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軟裡帶硬的話語,鳳陽巡撫深吸了幾口氣,好像在忍耐什麼,轉頭看向狼山副將,狼山副將卻回他個哭喪臉,看到這個表情,鳳陽巡撫郭尚友整個人都泄氣了,轉頭虛弱無力的說道:“那就答應了貴方,但答應之後,還請貴方嚴守承諾,不要攻城略地,殺傷官民。”
董冰峰沒有接這句話,自顧自的開口說道:“你們兵馬撤回軍營,以後只能在營盤周圍十里活動,從今日起,官軍若有任何妄動,今天所談的一切都不作數,到時候我徐州兵馬南下,可就不會有任何通融了。”
這些要求同樣嚴苛,不過鳳陽巡撫和狼山副將卻沒有先前那麼憤怒尷尬,既然已經答應了一個條件,再答應一個也無妨了,事到如今,這個嚴苛的要求也是順理成章,巡撫郭尚友和副將陸全有對視一眼,倒都是看懂了對方眼裡的意思,等這次事了,無論如何也要辭官回鄉了,淮揚兇險,還是離着越遠越好。
談定之後,雙方各自回營,本來約好是第三天開始,不過官軍方面還是找盡理由拖延了一天,就這一天內,有從西邊來的快馬進入了官軍大營,接下來,徐州大勝的消息開始在揚州府流傳。
雙方這般按兵不動,倒是讓高郵州上下鬆了口氣,每天也敢開城一個時辰,供城內士民進出,然後高郵州本地頭面人物也去趙字營和官軍兩處打聽活動,不過這短暫的平靜很快就被打破,按照北邊的消息,清江浦那邊又有兩千徐州人馬開來,而官軍那邊也開始封閉大營,不允許外人進出。
高郵州慌不迭的封閉城門,城內沒有官兵在了,只能大家湊錢募集民壯團練,由教頭和捕快們帶着在城頭值守,他們中也有上過戰場的人物,只覺得雙方的動靜很古怪,這等大軍對峙,彼此間的偵騎探馬肯定要頻繁活動,互相獵殺遮蔽,按說在中點的高郵城池上應該可以看到。
結果這幾日下來,只見徐州騎兵活動,卻不見官軍騎兵出現,難道就這麼閉營不出嗎?儘管徐州騎兵看着比官軍還像官軍,那一身鐵甲,那做事的規矩森然..。
然後城頭上的值守丁壯看到有千把官軍向着徐州人馬的大營開過去,城頭上懂或不懂的人都看得目瞪口呆,那邊徐州人馬可是近萬,你這一千多人過去幹什麼,難道是送菜嗎?這一千多官軍過去就沒有見他們回來,更讓人覺得不可思議的是,接下來又有千把官軍過去,也不見回來,就這麼持續了四天左右,然後城外就有人過來報信,說是官軍已經後撤散了,而趙字營也開始分批向後撤軍,但比來時的人可多了不少。
官軍各營各隊被告知徐州人馬已經回撤,要分別安排他們出去駐防,因爲輕騎探馬都不在向外派出,整個官軍大營的消息是完全封閉的,沒有人知道外面的狀況,聽到這個安排,大家只是慶幸的鬆了口氣,然後沒有任何懷疑的出發。
當這些千把人幾百人的營頭過了高郵州之後,就會被絕對優勢的趙字營家丁團團包圍,然後率隊的軍將們都不會有任何的戰意和勇氣,直接吆喝着讓大家繳械投降,在這樣的情況下,誰還會傻傻的去死戰,都是聽令投降,乖乖的做了俘虜,他們不會注意到帶隊的軍將在投降後會離開隊伍,回到泰州和狼山去。
就這麼一隊接着一隊,巡撫和副總兵把答應趙字營的人數全都送了過去,這些俘虜會在團練的押送下去往淮安府的東部,運鹽河的疏浚和修建,淮安府各處田莊的規劃,以及種種需要勞力的地方都等着他們去忙碌。
沒有什麼耽擱,參與比武場刺殺的揚州豪門都被抄家抓起,這些人家全家都被官軍押送到董冰峰手上,和他們一起的還有賬面上五成的家產。
當這些人送過來的時候,董冰峰和周學智才知道,敢情刺殺的事情一傳開,鳳陽巡撫立刻派自己的親兵進城控制住參與的那些豪門人家,原來這巡撫早就有服軟脫身的打算,而且這一次參與的官府中人都是大發橫財,揚州鹽商們的家業可不是一般的龐大。
鳳陽巡撫和淮揚道、揚州知府、淮安知府、狼山副將聯名上書,說南直隸江北官軍同賊軍血戰,殺敵過萬,但賊軍勢大,官軍寡不敵衆,死傷過半,只得後退自保,巡撫和副將都願意引罪辭官,而南京派過來的三千兵馬早早的就是坐船回返,根本不願意去趟這個渾水。
江淮一帶劍拔弩張的氣氛迅速變得緩和,這讓淮安府和揚州府的官商士民們鬆了口氣,本來民間對巡撫和副將等人擅啓戰事頗爲不滿,現在又有人在稱讚他們識大體知大局,當鳳陽巡撫和狼山副將準備辭官的時候,甚至還有士紳人物聯名去挽留。
更多的人開始重新過年,從臘月底開始,原本該慶祝狂歡的時節卻變成了提心吊膽的日子,現在總算可以好好快活一番,也有些大戶人家趁着這平靜搬家,大多數去往江南,有少數則是去了徐州,不管去哪裡,他們都沒有撤走在徐州和清江浦生意鋪面。
沒有人注意到這紛亂中,有幾艘船進入長江,在揚州碼頭那邊短暫停靠之後又是繼續北上,這樣的船隻太多,自然沒有人太過在意,也就沒有人知道,那幾艘船上裝着十八磅的大炮,如果鳳陽巡撫不答應趙字營的條件,那麼這幾門炮就是用來敲開揚州和泰州城的利器。
大名官軍與河南官軍一萬一千餘,戰死被俘八千餘衆,副將周寶祿不知所蹤,懷疑盡忠殉國,山東官軍一萬六千餘,戰死被俘一萬二千餘,總兵楊國棟敗走,參將以下武官百餘被俘戰死,鳳陽官軍五千餘,自主將以下全軍覆沒,狼山鎮兵馬與鳳陽巡撫標營合計一萬二千餘,戰死被俘七千餘衆,餘部退守揚州。
在天啓三年臘月,朝廷動員官軍五萬,號稱十萬,會剿徐州,大敗而歸,朝野震動。
這個失敗來的太快,以至於朝廷一時間沒有反應,當各路消息傳到京師的時候,甚至連魏忠賢的政敵都沒有拿這個作爲攻訐的理由,甚至沒有行動,沒有人相信會有這樣的結果,怎麼可能敗了,這樣規模的戰事,怎麼可能敗的這麼快?難道對戰的不是徐州邳州的豪強亂衆嗎?出動了這麼多精銳,又是發動的這麼突然,怎麼就打敗了?
當消息傳到某些官員手上的時候,很多人看完信都是將信紙丟了出去“一日之內這般大敗,這樣的戰報軍情是說書先生的本子嗎?”“必然不對,這等有違常理的鄉野傳說不要拿過來!”“是不是魏閹設下的圈套?”等等等等,總的來說就是不信。
不過大家都在地方上有千絲萬縷的關係,當各種公文和私信匯集京師之後,如此不可思議的大敗也變成了現實,當知道這個確實發生之後,朝廷上下一時失語,本以爲就是尋常作亂的賊衆,怎麼就變成了這般強勢的大物,那徐州地處天下中樞之地,毗鄰運河要道,在南北兩直隸的腰上,這樣的地方有了這樣的賊軍,那這江山社稷怎麼辦?
但這遲疑沒有多久,幾天後,大家顧不得什麼正月年節,立刻開始上疏,這等大敗,兵部尚書趙彥不死不足以謝天下,司禮監提督太監魏忠賢多有策動,禍國殃民,應當從重處置,從這樁敗績上就能看出來,從萬曆末年到現在的歷次大敗都能找到根源,無非是這魏閹作祟,只要罷黜閹黨奸邪,換上清正名臣,那麼官軍立刻能夠反敗爲勝,勢如破竹。
還有人聯繫上了已經督師遼東的閣老孫承宗,說現在衆望所歸,請孫閣老回京主持大局,重現這衆正盈朝的大好局面。
大家一邊頻繁上書,攻訐政敵,一邊卻又有些戰戰兢兢,那魏忠賢是天子心腹,又手握廠衛,隨時可以翻盤,到時候若京師大索,大家也無能爲力,而且大家能感覺出來,依附魏忠賢的楚黨、齊黨在一開始失語之後,立刻上書駁斥,說這次大敗的原因是因爲有人勾結賊衆,掣肘內應,什麼理由都是拿來說的,眼下只不過進入了正常的爭論節奏而已。
可讓所有人萬萬沒想到的是,權傾朝野的魏忠賢對這些攻擊始終沒有反應,反而做出了讓人瞠目結舌的舉動,在正月十五前後的時候,宮中有旨意下達,令兵部尚書趙彥督師,司禮監提督太監魏忠賢監軍,統領各路兵馬會剿徐州亂賊。
其中京營兩萬,保定鎮兵馬三千,真定府駐軍四千,宣府邊軍步騎八千,大同邊軍步騎七千餘,榆林、延綏邊軍合計一萬六千,令河南和山東、大名三鎮新編練官軍四萬,南直隸、湖廣和浙江三省各自編練兵馬,嚴加戒備,各路大軍彙集河間府之後,進剿徐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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