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說邊拼命的使眼色,已經準備動手的那個漢子很是詫異,心想自家地盤上怎麼老大還這麼小心,可向來膽色過人的郭老大做出這種樣子,已經說明不對了。
郭老六陰着臉又是坐下,遲疑了下開口說道:“進爺的虎威咱們這邊也聽說過,不過進爺威風也是在徐州威風,到不了我們邳州來,咱們從前也聽說過彼此名號,算是有幾分交情,何必逼得這麼緊呢?”
尤振榮回頭瞥了眼,在他身後只站着一個小個子,年紀也不大,尤振榮轉過身笑着說道:“的確有些緊。”
郭老六神色一鬆,心裡卻在琢磨,這尤振榮做事瘋瘋癲癲的,真覺得邳州沒人嗎?
“明天正午之前給我答覆,不然就當你不答應了。”尤振榮跟着說了句,這讓郭老六幾個人臉色又是大變,那邊說完就是站起,直接向外面走去,住在何處也不必說了,郭老六肯定能查到。
尤振榮和那個小個子一走,拍刀柄的那個漢子就要跟出去,還沒出門就被郭老六叫住:“不要安排人跟着,不然得罪人就得罪深了!”
“六哥,徐州蠻子欺負到頭上來了,咱們不能忍啊!”一人咬着牙說道。
郭老六狠狠一拍桌子,怒聲說道:“不能忍你能怎麼辦,徐州那老虎殺過來,咱們誰能擋得住?”
“六哥,馮家和他們都撕破臉了,徐州那夥蠻子再猛,早晚也得被滅了,咱們在乎他幹什麼。”
郭老六神色變幻,到最後長嘆一口氣,頹然坐下,無奈的說道:“巴結馮家,那邊家大業大瞧不上咱們,現在徐州那邊又欺壓過來,怎麼就這麼難”
話音未落,外面急火火跑進一個人來,在門口就大聲嚷嚷說道:“六哥,有人在河邊看到皮大嘴那夥人的屍身,都已經被狼啃的不像樣子了。”
郭老六一愣,隨口唸叨說道:“也該有這個下場,這小子做事什麼都不怕,心太貪。”
說完之後,郭老六一擺手說道:“去賭場那邊看看。”
“徐州那些人怎麼辦?”
“不理會,我就不信了,咱們兄弟流血拼命打下來的場面憑什麼他說句話就讓出去,等等看,等馮家一動手,他就該縮了!”郭老六擡高聲音說道,聽着像是自己給自己打氣。
郭老六一幫人走在街面上,不少人都熱情的上來招呼,偶有幾個面生的擦身而過,他們也不在意,自從運河改道過來,邳州城內外進進出出的客商就變多了,誰能一個個認過來。
拐過前面的路口,就看到一名差役打扮的漢子快跑過來,看到郭老六連忙靠近,應該就是來找他。
“六哥,賴家那莊子着火了,裡面的人都沒跑出來,衙門裡幾位大爺準備把這事壓下去,那邊牽扯到的無頭案太多,不好深究,你看……”
郭老六也有個衙門差役的身份,對這些案子盯得很緊,這裡面往往牽扯到江湖綠林的動向。
賴家是什麼人,郭老六當然清楚,皺眉說道:“賴家行事也太膽大了些,鹽路上的事情插手,過路的客商也要動”
唸叨了幾句之後,郭老六的臉色突然一白,好像要找人確認,又好像自言自語說道:“皮大嘴和賴家是不是都跟着追過趙進?”
“成家也跟去追過”有人跟着說道。
郭老六臉色更白,轉身低聲說道:“不是有人看到成強器連夜去了徐州嗎?”
“難道!”跟着郭老六的人也不傻,馬上反應過來。
郭老六已經吼了出來:“快去查老尤,不,尤振榮,不,尤老大住在什麼地方,快去!”
想要知道尤振榮住在那裡不難,郭老六很快就打聽出來,徐州來的人住在城外,這倒也是小心謹慎,城內太容易被人設計。
郭老六一路向城外疾走,一路上零零碎碎的又有消息傳過來,無非是某人身死某人暴斃,到現在郭老六也明白了,搞不好對方就是這兩天動手,算着消息過來,然後找他開價。
消息過來,不光郭老六想明白了,連跟他的幾位手下都弄清發生了什麼,方纔飯鋪的兇蠻模樣立刻煙消雲散,只是邊跑邊埋怨:“徐州這些人做事也太不講規矩了,居然這麼霸道。”
人命關天,死了這麼多人之後,郭老六也明白該怎麼做。
讓郭老六一干人心裡稍微舒服點的是,尤振榮的態度不錯,沒有因爲郭老六被震懾後的改變而盛氣凌人,大家溫和的把一些事情商定。
尤振榮還這麼表示,這三成徐州人不白拿,該出力就要出力,郭老六城內城外幾個場子,賭坊****加上商鋪倉庫之類的,徐州這邊會派人幫着看守。
郭老六還想客氣,尤振榮笑着說已經有幾十人過來了,安排吃住就好。
聽到這話的郭老六又是一身冷汗,敢情那邊已經調了幾十人過來,郭老六即便在邳州算個龍頭,可要調集百人去火併開打,也要花費幾曰時間,如果徐州這邊幾十人突然發難,自己根本打不過。
把這些都說完之後,尤振榮身邊那個一直沒開口的小個子說話了,若是平常時候,郭老六肯定要訓斥對方不守規矩,可現在也沒那個心氣開口。
“有件事郭老哥要快些做,抓緊在城門左近的地方置辦一處宅院,這裡當做庫房用,以後邳州城內和城外十里的漢井名酒就由郭老哥代銷,鹽貨什麼的也由郭老哥這邊幫幫忙”
那小個子簡單說了幾句,聽到這些,郭老六眼睛瞪大,他幾名手下臉上的晦氣也一掃而空,但他們的第一反應不是高興,而是看向尤振榮,莫名一個年輕小個子說得話,能當真嗎?
看到尤振榮點頭確認,郭老六和手下們頓時興奮起來,隅頭鎮那邊有大宗漢井名酒賣,但邳州城內反倒很少,這酒不愁賣,價錢又高,只要能進貨代銷,好處肯定不少,至於鹽貨幫忙,等於讓他分潤鹽上的生意。
在淮安府地方,什麼都是假的,鹽纔是最來錢的生意,可上上下下早就有了分肥的體系,他一個混混頭目根本沾不上手,能拿到的那一點還是因爲他在衙門當差的緣故。
要說對鹽上錢財不動心那是不可能的,可郭老六也知道分寸利害,淮安府鹽政、巡檢、鹽商一直到府、州、縣各級衙門,早就爲這利潤豐厚的淮鹽構建了一張大網,誰伸手誰就要粉身碎骨,郭老六的幾個前任和衙門裡的同僚都因爲這個死的很慘。
郭老六一直很有分寸,偶爾手下想要去打主意也被他嚴厲約束,因爲他不想重蹈覆轍,可現在,郭老六意識到機會來了,以趙進的霸道和強勢,以及今天感覺到的殺氣,足可以打破這個體系,最起碼自己可以賭一次。
想到這個,郭老六纔想起從前的一些傳聞,進爺說話算數,進爺從不虧待自己人。
說定歸說定,還有好多的後續要做,一干人回城的時候也不是太心甘情願,覺得大難臨頭時候唯恐答應的晚了,一旦答應了又覺得自己可以得到更多,這也是人之常情。
可到了晚上,更多的消息傳過來,比如說“獨角蛇”死在相好的院子裡,比如說邳州城外許多地方都在火併,正月還沒過完,誰也沒想到徐州人會突然動手,而且一下子投入這麼多力量。
淮北普通人家冬天都是靠着火盆,郭老六這樣的大戶則是火夾牆,屋子裡暖烘烘的,可郭老六隻覺得渾身發冷,心想多虧自己答應了,不然就和這些“好漢”一個下場。
怎麼事先沒有一點徵兆,郭老六想不明白,臘月時候馮家追殺趙進,兩方在雙溝鎮惡戰,然後各自退去,按照郭老六的判斷,接下來應該大家動關係,找靠山,劃出道來談談。
雙方都是大勢力,一旦撕破臉動手就是傷筋動骨,都不會輕舉妄動,怎麼這趙進說開殺就開殺,算計着邳州境內死人的數目,屍山血海都算得上了,只能說年輕人沉不住氣。
就在郭老六答應條件的第三天,淮安府邳州範圍內人人俯首,都是噤若寒蟬,已經有十幾家勢力被徹底除名,很多響馬杆子之流,本就沒有官府庇佑,直接被殺了個乾淨,幾家莊子也被徹底滅掉,有的反應很快,急忙託人去徐州求饒,總算險而又險的保住一條姓命、
但這些人死罪饒過,活罪卻難免,一些根深蒂固的土豪突然說要“搬家”,全家搬到徐州那邊居住,這邊的田地產業交給“朋友”打理。
短短几天時間,邳州上下好像經歷了一場狂風驟雨,所有人都俯首低頭不敢出聲,當初跟着追擊趙進,很多參與的人還當成炫耀的資本,正月裡不斷拿來吹噓。
可現在,沒參與的那些人都是暗自慶幸,多虧沒趕上,不然這次都被掃掉了。
莫說城外各處村莊,就連邳州城內死人都不少,街頭巷尾的突然就有人命案子,死的都是些平曰橫着走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