野蠻踐踏,便是如此了。別說在這古時空,便是後世時,老美何其發達,但也只能抓住機會狂轟亂炸一通,終不能根治。卻反手被人偷空兩記老拳,打的痛徹心扉。雖然後面又再所謂報復打擊什麼的,卻終達不到徹底根絕,徒喚奈何。
當然,話說回來,後世之事,除了地域問題,也還有國際影響問題,也是制約老美無法盡功的因素之一。但是放在此時的古大明時空,卻又非一概而論了。
“既然外力不及,那何不另闢機杼呢?要知道,殺人,真的不僅僅非要用刀的。有時候,其實用錢、用物也是可以的。甚至說,用這些手段,比之用刀用槍更具威力、更顯效果。比如,羊。”蘇默站在原地,仰首望天,悠悠說道。
于冕顧衡面面相覷,羊?這是什麼意思?莫不是你能驅動牛羊聽你所命,將其變爲野獸吃盡蒙古人不成?這是在說笑話嗎?
“羊,有時候真的是可以吃人的。”聽到二人的笑問,蘇默卻沒笑,竟然就那麼認真的點點頭肯定了。
于冕顧衡二人再次面面相覷,不過這一次兩人卻沒笑,反而心中忽然升起一個荒謬的感覺,似乎真的看到了羊吃人的場面,不知爲何,竟然激靈靈打個冷顫,只覺的一陣寒意從尾椎骨後升起,頃刻間全身不寒而慄起來。
“訥言,你……你你,究竟所言何意?這羊吃人,羊吃人……怎麼可能?怎麼可能…….”顧衡勉強咧了咧嘴,似是想笑,卻終沒有笑出來,那臉色如同見了鬼一般。
蘇默淡定的看看他,“可以的,只要你們配合我,先開了這個河套的互市,有了這個基本盤,那羊,便可以吃人了。不用多,或三年、或五年後,我保證,整個草原,哦不,或許還要包括整個西域,都會被羊吃的屍橫遍野、白骨累累……”
蘇默說到這兒,呲牙邪魅一笑,那牙齒白森森的,閃爍的光芒,讓顧衡不知怎的,只覺得陣陣寒氣大冒,直如魔鬼也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