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惠也沒有開口,看周學智舉止失措的樣子,臉上反倒有了笑容,好像看戲一樣的打量不停,周學智就這麼晃盪了幾下,到最後卻坐了回去,在那裡深吸一口氣,居然不出聲了。
對周學智這樣的反應,如惠也有些詫異,不過還是伸手拍了拍周學智的肩膀,周學智有些哭笑不得看了看如惠,最後嘆了口氣。
“怎麼不說話了?你們不就是想聽這個嗎?我說出來了,你們倒是不出聲了?”趙進冷冷的說道。
屋子裡的氣氛很古怪,大家面面相覷,有人惶恐,有人激動,還有人默然不語,但就是沒人回答趙進的問題。
大家先是看向陳晃,可陳晃手指在長刀刀鞘繃簧處撥弄,卻是神色平常,他的表現最爲正常,看起來和平日裡沒有一點區別,只是陳晃也不理會大家的態度,好像什麼都沒說過,什麼都沒發生一樣。
然後大家都是看向王兆靖,王兆靖本來想要低頭,最後卻伸手在眉心處揉了揉,臉上浮現苦笑,清清嗓子說道:“大哥,事涉機密,又是關乎大家的身家性命,這麼直接了當的說出來,是不是不太穩重,用一句大哥你常講的,稍不小心就要粉身碎骨啊”
“看大夥剛纔的勁頭已經要扯旗造反了,我說出來又有什麼不妥。”趙進沒好氣的反問一句,吉香和石滿強都有些訕訕,那邊董冰峰的神情卻很專注,盯着趙進等待繼續。
趙進揮手把屋子裡的人都圈了進去,放緩語氣說道:“大家都是一體,我不擔心這番話會傳出去,正因爲大家都是自家人,我纔敢這麼說。”
屋子裡的氣氛總算輕鬆不少,剛纔趙進冷嘲熱諷,橫眉反問,屋子裡衆人都有些緊張和惶恐,一時間都不知道說什麼。
“大家都坐,這件事我不想說太多次,但這次還要好好解釋一次。”趙進招呼說道。,
衆人都坐下之後,趙進站在那裡緩緩說道:“真刀真槍的打,趙字營的家丁加上徐州的武人,再加上流民青壯,的確很強,這周參將不是對手,就算他調集手裡所有的兵馬依舊不是對手,那個狼山副將也不是對手,淮安府、揚州府,或許還要算上鳳陽府,現在都擋不住我們。”
聽到趙進如此評價趙字營的實力,大家又開始興奮起來,連陳晃臉上都有自豪神情。
“我從前說過,別看我們人馬精強,打敗官軍輕而易舉,可一旦和官軍動手,立刻就是衆叛親離,我們訓練出來的混編團練會立刻和我們爲敵,我們辛苦練出來的家丁會逃散一空,流民們也會哄散,到那時候,我們拿什麼去打?
“大哥,魯大他們和咱們肯定是一條心,各處的連正隊正對大哥肯定忠心耿耿”吉香急忙說道,他這麼緊忙的搶話,不知道是爲了說服趙進還是說服自己。
趙進這次沒有和吉香擺什麼嚴厲的神色,吉香頓了下又是繼續說下去:“他們忠心,就能抓住下面的家丁,咱們趙字營本隊能抓住,徐州這邊的團練和武人就能抓得住,那麼流民們也不敢不聽,只要刀在手裡,由不得他們不動,一層層逼下去,我們甚至能拿出更多人來“
越說越是興奮,吉香漸漸激動起來,雙眼滿是熾熱,趙進臉上浮現笑容,溫聲反問說道:“恩,真正靠得住的是咱們兄弟幾個,然後下面四十多個連正和隊正也靠得住,營士階級的也有一大半靠得住,這才幾百人,顧得了這近三千人嗎?這三千人有多少靠得住,顧得了兩萬多人嗎?真要做那個事情,糧草怎麼辦,我還能拿銀子買到嗎?我們的酒還能賣出去嗎?我們積儲足夠多嗎?難道靠搶,別人會心甘情願嗎?”
問出幾個問題,吉香沒有回答出來,趙進聲音略微提高了些:”現在趙字營還沒遇到過什麼艱難,情誼忠心還沒有經過考驗,一旦有事,很有可能就是衆叛親離,連徐州都會對我們堅壁清野,一千,兩千,一萬,兩萬,我們都能打贏,可來十萬呢?二十萬呢?大軍圍過來,就算忠心耿耿的都會叛變,這大明朝廷已經二百多年了,我們才幾年,信我們還是信朝廷?“
趙進幾乎是聲色俱厲,吉香張口結舌,一句話也回答不出來,趙進擺擺手放低聲音說道:”現如今天下太平,你看這邊民亂,那邊災荒,可朝廷根本沒有傷到元氣,根本不會有什麼波折,你看我們的家丁願意爲我們出生入死、赴湯蹈火,可他們覺得自己是大戶人家的家丁和團練,爲了銀錢和吃飽賣命,或許還想着保境安民,那件事空口白牙的說說容易,真要做出來,咱們看着風光的基業立刻煙消雲散“
屋子裡重新安靜下來,吉香臉上的興奮消散,變成了些許頹然,石滿強臉上有失望,董冰峰倒是鬆了口氣的樣子,陳晃看了眼趙進,又是低頭擺弄他的刀鞘,其餘人都是神色平淡。
“我們現在能做的,就是好好經營這一攤,趙字營這份局面也是可以傳承下去,可以⊥咱們幾代不愁,是我們子孫後代的富貴基礎。”趙進語重心長的說道,不過這番話說出,也能看到吉香臉上的無趣。
“沉下心,咱們白手起家到現在纔多長時間,我們又纔多大年紀,慢慢來,急不得,越是現在,我們越要謹慎小心,免得這大好的局面,偌大的產業,成了別人的盤中餐,你們都明白了嗎?”說到最後,趙進揚聲問道。
“是小弟莽撞,請大哥和諸位兄弟勿怪。”吉香悶聲回答,他現在一副垂頭喪氣的樣子。
屋子裡的氣氛很沉悶,大家都不出聲,趙進想要說話又是停住,就這麼安靜了會,趙進開口說道:“大香和小勇領着親衛第一連去客棧,讓那十幾個錦衣衛的番子快些滾,給他們個教訓丨不要出人命,現在就去,其他人散了吧
劉勇和吉香慌忙躬身答應,出門帶人去了,石滿強也過來打了招呼,這一夜是他負責值守,現在過去巡視,如惠臨出門前遲疑了下,轉頭說道:”老爺今日這番話是掏心窩了,不過營尉們都還年輕,又比不得諸位爺老成沉穩,難免有些心浮氣躁的事情,還是派人盯緊的好,今日議論之事,萬一泄露,那的確是大禍。”
趙進默然點頭,如惠施禮之後出門,周學智走得很急,差點被門檻絆了一下,董冰峰臨走時候想要說些什麼,不過欲言又止。
不知道有意還是無意,陳晃和王兆靖沒跟着衆人離開,王兆靖在門前走了幾步,回頭看看陳晃,陳旱依舊沉默不語,王兆靖開口問道:“今日裡大哥所說的可是真心話?”
趙進在那裡沉默了片刻,突然答非所問的開口說道:“我錯了一件事。”
這回答讓王兆靖一愣,隨即笑着說道:”今日雖然莽撞,卻未必是錯,咱們趙字營這麼走下去,早晚會有這麼一天,事到臨頭的時候把握就越大。“
陳晃擡頭瞥了一眼,趙進卻苦笑着開口說道:“我以爲開始要勇猛奮進,不能有絲毫的停滯,等做大了就可以休養生息,從容等待,卻沒想到咱們趙字營能有今天,靠着的就是大家的血氣,咱們這個年紀,如何能沉下來穩下來,咱們趙字營這樣的隊伍,一旦沒了戰鬥,整日裡訓練值守,各處輪班,咱們的家丁們會急躁,會煩躁,直至懈怠,就這麼垮下去了”
儘管答非所問,可王兆靖和陳晃的神情都變得凝重起來,陳晃終於開口說道:“這麼下去,我們豈不是要走上孔家莊的老路?”
陳晃神色變得肅然,擡高聲音說道:”斷不會如此,我們兄弟幾個都不會貪圖享受,家丁們若是煩躁焦躁,那就加訓丨讓他們沒精神去煩躁急躁,這四周還有多少未平的杆子響馬,拉出去剿滅打平”
說到這裡,陳晃自己的聲音小了,眉頭緊鎖的說道:“對付這些人,出動兩個連已經是大打,起不到練兵的作用。“”加訓丨只能頂半年,再久下去,他們會麻木,甚至會崩潰,到時候營盤裡面肯定會鬧出事來,到那個時候,不是說這把刀能不能用,而是這把刀會不會傷到自己。“趙進冷聲說道。
屋子裡又是沉默,這一天屋子裡已經沉默了很多次,作爲這個團體的最核心,趙進幾個人心裡都不舒服,趙字營如今已經有了偌大的威名,偌大的局面,這麼好的勢頭下,卻有這樣的隱憂。
若換給旁人來看,趙字營如今就應該無憂無慮,享受着威風富貴,可對於趙進和夥伴們來說,他們不滿足於此,有些話講出來,有些話沒有講大家心照不宣,大家都覺得趙字營不該止步於此,儘管現在趙字營的擴張看起來是個極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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