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什麼動靜大?就怕動靜不大!”丞相隨手揮了一下,“人家已經做了幾百年的活了,我們現在趕着做,不動靜大點怎麼行?西洋路途遙遠,使團人選也輕忽不得,你這陣子就用點心吧。”
眼見丞相已經用瞭如此不容置疑的語氣,孔璋心裡縱使有意見也只好壓了下來。
“是,丞相,我回頭就去安排。”
“好,今天就說到這裡吧,我們先把剛纔商量的對西班牙人的事情寫個條陳出來,供陛下參考,使團的事情我也會跟陛下另外寫一個條陳的,你們都抓緊去辦吧。”接着,丞相再度揮了揮手,幾位一直靜候在武英殿裡面的書記官也紛紛走了過來,開始拿出自己剛纔記錄的會議紀要供幾位大臣垂詢。
“對了,那個日本的使節現在還在你們商業部那裡吧?”彷彿是想起了什麼似的,丞相再問商相。
“對,幕府的使節現在被我們下面的人留在了京裡面。”一說起這個,商相周學智的心情也頓時好上了許多,臉上也佈滿了笑容,“照着我的吩咐,他們現在不緊不慢地跟着那個使節談判,時不時嚇唬嚇唬他,可把他給折騰慘了……反正下面就是不跟他談出個結果來,一直吊着他們,這樣他也離不開京城。”
“現在已經開了春了,如果我們再不着急就不對勁了,難免那個使臣會起疑心。”丞相沉吟了一下,“差不多你也可以親自見一下他了,言辭嚴厲一點,要讓他知道我們對幕府的行徑十分生氣,然後你再給他們提一個期限條件,讓他們在那之前趕緊把銅運過來這樣纔像是我們大漢的作風,使臣也未必會起疑了。”
“好的,我回去就準備召見他。”商相滿口應下。他在丞相這裡憋了氣,還真想要在外邦的使節面前好好泄泄。
“你們要好好做,事事用心啊,不然的話陳昇過來了以後,看到我們拖沓疲憊的樣子,那還不是天天要大雷霆?。”因爲心情甚好,丞相又開起了玩笑,“也不知道他到時候聽到朝廷要打西班牙人,該是什麼心思?”
此時遠在千里之外的陳昇,當然不知道自己已經成爲了丞相和幾個老兄弟一起打趣的對象,他今天百忙當中得以抽出了空來,準備覲見太子殿下。
自從從太子殿下那裡得知了陛下打算調他迴歸京城充任6軍大臣的消息之後,秉持着一貫的認真負責的態度,他已經在着手準備交接事宜了。雖然他不知道繼任他遼東軍總司令官職務的人選,到底是從遼東軍內部挑選還是從外面調任,但是早一點作出交接的準備總是沒錯的。
他在這幾天裡面已經寫了很多文件和信件,一些用來給自己的繼任者做參考,一些則是寫給自己的部下們,告誡他們在自己走了之後一定要奉公守法,再也不能越雷池半步。不過,因爲自己現在遠在金州城,有很多事情不方便做,他讓自己的心腹參議官寧澤光趕緊趕回遼東軍總治所瀋陽城暫時主持交接事宜,先把遼東軍的錢糧以及軍火倉儲的賬目盤點清楚。
忙了好幾天之後,雖然精力過人,他也還是感到有些疲憊,總算稍微偷了空得以覲見太子。
和住在軍營裡的陳昇不同,太子殿下是住在金州城內最好的驛館裡面的,自從太子殿下入住之後,這個驛館一直都有慕名而來的平民駐足圍觀,每次太子從驛館當中出去巡視,都會在這羣人當中引沸騰一般的喝彩。雖然衛兵們擔心會影響到太子殿下的安全,想要驅散他們,但是太子卻阻止了他們。
當看到威名赫赫的紀國公陳元帥來訪的時候,圍觀的民衆都爆喝彩,而陳昇也不管他們,直接隨着衛兵來到了驛館裡面。
因爲太子殿下的入駐,平時熙熙攘攘的驛館現在空空蕩蕩,倒是多了幾分幽靜。
一直在讀書的太子一聽到紀國公親身來訪,當然也沒有讓他等候,直接就讓他覲見。
“臣參見太子殿下。”來到了太子的居所之後,陳昇先是一絲不苟地躬身行禮。
“紀國公不必多禮。”太子連忙讓他免禮,然後有些好奇地看着對方,“不知道紀國公突然來訪所爲何事?”
“臣是爲了高麗之事而來。”陳昇的回答十分直接。
“高麗之事?”一聽到這句話,太子不由得也嚴肅了起來。“還請紀國公詳細道來。”
在他出京的時候,父皇就已經將大漢駐高麗使團和高麗王室之間的爭執告訴了他,並且還全權委託他來處理高麗之事,所以他這陣子一直都在爲這件事該怎麼處理而傷神,自然十分重視。
“臣本應該之前就與太子殿下稟告此事,但是當時一來還沒有掌握全部情況;二來還不知道太子殿下已經全權負責此事,所以沒有立即稟告,還請太子殿下恕罪。”陳昇卻先告了罪。
“國公何罪之有?”太子搖了搖頭,“我……我只是懵懂少年,如此軍國重事,本來就應該持重行事。”
“殿下不必妄自菲薄,以陛下的識人之明,既然能夠全權委任於殿下,那自然是不會錯的。”陳昇難得地笑了笑,“殿下,今天臣剛剛收到了消息,駐高麗使團的團長施高藝即將趕來金州,很快就將會求見殿下。”
施高藝是使團團長,按理來說是不能夠輕易離開駐在國的,這次選擇啓程,看來是得到了國內外務司的允許。他也頗懂做人,在啓程之前還派了快船來跟遼東打了招呼,所以陳昇才能先一步受到消息。
“什麼?這……這……”太子一下子有些吃驚。“他來遼東見我?”
對太子而言,施高藝也算是這次的事主,他還在想怎麼處理對方,沒想到他卻主動跑來遼東來求見他,着實讓他驚詫。
“太子殿下要巡視的是遼東和高麗,以殿下的身份,使團團長親自跑過來打個前站也合乎情理。”陳昇微笑了起來,“只是,這位施團長是出了名的七巧玲瓏心,恐怕也不會只爲了迎接殿下而已啊……”
“國公也覺得事情有蹊蹺嗎?”太子更加緊張了,“這位使團長跑過來,恐怕也是因爲有些心虛吧……如此看來,高麗國主對他的指控倒也不是完全捏造?”
“要說完全捏造,那自然是不大可能的……高麗國主哪裡有膽子陷害大員?”陳昇的笑容越來越深了,“不過,人至察則無徒,施團長多年來在高麗也算是縱橫捭闔,極大地維護了我朝在高麗的利益,就憑這個也能夠記一功,到也不能完全以罪人視之。”
“……國公的意思是,施團長是功臣,不應該憑着高麗國主的控訴就治他的罪嗎?”太子馬上問。
“治罪不治罪,這是太子殿下一個人才能做的決定,臣不能代太子決定,”陳昇微微搖了搖頭,“殿下不要因爲臣的三言兩語就做決定,不如再看看,依着本心來處理,反正陛下已經給了殿下全權。”
眼見紀國公一點都不想幹涉他的決定,太子不由得感到有些氣結。駐高麗使團的團長好歹也是朝廷中的一個高級官員,現在這樣的大官、甚至包括高麗國主本人,前途禍福就全部交到他的手中了,他還沒有做過如此重大的決定,因此不由得有些忐忑。
“紀國公,高麗國主說在高麗,有漢人仗着和使團的關係,大肆斂財,貪婪橫暴,肆意欺凌高麗人,使得高麗多處出現了流民,苦不堪言,而且使團是知情不報,有意包庇……這些事都是真的嗎?”想了一會兒之後,太子再問。
“若說全部是假,那也不對。”猶豫了片刻之後,一向直言直語的陳昇,也給出了一個頗爲彎繞隱晦的回答。
“也就是說,確有此事,而且類似的事情還不少?”太子聽明白了他隱含的意思。
然後,他微微有些惱怒了,“如果真要有類似的事情的話,那我就不能不管,的名譽,怎麼能夠被一羣害羣之馬給敗壞掉呢?高麗一直對我國頗爲恭順,如果因爲一小撮橫行不法的使團官員就寒了心的話,那就太糟了。”
“殿下,此事倒也沒有那麼簡單,請息怒。”眼見太子突然怒,陳昇連忙勸諫了他,“使團也有種種不得已的地方,也不能全部怪他們。”
陳昇爲和他其實不怎麼相干的使團說話,主要是因爲所謂“欺壓高麗人的不法行徑”裡面,有不少就是遼東軍乾的,爲了擴大財源補給軍需,遼東軍一直都參與在中國和高麗的邊界通商當中,獲取了大量的利益。另外,高麗北部和大漢交界的地區,現在已經有了大量漢人控制的參場和農莊,他們的後臺其實也是遼東軍,也正是因爲有了遼東軍,這些商人才敢這麼肆無忌憚欺壓高麗人,造出了高麗那麼大的民憤。
這些事陳昇之前一直是知道的,也默許了。現在遼東已經漸漸平定,遼東軍的財務和供應已經沒有那麼緊張了,因此陳昇也打算讓遼東軍退出這些行當,讓真正的商人來接手。
“居然是如此因由?”當聽完陳昇的解釋之後,太子頓時就有些茫然。
他開始感覺這件事有些棘手,並不像表面上那麼好處理。毫無疑問,作爲太子,他應該秉公來處理,以免讓藩國和天下人寒心,可是遼東軍是大漢軍隊的主力軍團,功績是頭等的,之前做的一些事也是事出有因,他真的不想因爲高麗而打擊遼東軍將士的軍心。
“紀國公,可有什麼兩全其美的法子嗎?”想了一會兒之後,他忍不住問陳昇。
“此事牽涉到遼東軍,臣不敢妄言。”陳昇還是沒有鬆口,不肯用自己的身份來影響太子,“臣只有一句話建言殿下世上大多事都不是非黑即白的,世上大多人也不是好壞二字就能區分開的,殿下。治國講究的是權衡利弊,折衷行事,而不是一定要分出個好壞黑白來。”
“權衡折衷……”太子口中幾次默唸了其中的兩個詞,品味其中的含義。“紀國公的意思是,既要做出點表示來安撫一下高麗人,也不要太過於傷及我方利益,要折衷處理嗎?”
陳昇只是微微笑了笑,沒有再回答。
“……”太子低下了頭來,又靜靜思索了許久。
“不管怎樣,遼東軍的人必須退出這些營生,而且以後不許再參與其中。”良久之後,彷彿是下定了什麼決心似的,太子終於擡起頭來看着陳昇,“軍人不得涉足經商是父皇欽定的國策,必須堅持到底。之前哪怕情有可原,到現在也該收手了吧?我朝給官兵的薪餉都是歷代罕有的,就在再有胃口也該餵飽了吧?還請國公一定要頒下嚴令,以後要嚴厲禁止類似行爲!否則我無法坐視不理!”
太子的語氣罕有這麼重的,倒是讓陳昇愣了一下,不過他很快就反應了過來。
“太子說的也正是臣心裡所想,如今遼東已經安然平定,女真或者蒙古人都已經無法爲患,之前很多做法現在都不需要再做了,臣現在已經命令下去了,以後禁止遼東軍中任何官兵牽涉其中。而且,遼東建省之後,遼東軍也會受到更多的約束,不至於再和以前一樣。”
“那就好……”太子終於舒了口氣。
“不過,遼東軍撤出之後,太子殿下打算把那些大漢在商棧、田莊、參場怎麼辦呢?那些都是大漢商人的財產,都送還給高麗嗎?”陳昇忽然問。
這個問題有些尖銳,然而太子剛纔確實也想到了。“這些財產都是大漢國民的財產,不能歸還,但是未來這些商人只能守法經營,不要再做那些魚肉鄉里,破壞兩國關係的事情了……”
雖然表面上太子是在約束這些商人,但是暗地裡已經承認了他們在高麗攫取的利益,只是要求他們爲了大漢和高麗的關係、以及對高麗的控制着想,以後約束一下而已。
“太子說的辦法當然好,不過……以高麗人的秉性,肯定是會得寸進尺的,如果我們讓遼東軍都撤出了,這些商人都後面沒有後援了,到時候高麗官員肯定會勒索威逼大漢商人的,”陳昇還是不動聲色,“與其後面麻煩,還不如先把這些商人都召回來算了。”
“此事萬萬不可!”太子不知道陳昇這是在故意試探他,馬上就表示了反對,“這些產業都是大漢商人一點一點積累出來的,怎麼能夠拱手讓人?我是要維護兩國的邦交沒錯,但是也不是犧牲大漢商人的利益委曲求全,照我看,這些商人不必撤出,繼續在高麗經營就是了,我會讓高麗人保證他們的產業不受侵擾的。”
頓了一頓,也許是覺得自己說得太過於蠻橫和露骨,他又不自覺地爲自己的理由辯解,“高麗國朝臣上下極爲,就算把這些產業都還給高麗人,也肯定會被他們上下貪墨的,他們又不善經營,最後會把這些產業都搞得破敗不堪。與其如此,還不如讓大漢的商人繼續來經營,這樣對大漢好,對高麗也是好事。”
聽到了他的辯解之後,陳昇也笑了出來。
“殿下既然知道高麗上下橫行不法,那怎麼能夠相信他們的官員會在遼東軍撤出商業之後,還會投鼠忌器,不欺凌大漢的商人呢?”
“這……我朝是高麗之上國,高麗本就應該以恭順對待我朝,我絕不會允許他們欺凌我國商人。如果高麗官員真的敢這麼做的話,那時候他們就再也沒有藉口可找了,大漢可以一個個地懲辦他們,讓他們賠償。反正,只要大漢這邊稍微有些,就能夠保住大漢商人的產業,不必一定要遼東軍來牽涉其中,白白敗壞了軍內風紀。”稍微猶豫了一下之後,他又略微放低了聲音,“另外,遼東軍每年都有大量的軍士退伍,可以將這些退伍兵安置在大漢商人的產業當中,大漢商人互相聯保,也不會害怕高麗地方官的欺凌。”
他說完以後,突然感覺有些忐忑,不安地看着陳昇,彷彿就像是一個等待着老師批閱答案的學生一樣。
陳昇卻一開始並沒有說話,只是不住地打量着太子,好像在感慨什麼似的。
正當太子準備再問的時候,他突然長嘆了口氣。
“太子說得對,就該這麼做,如果是臣的話,臣也是如此打算的。”
隨着天下日漸安定,大漢的軍事需求越來越小了,於是每年都會有大量軍士退伍,遼東軍自然也不例外。這些軍士在離開軍隊的時候,除了了一筆退伍金之外,都需要地方安置。
大部分的軍官都會依照各自的軍階和軍功授予田地,這些退伍軍官在回到家鄉之後,因爲多年的從軍經歷鍛煉出了服從的習慣,而且掌握着軍事技能,於是就會成爲大漢地方理政的中堅力量。但是天下的田地畢竟有限,尤其是大多數在改朝換代的時候沒有遭遇過兵災的內地省份,朝廷只能從前明宗室和一部分僞官的私產當中沒收田地,這麼多年分土地下來,餘田已經很少了。
爲了解決這個問題,讓退伍將士能儘量多地享受到晚年生活,朝廷上下也爭議了很久,最後拿出了兩個解決辦法。
一個是鼓勵各地的軍團在邊疆省份屯墾開荒,然後把這些田地授予給退伍的士兵們,讓他們變相地移民實邊。
但是這種做法一開始就受到了不少質疑,因爲邊疆大多數都平定沒有多久,能夠穩定耕作的土地太少了,分不到多少人,另外邊疆的環境大多數十分惡劣,縱使開荒也十分難以耕種,沒有多少士兵願意因爲能得到授田就留在這裡務農。
如果強行將他們束縛在土地上的話,前明有過深刻教訓,前明爲了給國家省錢,規定各地衛所的士兵作爲軍戶必須世代當兵,然後耕作衛所的土地,但是衛所的田地最後會慢慢被流入到千戶等指揮官的手中,最後這些軍戶只能世代被束縛在土地上,無法改變自己和後人的身份,與奴隸無異。
大漢君臣都是從明代過來的,前明軍戶的慘狀他們也見識過不少,十分不願意讓往事重演。
於是經過了長期的討論之後,大家又提出了另外的解決辦法,那就是將邊疆的土地以大片莊田的形式送給有功勞的退伍軍官,用這些人來鞏固邊疆形勢這些邊疆的地主在當地可以組織民防隊,協助大漢軍隊維持地方治安,而退伍士兵則可以自由選擇,如果願意的話就留在邊疆,如果不願意留的話大漢官府幫助尋找出路。
和前明不同,大漢的官府本身就是一個龐大的經濟體系,內閣所代表的官府的名下擁有當年雲山行的所有商棧、海船和貨物產業,而且還大量的工廠、礦山和田莊,這些產業本身就具有巨大的人工需求,能夠吸納就業人員十分龐大,於是這些地方就成爲了退伍士兵最大的流向地。由於這寫士兵在從軍生涯當中大多數都鍛煉出了好身體,有些人還學會了養馬、機械等等實用技能,再加上又習慣了本分聽話,所以他們也成爲了各地所喜歡僱傭的工人,兩邊都十分滿意。
就這樣,在遼東各地,新徵服的土地上已經遍佈了大片的田莊,一路甚至擴展到了高麗境內,而這些田莊的主人們也大多數把自己的成年子弟都送到了軍隊當中當兵。和大明的軍戶不同,這些人是主動爲之的,是出於對軍隊的感恩、順便爲自己家庭繼續尋求保護。
所以,陳昇說遼東軍“退出”,又哪裡是那麼容易退出的?太子也不過是另外尋個名目而已,正規軍不允許做的事情,退伍兵做起來就名正言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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