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都是肅然,趙進所說的事情大家都心中明白,自從收攏流民建立莊園開始,流民逃回家鄉的情況就一直不斷,即便趙字營每日裡派人宣揚山東處處凋敝,遼餉讓地方上民不聊生,依舊擋不住衆人回鄉,現在已經是嚴刑酷法,逃走者只有死路一條,而且各處引入流民的時候,對女性有種種優惠和照顧,就是爲了讓流民們安家安心。/
但鄉土情節,故土難離,成家的人甚至還有攜家帶口跑回去的,當然,他們覺得自家在趙字營莊園裡吃苦受累,以爲回去後能自在些,可回家後才知道徐州那裡是天堂,想回來卻來不及了。
有一名流民本來是童生出身,做事勤謹,能力出衆,一開始就被選拔到管事的位置上,娶妻後還得了龍鳳胎,人人稱羨,原準備再過一段就安排到清江浦那邊做事,沒想到這位趁着自己去徐州辦差的機會,捲了銀錢和車馬,帶着家小逃回了山東。
這件事讓趙字營上下極爲惱火,可也無計可施,在徐州境內還好說,這位明顯是逃到山東了,抓都不知道去那裡抓。
結果過了兩個月,這個人卻回來了,走時帶着家小,回來時候卻是孤身一人,直接去了沛縣那邊的莊子,剛看到的時候,大家還以爲是無路可走的外地流民乞丐,準備收容安置,卻聽他報出了自己的身份。
這位逃荒的時候,已經家破人亡,家產田地已經被人吞掉,他帶着家小在半路上就遇到了響馬,把車馬錢財都交出去才勉強換得家人無事,然後回去索要自家的田地,半夜裡住處卻是起火,城外又是遇賊,自己因爲莊子裡的訓練才逃得一命,只是妻兒卻出不來了,就這麼一路乞討回到山東。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趙字營倒也沒有斬殺處置,只是安排着人一個個莊園的宣講,讓他們知道山東到底是什麼樣子。
不過按照莊園內耳目的消息,莊內有這麼一種說法,不讓我們回去我們就不回去,何必編造出這些事情,找個人來演騙人呢?
即便這般,都有人一直想要回鄉,如果你把他們放到山東來,已經到了本鄉本土,加上善於煽動蠱惑人心的聞香教,會發生什麼可想而知。
偏生以趙字營目前做隱秘事的能力,對聞香教內部沒有太多辦法,儘管趙字營可以安排人在京城行動..
趙進在座位上沉吟許久,才悶聲說道:“如果聞香教敢亂起來,那就在打敗官軍之後掃平了他們,不亂的時候,事事隱秘,一旦亂起來,一切都得掀到檯面上!”
保定總兵魯欽率兵進入山東之後,他的一舉一動不僅被趙字營的密談緊盯,也被聞香教的眼線圍繞,營內營外的風吹草動都會快速傳遞到鄆城總舵那邊。
在保定兵馬進入兗州府之後,聞香教教主徐鴻儒和一干親信都是出城,隨時準備遠避他方,等魯欽率兵到了濟寧州暫時休整之後,聞香教上下才陸續回城,可鄆城縣的城門有一面始終虛掩,萬一有警,聞香教的核心教衆就會騎馬護送徐鴻儒趁夜逃離。
隨着消息愈發完備,聞香教教衆也都放心了不少,看來這官軍就是去對付徐州那夥蠻子的,隨之而來的,鄆城縣一下子熱鬧起來,聞香教在兗州府的各路會主、香主都派人請示教主,詢問是不是藉機發動,藉着這亂局鬧將起來,然後給徐州那夥無法無天的狂徒狠狠一擊。
“笨!蠢!只把趙進當大敵,只看到徐州那些錢財家當,只想着當年那些仇怨,官軍難道就是我們自家人嗎?”
請示的消息越來越多,但這些請示卻讓徐鴻儒大發脾氣。
儘管打垮了東昌府木家,可教主徐鴻儒的威望卻大不如前,任誰知道自家教門的核心地方被徐州精銳來去自如,心裡敬仰什麼的都要打個折扣,不過徐鴻儒發作的時候,對下面人來講依舊是雷霆之怒,衆人不甘不願的躬身低頭。
“教主的意思很明白,徐州和官軍兩敗俱傷,纔是對咱們最好的結果,官軍出動六千強兵,徐州也動用了近四千人,這樣的兵馬肯定不會一戰定出勝負,而是要相持些時日,諸位要伺機而動,不能讓官軍速勝,也不能讓趙字營站到上風。”現在謝明弦在聞香教中的地位已經很高,大家都說徐鴻儒對他的信任,甚至還要超過自己的親弟弟徐鴻舉。
“官軍人多勢衆,這次必勝無疑,但不能讓官軍勝的這般輕易,保定兵馬是客軍,再怎麼大公無私,也有保存自家實力的念頭,肯定會驅使山東兵馬打前陣,山東兵馬死傷的越多,對本教的好處就越大,濟寧、金鄉、魚臺一線要做好準備,趙字營大隊行動,必然會徵發民壯,多讓忠心教衆加入,等候號令。”徐鴻儒又是說道。
有了謝明弦的解釋,教主徐鴻儒的命令就變得明晰起來,稍一琢磨,大家都能發現其中的好處,消耗山東本地的兵馬,以後大家活動就更加自在,到時候也少一分阻礙,教主的意思又不是想讓徐州贏,只不過想讓他們晚輸一陣而已。
到時候官軍打垮了徐州,官軍自己的力量也被損耗的厲害,對徐州的財貨肯定也是有心無力,到時候則是大家的機會來了,教主真是運籌帷幄,將全盤都考慮的很清楚,想明白這個,大家都是心服口服。
不過卻沒有人想到這一點,放在從前,大家根本不會質疑教主徐鴻儒的決定,現在卻不同了。
“諸位莫要慌張,那徐州賊首和官軍交戰,正是神佛庇佑所來,讓他們兩敗俱傷,好讓本教光大。”
說完這句套話,衆人各自散了,以往大家都會留在鄆城這邊奉承,即便不能見到教主徐鴻儒,但討好徐鴻儒身邊的親信總是沒差,但現在大家卻沒那麼多心思了,懂做的還留下一份禮物再走,不懂的直接揚長而去,現在靠着徐州那塊地方已經要打起來了,誰還有心思做那些虛文。
山東聞香教的核心人物對徐家人的稟性已經很瞭解了,儘管外面看着不怎麼在意,可誰的禮數不恭敬,誰討好的不夠盡心,徐家人很是在乎,說不準在什麼時候就是發作問罪的緣由,從前大夥都不敢在這上面怠慢,現在也不理會了,而且徐鴻儒在鄆城被徐州鐵騎打進來然後揚長而去之後,受到很大打擊,已經不太在意小事。
聞香教的一干實力頭目,心思又有活絡,有琢磨自成一派的,也有和南無量門,黑虎教這等山東本地教門勾結的,還有人去討好縮回灤州的王家,但都只能暗地裡搞,有幾個明着出頭的,都被幹脆利索的斬殺,這就是虎死不倒架的意思。
“官軍和趙字營這一戰,教尊覺得官軍勝算大些?”在聞香教的內室,謝明弦開口問道。
室內沒有外人,徐鴻儒盤膝坐在那裡,雙目微閉,就這麼安靜了一會,徐鴻儒緩聲開口說道:“魯欽是個剛烈性子,帶兵也算認真,但保定兵馬幾十年未經戰事,和如狼似虎的徐州惡徒打起來,怎麼會有勝算?”
聞香教要謀大事,對京畿之地的帶兵將官都是調查的很仔細,保定鎮的總兵魯欽自然也在其列。
謝明弦嘴角扯動,臉上還是淡然,開口說道:“即便沒有勝算,好歹也是朝廷經制兵馬,趙賊再怎麼強橫,必然會有死傷耗費,多少也會兩敗俱傷,只是那些爲官軍做事的教衆,少不得也要被波及..”
“以那趙進做事仔細,那些想要混在徐州兵馬身邊的也不會有什麼好下場。”徐鴻儒睜開眼睛冷冷說道。
謝明弦眼神中有一絲笑意,臉上卻露出敬佩神色,開口說道:“教尊這個安排真是高明,不過屬下有些擔心,這麼做會不會傷到本教在山東的元氣?”
“本教元氣是那些燒香虔誠的信衆,可不是這些靠着香火自肥,不想本教大事,總想着身家前程的蛀蟲,他們弱了死了,對本教大有好處!”以徐鴻儒這般涵養氣度,在這個時候也是忍不住憤然。
自從趙進率衆衝進鄆城縣,將木淑蘭搶走,山東聞香教的地方實力派漸漸的就不那麼心服了,偏生這些人還都是徐家的親信部衆,這怎麼能不讓徐鴻儒怨氣滿腹。
到這個時候,謝明弦就不再開口了,徐鴻儒的語氣也放得平緩下來:“他們這些人的心思本座都知道,無非是琢磨着向上爬爬,再就是琢磨着徐州那邊的潑天財貨,本座給他們指出一條路,他們肯定會像蒼蠅一樣聚過去,明弦,有些心思重的,你得讓他們打消疑慮。”
謝明弦躬身領命,起身後又是問道:“教尊,這次官軍和徐州的大戰,總歸有機會的,本教就這麼按兵不動嗎?”
“要嚴陣以待,若這次有機會,自然不能放過,就算這次沒機會,這次大打之後,無論官兵還是徐州,肯定都要休養生息,到那時,纔是我們的機會到了!”徐鴻儒說着說着,神色變得堅定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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