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太平——這是每個華夏子民發自內心的宏願,天知道這四個字裡面,究竟飽含着怎樣的滄桑和慘痛?這個民族含蓄的笑容裡面又飽含着多少淚水?
太平是求不來的,也是忍不來的,只能向天搶來,向人搶來。 大爭之世,如果故步自封,沉溺在已有的榮耀和成績當中不可自拔,那麼很快就會落後於人,只能含垢忍辱,成爲盤中魚肉。
“願爲華夏,搶得太平!”帶着這樣的低聲自語,皇帝又給自己倒上了一杯酒。
今年自從過完年節之後,天氣一直十分好,經常是大晴天。在京師的西郊,萬里無雲的碧藍天空倒扣在蒼茫大地之上,空氣在寒冷之餘還透着一股清新。
因爲剛剛從隆冬季節當中渡過,所以各處山峰都是枯黃的景色,只有山澗當中濯濯落下的泉水,才能從中發現一些新春的生機。這是一片連綿不絕的山峰,放眼望去,巍峨的山峰傲然屹立,似有龍盤虎踞的氣象。太行山脈也從這裡起始,最終將北方大地劃爲兩邊。
如此壯麗的景色,自古就爲北方的文人雅士們所稱重,被認爲是燕京周圍風景最好地方。從古時候開始,燕京西郊地區,一直就是遊覽勝地,而且在山水豐茂的地方還遍佈着皇親貴戚的私家莊園。
不過,在山峰之間通往京城和山陝的要道中,此時卻已經聳立起了一座龐大的人工建築。
這座建築佔地很廣,外圍的牆大概高兩丈左右,微微傾斜,而且整個外牆呈現出奇怪的六角星狀,像一隻盤踞在大地上的海星。而在外牆之內的高臺上,還築有另外一道內牆,同樣也高兩三丈。
兩道牆中間都配置着胸牆,而胸牆則有安置大炮的位置,雖然因爲初建成的緣故預定的炮位還沒有填滿大炮,但是已經佈置上的大炮也有不少,黑森森的炮火在胸牆後對準了棱堡之外的每個方向,給人一種戒備森嚴的感覺。
不管是內牆還是外牆,都是直線型的,而且外層似乎堆置上了厚厚的土,所以看上去黃紅相間,說不出的怪異。
這種人工造物的粗糲之氣,將原本的山水形勝破壞無遺,如果有文人雅士在這裡的話,恐怕會有大煞風景的感嘆吧。
然而,此時此刻,在觀察着這座棱堡的人們心中卻並沒有這樣的感嘆。
在離棱堡不遠處的一座山峰上,有一座小亭,這個亭子看上去是很久之前修築的,磚石已經斑駁,而木料也早已經傾頹。此時,正有一羣人站在這個小亭當中,居高臨下地俯瞰遠處的棱堡,不少人手裡還拿着望遠鏡,以便可以更加細緻地觀察。
“皇太子殿下,這座棱堡是最近建成的,它十分堅固,而且是按照我們最新的設計思想和理念修築的。”就在這羣人觀察的時候,站在中間的一位高鼻深目、灰色頭髮的中年西洋人,以十分流利的漢語開口了,“在經過了嚴格訓練並且擁有決心的部隊的駐守下,它可以經受敵人長達一兩年、甚至更久的圍攻,而且它扼守着京城通向西方的必經之路,只要它能夠抵擋住敵軍的圍攻,那麼從西部來的敵人可以威脅京城——它和我們修築的其他棱堡,可以在一兩個世紀之內,讓您的京城高枕無憂。”
說話的人叫弗朗索瓦-米蘇勒,是一個西洋工程師,他很早就受僱於大漢的朝廷,並且參與到了京城棱堡防禦工程的修築當中。
雖然他說的話有些誇張,但是並不是毫無根據的誇誇其談,
在此時的西洋,因爲各國之間戰亂頻仍,所以軍事戰術和科學發展突飛猛進。在之前的時代,歐洲是封建領主割據的時代,到處都聳立着貴族領主們的城堡。而自從引入了大炮之後,這些城堡的防禦功能就變得十分微弱了,因爲大炮只要猛轟,就終究能夠轟開這些磚石城堡。
而在常年的交戰當中,新式的棱堡則應運而生,這種棱堡經過了實戰的考驗,擁有十分精良的設計,可以作爲一支軍隊的依託,並且可以抵抗敵人大軍長時間的圍攻。
在這位工程師看來,大漢西北方的敵人裡面並沒有可以攻克這座棱堡的手段,而這座棱堡當中有糧倉,在裝滿了糧食的情況下,足可以滿足守軍兩年的需求。而即使是如今西歐最精銳的軍隊來,也要付出極大的代價纔有可能攻克一座棱堡——而在可預見的一兩個世紀裡面,西歐國家是肯定不可能派出大軍來到中國的。
在現在的歐洲戰爭當中,一方即使在野戰中失敗,只要還有充分的棱堡保衛根據地,那麼就還有足夠多的時間和資本捲土重來,因此戰爭當中經常出現曠日持久的攻城戰。雖然修建棱堡相當的耗費精力和財富,可是圍攻它卻要花費更多的精力和傷亡,有時候一場圍攻常常持續數月乃至數年之久。在每年有限的適合戰爭的季節裡,指揮官若能攻克一兩個就算得上幸運了。
比如在之前,西班牙帝國和尼德蘭人進行了長達八十年的平叛戰爭。這場戰爭因爲西班牙陸軍十分精銳,野戰無可抵擋,所以尼德蘭人廣泛地應用了棱堡作爲防禦手段,結果令西班牙人在尼德蘭步履維艱。西班牙人因爲平叛消耗了大量的人力和財力,其國勢也日漸衰落,最後不得已承認了尼德蘭的獨立。
在實戰結果的鼓舞下,大陸上的各國競相修築大型的堡壘。比如法蘭西國,其國王就花費了大片心力,圍繞着首都巴黎修築了一系列堡壘,把整個首都地區變成了一個大要塞。
作爲法蘭西工程師,弗朗索瓦-米蘇勒長年就參與到了這些築壘工程當中,獲得了十分豐富的經驗。因爲和大漢的海軍元帥路易早年有過來往,所以他在大漢初立的時候就獲得了邀請,被大漢朝廷以高薪聘請到了中國,從事築壘和要塞的工作。
而他的頭腦頗爲精乖,並且善於鑽營,因此很早就得到了大漢工相徐厚生的賞識,並被特別重要,現在已經成爲了棱堡工程的總監工。
在現在,來大漢、並且被朝廷任用的西洋人已經有不少人了,活躍在建築、航海、機械、天文等等領域,他們這些人當中大體可以分爲三種人:
第一種是傳教士,是帶着宗教熱情來中國的,希望在中國傳播主的榮光,他們雖然樂於分享自己的知識和經驗,但是隻是把這個當成了傳教的輔助,因此這種人被大漢限制使用,雖然並不排斥他們的幫助,但是他們無法擔任極爲重要的職位,活動範圍也有限制。
第二種人並沒有那麼大的宗教熱情,他們來中國只是爲了掙一筆豐厚收入而已,由於目前歐洲國家普遍沒有中國富裕,因此他們只有在這裡才能得到幾倍於之前的收入。不過雖然在這裡掙錢,但是他們心裡還懷着家鄉,打算掙一筆錢之後就回去與家人團聚。這種人受到的限制少很多,而且可以擔任一定的管理職位。
第三種人就更加沒有什麼宗教觀念了,他們並不介意中國是個異教徒國家,反而爲自己得到了大施拳腳的機會而感到高興。他們普遍樂於融入到中國的社會當中,並且希望鑽營,留在中國。
海軍元帥路易和這位弗朗索瓦-米蘇勒就是這樣的人,在中國呆了幾年後,有心的米蘇勒在業餘時間苦練漢語,很快就熟練地掌握了漢語,並且以殷勤而且合作的態度博得了他的頂頭上司、公爵、工業大臣徐厚生的賞識。
在以專業的知識和忠誠的態度贏得了賞識之後,他和朋友路易一樣選擇成爲大漢皇帝的臣民,並且謀到了中國的官職。更有甚者,爲了更體現自己的融入之心,他還給自己取了一個漢名米蘇——不知道的人還以爲他是因爲仰慕中國書法而選擇這個名字的。
米蘇並沒有把眼前的位置當成自己的終點,他一心想要依靠上司的庇護爬到更高的地位。雖然知道中國和法蘭西的文化和體制迥然不同,但是他覺得公爵肯定在政府和宮廷裡面具有了不得的影響力,他就想要利用這種影響力爲自己博取更大的利益,最好成爲一個大漢國的貴族老爺,讓家鄉那些鄉土小貴族們眼饞。
所以,當徐厚生真的將太子帶到了他的跟前、叮囑他要小心引導太子視察棱堡工程的時候,他的心裡感到了由衷的高興,一心想要藉機討好太子,所以他說話介紹得也十分浮誇——畢竟少年人都喜歡誇張的話。
沒想到,皇太子殿下並不如他想象的那麼高興,對他這麼熱烈的話也沒什麼表示,反而繼續平靜地拿着望遠鏡,看着遠處的棱堡。
他並不是專業人士,對建築也一竅不通,所以這個西洋人說得再天花亂墜他也沒什麼實際感覺——反正他知道一點,天下的官員都喜歡誇耀功績掩飾過失,所以天然地有了幾分保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