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並不知道對方到底在說什麼,但是立花宗茂光是看也知道對方是在跟自己示好,所以連忙也躬身對對方行禮。而這時候,旁邊的家臣也跟他翻譯了畢肅的話。
“將軍不用告罪,自古以來打仗本來就是兇險之事,之前貴部不知道我已經投誠的事情,何罪之有?”立花宗茂恭恭敬敬地說,“聽到了將軍的戰績之後,一直都對將軍心有仰慕,今天一見,果然英雄了得,如此虎將,在下生平罕見!”
因爲不太清楚大漢軍隊的架構,所以立花宗茂乾脆以將軍來稱呼畢肅,反正往高裡說總不會有錯。
畢肅聽不懂他的話,轉頭看向周璞。
“他說投誠的事情你的部下不知道,不能怪你。”周璞笑着爲立花宗茂解釋,“另外,他還說你是大英雄。”
接着,他有意無意地補充了一句,“這位老藩主,當年是跟隨過平秀吉打過高麗的人,和李如鬆、李如梅還有楊元他們都交手過。”
當聽到周璞的解釋之後,一股難以掩飾的興奮涌上了畢肅的心頭,作爲遼東軍的軍官,之前大明萬曆朝的遼東諸將他當然都是聽說過的,遼東的老人現在說起李成樑李如鬆父子的排場還是眉飛色舞,人總是有些虛榮心的,當聽到自己和李家相比還猶有過之的時候(尤其是說這話的人還是真正和李如鬆等人交過手的人),他肯定十分高興。
“藩主過獎了,過獎了!”他大笑着對立花宗茂說,“藩主纔是英雄了得,之後還有勞藩主了!”
“之前在下聽從太閣大人的命令西征高麗,並且和中朝交過手,可謂罪人……怎當得起英雄之稱?”立花宗茂苦笑了一下,“現在在下只想略盡綿薄之力,儘早匡扶國家社稷,其他的事,再也不敢多說了。”
他這話說得古怪,畢肅聽完周璞的翻譯之後,好奇地看着周璞,不明白這個老人到底是什麼意思。
“他是害怕我們翻高麗的舊賬!”周璞小聲跟他解?,“日本人喜歡說話只說半分,也難怪團正聽不清楚。”
“原來是這樣……”畢肅恍然大悟。
接着他重新看着立花宗茂,表情也變得嚴肅起來,“藩主請放心,我朝本來是代明而興,明國和貴國貴藩的衝突,我國是一改不會予以追究的。再說了,高麗的舊事,已經是四十年前的陳年往事了,誰也不會再提。”
頓了一頓,等待旁人翻譯給立花宗茂之後,他再着重強調了一遍,“再說了,藩主當年是聽從命令,作爲武將,聽從命令何錯之有?還請藩主不要有任何芥蒂,我們絕不追究當年的事,只會依照現在的表現論功行賞!”
這些話周璞也跟立花宗茂保證過,如今作爲武將的畢肅再保證了一次,也讓立花宗茂終於放下了心來,他再度向畢肅和周璞躬身行禮。“大漢天恩,感激不盡!在下必定會拿出全力,配合大漢討伐幕府!”
“藩主,之後只要你忠心於大漢,以前的任何事情都不會影響到大漢對你的觀感,”周璞笑着將他扶了起來,“之前我給您答應的五十萬石領地,只是個底數而已,只要藩主繼續立功,完全可以再加上去。”
立花宗茂雖然表面上還是十分鎮定,但是這個老人的手已經微微顫抖了起來,顯然十分興奮。他顯然發現,這位大漢天使對他十分看重。
“好了,別的我也不多說了,現在我們唯一要考慮的就是怎麼儘快打贏這一仗,”畢肅一個土墩旁邊,看了看上面攤開的地圖,“藩主,我們先考慮一下接下來怎麼行動吧?藩主在九州居住多年,想必比我們熟悉很多,不知道藩主有什麼指教給我們嗎?”、
“倒也稱不上什麼指教,只是爲將軍出出主意而已。”立花宗茂微微一笑。
畢肅馬上揮了揮手,帶着自己的幾位參議官,以及周璞和立花宗茂一起來到了地圖旁邊,這些參議官之前已經在地圖邊研究了很久了,依照現在得到的情報,在地圖上也畫下了很多痕跡,準備供長官參考。
這副地圖對立花宗茂來說也沒有什麼障礙——上面寫的漢字他全部都認識,只是日本的讀法不一樣而已,完全不影響他觀閱。
“紅色的圈就是我軍現在的集結地。”周璞問了旁邊的人之後,向立花宗茂解釋,然後將手放到了地圖中間的一個紅圈上,“這裡就是柳河藩,我們現在所處的地方。”
“在下已經看到了。”立花宗茂點了點頭,然後仔細地看了一下地圖。
在他的視線下,這張九州地圖的西部已經是一大片紅圈,密密麻麻,還有不少的線已經向東部和北部移動,看得讓人觸目驚心。放眼所及,現在大漢軍隊在九州已經是無可阻擋了。
哪怕以他現在的立場來看應該爲此而高興,但是他卻怎麼也歡喜不起來。幕府被大漢打得如此狼狽,他自然會有一種物傷其類的情緒。
沉默了片刻之後,他收起了這些沒有意義的心思,然後伸出手來,然後往左邊重重一劃,留在了久留米城。“如果不出意外的話,現在幕府軍的殘兵應該已經退卻到久留米城進行佈防了。久留米藩的有馬家是幕府的親信,一向十分得幕府的信任,這次也是最積極動員去增援幕府的人,而且……在長崎兵敗之後,幕府軍肯定也撤得不會太遠,他們最好的辦法就是退卻到久留米城,然後依城固守。”
“久留米城?”聽到了周璞的翻譯之後,畢肅變得嚴肅了起來,仔細地看着這張地圖,“那以藩主之見,幕府那邊接下來又會是做什麼打算呢?”
在他看來,這個立花宗茂既然是日本的老將名將,那他至少可以做一個顧問,揣度幕府軍有可能的動向,讓自己這邊更加知己知彼。
“大漢在西邊登陸,島津家在南邊東邊起事,現在幕府已經被擊潰,完全無法應對,正面的對陣應該不會有了……應該很快就能掃蕩九州全境。”立花宗茂沉吟着說,“現在幕府一方應該是不再打算野戰,守到久留米藩城當中,堅守城池,等待幕府的援兵……或者至少拖延大漢掃平整個九州的時間。”
接着,他苦笑了起來,“他們這是無可奈何之下的辦法,就在下來看,他們應該也拖不了太長時間。”
“他們肯定是等不來援兵了,我軍不會給幕府軍再踏入九州的機會了,這些人只能等死而已。”聽完了周璞的翻譯之後,畢肅大笑了起來,然後他再問,“那麼以藩主來看,我們應該怎麼繼續打下去呢?”
“既然形勢已經很好了,那就應該趁勝追擊。”立花宗茂馬上回答,“雖然我不知道長崎附近的大漢軍隊已經打到了哪裡,不過想來應該是十分順利,所以我認爲將軍應該兵分兩路,一路南下掃蕩幕府殘兵,然後藉機和長崎附近的大漢軍隊匯合;另一路則北進,去進攻小倉。”
“爲何要這麼做?”畢肅再問。
“南下和長崎附近的大漢軍隊匯合,可以進一步分割幕府軍——現在我們立花家以及島津家和將軍會師之後,已經從東西方向切入,把九州島分割成了兩部分,再進兵南下的話,可以進一步切割九州,把參與的幕府軍分割在一個個小區域裡面,首尾不能相顧,這樣就可以儘快剿滅他們。”
一邊說,立花宗茂一邊在地圖上比劃着,示意給畢肅看,“而另一路,是爲了趁其他地方還是驚魂未定,儘快以最小傷亡打下小倉藩——小倉藩的藩主細川忠利,是幕府的親信,他們也是大漢的敵人,而且小倉位置十分重要,隔海和本州島相望,儘早佔領小倉可以切斷九州和幕府的一切聯繫……也可以爲大漢下一步攻打本州的行動早作準備。”
聽完了他的話之後,畢肅皺眉思索了一下,然後轉頭和幾位參議小聲商議了起來。
他們商議之下,覺得立花宗茂這個計劃並無不妥,十分貼合現在他們現在的需要和形勢。他們現在確實應該繼續趁勝追擊,早日掃清所有幕府軍隊,拿下九州島,而且切斷九州和本州的聯繫也是勢在必行。
不過有一點,大漢軍隊原本的計劃是拿下九州之後直接渡海進兵關東,和幕府軍早日決戰,從九州北上下關然後進兵京都的只是一支小規模部隊而已——不過這一點畢肅現在並打算跟對方說清楚。
“小倉藩的實力怎麼樣?”商議了片刻之後,畢肅再問。
“小倉藩是個三十多萬石的大藩,藩內倉促之間也許能夠集中幾千人,”立花宗茂老老實實地回答,“不過,就算集結了幾千人,也不過烏合之衆而已,並不能夠抵擋大漢軍隊的兵鋒,既然將軍連福岡藩都能快速擊垮,他們肯定也不能給將軍帶來多少麻煩。”
“那好,就採用藩主的建議吧。”畢肅再和參議們商議了片刻之後,終於拿定了主意。
經過大漢海軍這幾天的運輸,現在他的團已經已經基本上都已經運上了博多灣了。
不過,因爲之前追擊福岡藩軍的緣故,這些軍隊現在十分分散,分佈在從博多灣到豐後柳河藩的一條線上,需要重新集結。
他現在就打算在這裡集結自己部隊,然後兵分兩路,以主力往北進攻小倉,爭取儘快拿下小倉藩,而以一部分部隊南下,爭取和長崎的大漢軍隊匯合,進一步分割幕府軍,協助趙帥等人圍堵幕府殘兵。
另外,他還有別的打算——他想要使用立花宗茂這一支新投靠他的附庸軍。
既然立花宗茂現在已經投靠了自己,而且表現這麼殷勤,那麼不用用他的部隊來給自己分擔壓力,那倒反而有些卻之不恭了。雖然立花家的軍隊未必有多少戰鬥力,但是至少可以給他提供一些掩護。
“藩主戎馬生涯多年,現在有機會重新披掛上陣,想必是十分欣喜的吧……不知道藩主現在還沒有雄心再去與敵軍決一死戰呢?”他笑着問立花宗茂,“如果藩主現在感覺身體不適的話,那我也不勉強。”
“在下現在才僅有六十四歲,精神尚且健旺?如何上不得戰場?”被畢肅這麼一激,立花宗茂馬上回答,“在下既然已經提兵來到這裡,追隨將軍,那就不打算在收兵之前回答,只恨不得現在就能上陣殺敵,爲朝廷恢復綱紀。”
“好,很好!”畢肅大笑着讚許對方,“那乾脆這樣吧,藩主也請兵分兩路,以主力跟隨我,一起去攻打小倉藩,藩主本人帶着剩下的藩兵,跟着我的副將和周大人一起南下吧,現在我們趙帥還在那裡,藩主可以去見見他,想必他也很想和藩主見見面。”
聽明白了對方的安排之後,立花宗茂稍稍猶豫了一下。他當然明白,對方的這個安排並不僅僅是爲了方便自己去拜見大漢軍隊的主帥而已,更加還包藏了更加險惡的用心。
這位大漢將軍顯然並不相信自己的投誠,所以打定主意要分割自己的軍隊,將主力帶到他的手中,而把自己先打發南下,去接受大漢主力軍團的監視和控制。
看來這位將軍相貌粗豪,內心倒是十分縝密啊……這樣的安排確實十分妥當,立花宗茂在心中苦笑。
雖然有些不高興,但是他現在既然已經走到了這一步,除了確實也沒有不答應的餘地了。
“遵命!”他再度躬下身來,領受了畢肅的這個命令。
於是,在第二天的早上,在大漢軍隊的監視之下,柳河藩的藩軍被分成了兩部分,一部分作爲主力部隊,追隨畢肅和他的部下北上,一部分則由藩主立花宗茂帶隊,跟隨周璞和畢肅派出的兩個連南下,準備去和長崎的軍隊匯合。
“團正,千金買馬骨,切記!”臨走的時候,周璞特意叮囑了畢肅,“島津家雖然與我們合作,但是他們私心太重,柳河藩現在是最能受我們控制的藩,他們能落到什麼下場,也備受矚目,直接影響到我們後面對其他豪族的招攬,畢團正千萬要善待這些藩軍,不至於寒了柳河藩的心,也不至於寒了其他人的心!”
他是害怕畢肅因爲這些人是降兵和附庸軍,而把這些人當成炮灰來使用,造成過多的傷亡——倒不是擔心這羣人的性命,而是擔心這麼做的話會影響到自己之後對九州和本州豪族們的拉攏。
“周大人且放心,我畢肅不是不識大體的人!”畢肅哈哈大笑,“拿着他們只是爲了壯壯我軍的聲勢而已,倒沒有想過靠着他們來開路!”
“那我就放心了。”周璞點頭笑笑,“祝團正一路順風!”
“大人也小心。”兩個人就此揮手告別。
就在周璞離開的時候,立花家和島津家的使者們,開始拿着他揮毫寫就的《九州獎懲令》四處傳檄。
《九州獎懲令》是他寫給九州島的各地藩主的,模仿敕令的格式,將大漢的來意和命令,明確地告知給了這些人。
上面先開宗明義,說明了大漢軍隊前來日本懲戒幕府、匡扶朝廷的本意,然後歷數了一些幕府的罪狀,本質上是爲了給大漢進攻日本的行動戴上一層“協助友邦朝廷”的光環。
接下來,檄文明確把有馬家、宗家、黑田家還有小倉藩的細川等已經或者將要和大漢交戰的藩主大名定爲“僞逆脅從”,宣稱大漢兵鋒之下,要讓他們和幕府官員玉石俱焚,並且以叛逆的罪名誅除全族。
在開頭點明來意、並且恐嚇了一番之後,周璞要求接到檄文的藩主們,在之後的兩天內做出決定,如果投降並且舉兵來投大漢,並且本人來長崎城朝見大漢使臣和大將,那就可以保全家族和領地(當然現在他還沒打算把和島津家的交易說出來),如果不投降即被視作敵人,大漢軍隊將會向他們進發,讓他們也玉石俱焚。
在大漢軍隊已經擊潰了幕府軍並且四處掃蕩的今天,這個威脅顯得格外的有力。
在發佈了《九州獎懲令》之後,周璞相信九州那些還在動搖觀望的藩主們,應該會在兩天的期限內做出明確的選擇了——就好像立花宗茂那樣。
而在檄文發佈之後,他的前期工作,已經十分順利地完成了。
一路南行進軍的時候,儘管到處都有四散奔逃的平民和潰兵,但是卻一點也沒有影響到周璞的心情,騎在馬上看着四周的春日景色,他已經是悠然自得。他深信,在做下這些功績之後,他必將成爲天子眼中的能臣,也必將成爲朝廷所倚重的官員。
也就是說,他未來的前途不可限量。
大漢……也將就此,把這個島國納入到自己的控制當中。
“日照東瀛天兵現,島夷俯首拜階前,六十六國風雷蕩,不過大漢掌指間。”想到志得意滿的時候,他不禁脫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