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真的下雨了啊!”在滂沱的大雨當中,大漢徵日軍的參議官嚴廣低聲感嘆。“幸好我軍在下雨之前就把敵軍打亂了……”
在這場大戰開始之前,還在剛剛登陸向橫濱進軍的時候,嚴廣就已經考慮到了大戰時有可能突然下大雨的問題,並且建議趙鬆做出了相應的一些部署,在這場大戰開始的時候,他還一直在擔心天氣。
好在天公還算是作美,等到大漢軍隊開始用步兵和騎兵衝擊,然後再用野戰炮強轟,三管齊下將幕府軍隊的陣線打得大亂的時候才下起了大雨,這場雨並沒有給已經取得了重大勝利的大漢軍隊造成什麼阻礙,反而讓已經開始混亂的幕府軍更加陣腳大亂。
說着說着,嚴廣好像回過味來了,吃驚地看着徵日軍主帥趙鬆。
難道這就是趙帥拼了命一定要跟幕府軍隊速戰速決的原因?
剛纔趙鬆的前沿部署和臨陣指揮都十分激進,而且強行從正面集中兵力突擊敵軍,這並不是趙鬆的一貫風格,之前嚴廣還以爲這是因爲趙鬆完全看不起幕府軍,現在他覺得沒準趙鬆是爲了在天氣造成不確定因素之前儘快用全力來擊垮幕府,以免夜長夢多。
可是雖然他一直都在偷瞄着趙鬆,趙鬆卻彷彿毫無所覺,只是靜靜地看着前方,瓢潑大雨澆在了他的軍服上,讓他穿着的軍服溼透了,勳章也緊緊地貼在了軍服上面,可是他卻混若無事。
因爲這樣的大雨,大炮已經發揮不了作用了,所以旁邊的炮兵們開始想盡辦法將大炮重新收攏起來,準備將他們轉移到可以稍微躲雨的樹林裡面,雖然這意味着他們暫時無法參與到戰爭當中,不過他們的心情卻都極爲輕鬆,因爲他們知道仗既然打成這樣,他們就算現在暫時退出戰場,本軍也將獲得全勝了,而跟隨着趙鬆和嚴廣轉移到這裡的參議官和傳令官們,也都是人人喜上眉梢,互相祝賀。
“去傳令,讓各部官兵繼續追擊敵軍,必須克服一切困難,絕不能給幕府軍隊再集結起來的機會!”就在這一片輕鬆的氣氛當中,趙鬆突然對旁邊的傳令官們大喊,“雨中對騎兵機動不利,騎兵們可以暫時收隊,等到雨停了之後立刻跟着步兵一起追擊,誰也不許懈怠!”
在他疾言厲色的呼喝之下,傳令官們幾乎同時就緊張了起來,他們連忙應諾,然後馬上四散開來,向各部跑了過去,傳達趙帥最新的命令,而當傳令官們離開之後,趙鬆又恢復了剛纔那種古井無波的木然表情,彷彿一切都成竹在胸一樣。
這纔是我大漢將領應有的風度啊。嚴廣心中按贊。
“恭喜趙帥,此次大戰誠爲我國建國之後罕見的大勝,僅憑此戰,趙帥的封侯之賞今天就已經定了。”嚴廣湊到了趙鬆的身邊,然後以迥異於平常的輕鬆口吻說,“趙帥還如此年輕,只要繼續爲國效命,恐怕封公封帥也只是近在眼前吧……”
“我想也是。”趙鬆突然別過了頭來,然後臉上露出了罕見的笑容。
而就在這滂沱的大雨當中,德川家光難以自已地嚎啕大哭,他的身上再也看不到一絲一毫原本身爲幕府將軍時的威風和傲慢了,現在顯得是那樣痛苦和無助,這個年紀纔剛剛三十歲的年輕人,原本正是最爲年富力強的時候,有無數的宏願要去完成,結果卻落到了這樣的境地裡面。
短短几個月當中,他就由意氣風發變成了如今的絕望,他知道既然戰敗,現在就再也沒有希望了,一切計劃都已經變成了泡影。
之前他和大漢幾次接觸過,尋求在戰爭之外的解決辦法,可是大漢朝廷的態度堅決到可怕,他們堅持要求自己從將軍大位上退任,而作爲幕府的將軍,退任無異於死亡。
大雨還在持續,冰涼的雨水沿着盔甲的縫隙滲透到了衣服裡面,讓他感覺渾身冰冷。
前線的潰兵不停地從他面前穿過,但是他們卻沒有一個人停留下來,保衛自己的將軍,只是呼嘯着冒着大雨奔逃,他傷心悲憤到了極點,眼淚不住地流淌。
而他身邊的那些親隨們,有些人因爲和他同樣悲憤和痛苦,因而在將軍大人的感染下也大哭了起來,另外有些人則眼見形勢不妙,乾脆選擇跟着潰兵一起逃跑,在這樣混亂的情勢下,幕府軍隊的總崩潰也已經是順理成章了。
“將軍大人……我們……我們離開這裡吧!”旁邊的一位親隨終於受不了了,大起膽子來苦勸德川家光,“現在前線一片混亂,漢寇說不定會直接衝到這裡來,還請將軍大人保重自己!”
他雖然沒有明說‘現在不跑就沒機會了!’但是言下之意卻已經是昭然若揭。
如果是平常,德川家光一定會勃然大怒,狠狠責罰這個擾亂軍心的怯懦之徒,但是現在他已經沒有興趣這麼做了,本軍的敗象已經如此明顯了,就算不承認又有何用?
“跑……我們還能往哪裡跑?”他慘然一笑,“此戰一敗,天下就已經沒有我的容身之處了,也沒有你們的容身之處了!”
他臉上猶掛着淚痕,混在雨水當中不停地滴落到了地上,那種沮喪和絕望,讓每個人都看了心生惻然。
“大人……大人!”這些親隨們都着急了,他們茫然四顧,但是卻拿不出主意來,將軍大人顯然已經是絕望到極點了,已經進入了放棄一切的狀態。
猶豫了片刻之後,眼看大漢軍隊已經壓得越來越近,這些親隨們終於忍不住了,他們強行架住德川家光,然後拉着他往後方跑。
隨着幕府將軍本人從戰場上逃跑,整個戰鬥更加變成了一邊倒的態勢,幾乎所有幕府軍都已經放棄了抵抗,轉而向後方逃跑,哪怕是還沒有參與過戰鬥的陣線和部隊,也再也沒有了和大漢對壘的勇氣。
在前線和大漢軍隊纏鬥的幕府軍隊只剩下最後一支了,幕府最年輕的老中鬆平信綱拿着佩刀,帶着自己的親隨和殘餘的部下們抵擋在了大漢軍隊的兵鋒之前。
在前線經歷最嚴酷的炮擊時,鬆平信綱本人也深受震駭,他利用各種方式隱蔽自己,好不容易纔躲過了一條命,可是他的部下們卻遭受了嚴重的傷亡,整個戰場血肉橫飛。傷亡並不是最大的打擊,在剛剛下雨的時候,他原本大喜,覺得本軍終於又看到了希望,可是他的願望很快就又被殘酷的現實所擊垮了,在慘重的傷亡和激烈的戰鬥輪番打擊下,前線的幕府軍終於支撐不住了,已經開始潰逃。
鬆平信綱原本想要制止前線的潰亂,可是不管他和他的親隨們如何努力,這些已經心膽俱喪的敗軍們都再也沒有了抵抗的意志,只想着逃跑,怎麼攔也攔不住。
鬆平信綱現在和其他人一樣絕望,他明白此戰幕府軍隊已經失敗了——甚至可以說,整個戰爭都已經失敗了,幕府已經慘敗在了大漢軍隊面前,德川家以後還能不能存在都很難說。
可是和嚎啕大哭的德川家光不同,他並沒有哭泣,也沒有準備和其他人一樣拔腿就逃,他反倒握緊了手中的兵器,眼睜睜地看着對面的大漢軍隊。
也許是因爲看到了勝機的緣故,哪怕現在下着大雨,大漢軍隊還是沒有停下腳步,而是無情地對幕府軍展開着追擊,他們很快就又壓到了鬆平信綱的面前,幾乎能夠讓他看清每個人的面孔。
當看到這支殘餘的敵軍時,大漢軍隊並沒有停下腳步,而是繼續以之前的步伐挺進着,如同荊棘叢一般的槍尖頂在前方,每個人都冷漠地看着他。
“殺啊!”當這些大漢士兵已經來到了離自己僅有數丈遠的距離時,鬆平信綱發出了一聲怒吼,然後不顧滿地的泥濘,決然地向長槍的叢林沖了過去。
隨着他的吶喊和兵刃的交鳴,這位幕府最年輕的老中,也最後消逝在了這片原野上,成爲了大漢士兵戰功的一部分。
當天晚上,就在這一片悽風慘雨當中,德川家光和他的一些親隨們騎着快馬趕回到了江戶城當中,和幾天前出城時的樣子相比現在的他已經是無比狼狽,而原本跟隨着他一起出徵的那一支大軍現在已經蕩然無存。德川家光臉色慘白,在夜裡偷偷地回到了江戶城的本丸當中。
而在德川家光回到江戶之後,幕府軍在交戰當中慘敗的消息也不脛而走,讓每個人都十分陰鬱。
當回到了大奧內的時候,德川家光已經是心如死灰了,雖然這是他居住了許久並且無比熟悉的地方,但是僅僅只過了幾天,他卻感覺這裡已經是物是人非,周圍的一切都十分陌生。
他呆呆地留在表殿內,等待着大漢軍隊衝入江戶城的那一刻——恐怕用不了幾天,他們就將打過來了。
不過,就在當天深夜,他剛剛勉強就寢的時候,就聽到了外面的一陣騷動。
他勉強爬了起來,然後發現他的首席老中土井利勝闖入到了殿中。雖然他剛回來的時候他沒有召見過這位重臣,但是想來他也是爲了現在的國事來求見的吧。
可是德川家光現在卻沒有了一點精神,只是覺得興味索然。
“你先回去吧,有事明天再議。”
然而土井利勝卻沒有退下,反倒是直接以頭觸地。“將軍大人,眼下形勢已經是萬分緊急,時間實在耽擱不得,還請大人先聽臣分說!”
“好吧……什麼事。”雖然已經十分倦怠了,但是德川家光還是虛弱點了點頭。
“將軍大人,眼下我軍一敗再敗,形勢大壞,恐怕已經沒有了再和大漢交戰的能力了……”土井利勝十分叩首在地上,以十分誠懇的語氣說,“還請將軍大人爲了保存幕府,保存德川家的骨血,即刻自盡!”
當剛剛聽到的時候,德川家光還以爲自己聽錯了,無比詫異地看着對方。“你說什麼?”
“還請將軍大人即刻自盡!”然而,土井利勝還是重複了一遍,打消了德川家光的疑惑,“大人,眼下大漢已經佔據了完全的上風,爲了保存下德川家的骨血,我們只能依照大漢的命令行事,所以……還請將軍大人自盡,以寬大漢君臣之心!”
這就是我最寄予信任的重臣嗎?德川家光突然眼前一黑,差點又暈了過去。
“你……你……”
然而土井利勝卻沒有擡起頭來和他對視着,只是跪在地上。德川家光擡起頭來,卻看着表殿之外顧影綽綽之間,有不少甲士穿行,顯然就在他睡夢中的時候,土井利勝已經讓自己的心腹們將這裡控制住了。
如果沒有十足的把握,他也不會進來吧,德川家光暗想。
看來,在這樣的形勢之下,這位重臣也已經拋棄了對自己的忠誠,他是要用自己的生命,來作爲他向大漢邀功的工具了。
想要說的話有千言萬語,但是他卻一句話都說不出口,有些是知道說了也沒用,有些是他不願意說出來。
“你已經和漢寇談好了嗎?”最後,他顫抖着問。“什麼時候談好的。”
“在之前我們就已經和大漢談了一下,可是他們的要求十分堅決,一定要讓將軍大人退位,所以我們無法繞過這個條件。”土井利勝十分恭敬地回答,“如果大人能夠大勝,那臣當然不會輕舉妄動,可是現在既然幕府已經全無希望,那臣覺得,還是依照大漢的意志來行事爲好……”
“難道……難道我一死大漢就會饒過你們了嗎?”德川家光反問,“你們……你們也是惹出禍亂的罪臣!”
“我們當然無法全部逃過罪責,所以爲了承擔引發此次禍亂的責任,酒井家和本多家都必須引咎……”土井利勝還是從容不迫,“他們身爲譜代大名和幕府重臣,卻未能盡好輔弼將軍的責任,以至於引發如此天大的禍亂,實在難辭其咎,必須以重懲來抵償!”
德川家光現在明白了,土井利勝看來已經和大漢暗地裡達成了某種默契,只要背叛自己,交出一些幕府重臣來跟大漢謝罪,那麼大漢就會放過他不再追究,甚至還有可能爲了獎賞他而繼續讓他享有高官厚祿。
他想要叱罵這個深受自己厚恩的幕府重臣忘恩負義,可是話到了嘴邊卻已經沒有了精神,而且他也知道,這種叱罵將會毫無意義。
“大漢……大漢打算怎麼處置德川家?”
“大漢已經說過了,他們將會讓德川家保持住關東舊領,保住神君在世時的一大部分領地。”土井利勝馬上回答,“若將軍大人還要繼續堅持,那麼大漢就沒有再放過德川家的理由了,德川家可能要面臨更加窘迫的處境……所以還請大人爲了大局着想,儘快自盡吧!”
土井利勝再度的催促,讓德川家光心中的憤怒更加來到了極點,他擡起手來,顫顫巍巍地指着這位叛臣,但是最後還是放了下來。
“那我去了之後,德川家已經無人,還不是任由大漢和朝廷宰割!”他長嘆了一口氣。
“大人這可就是拙見了。”土井利勝罕見地直接反駁了德川家光的話,“將軍大人雖然是先代將軍的嫡子,但是先代將軍並不是只有一個嫡子,即使將軍大人不在,還是有人能夠繼續站出來挑起德川家的大梁,再加上還有我等的輔弼,又擁有關東的領地,只要大漢不再苦苦相逼,我們自保當然是沒有問題的……”
一聽到土井利勝暗暗是在指稱德川忠長將繼承德川家當主之位,德川家光驟然睜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看着對方。
“你要讓忠長繼位?!”他大喝着問。
“並不是臣要讓大納言大人繼位,而是大漢同意了可以由大納言大人續領德川家。”土井利勝悠然回答,即使無法看到他的面容,也能聽到他話裡深藏的笑意。“就連直孝公也已經同意了……”
“就連井伊直孝……”德川家光已經呆住了。
這時候他才明白,爲什麼井伊直孝所率領的大軍一直都姍姍來遲,沒有增援到已經危急的江戶,原來他也早就已經暗地裡和大漢談好了!
一股絕望的無助感突然襲向了德川家光的心頭,他只感覺胸口好像有千鈞之重,怎麼也無法喘過氣來。
“將軍大人現在已經明白形勢了吧?”這時候,土井利勝終於擡起了頭來,然後平靜地看着德川家光,“還請將軍大人不要再辱沒德川家的顏面了!”
隨着他這一聲大喝,一羣穿着甲冑的武士衝了進來,然後將整個表殿團團圍住,而他們還另外抓了一個人,也直接帶了進來。
“將軍大人!”德川家光的乳母春日局哭泣着衝到了他的身邊,然後抱住了他。
連你都不肯放過嗎?德川家光苦笑了起來。
“能不能饒她一條命?”他問土井利勝。
“還請將軍大人即刻自盡!”土井利勝再度叩首,斷絕了德川家光的最後希望。
一滴眼淚驟然從德川家光的眼中劃過,他看着自己的乳母,然後虛弱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福,對不起……”
“將軍大人,我們武家兒女何懼之有!”春日局一邊哭泣,一邊卻跟德川家光鼓勁,“只恨過了三途川之後無法再照顧您……”
“我已經長大了,不需要照顧了。”德川家光最後苦笑了一下,然後拿起了自己的佩刀。
接着,他長嘆了口氣,又說了一聲“對不起”,然後將刀刺入到了自己的腹中。
意料之外的劇烈疼痛讓他全身都緊繃了起來。
“爲我介錯!”用盡最後的力氣,他大聲跟春日局喊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