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對於徐家工匠的自高自大,這些流民工匠學徒對於磨練和提高自己的技藝,改造創新各項技術工藝的熱情都是極高,因爲他們看到了很多例子,因爲一個微不足道的發明或者提議,全家從奴僕變爲了良民,有了家產,居然有了中上人家的生活,這樣的獎勵自然讓大家熱情高漲,對這樣的熱情,徐家出身的工匠們總是嗤之以鼻,暗地裡卻也不敢鬆勁,自家的大少爺徐厚生做事,對徐家出身的從來沒有偏袒。
不過不管是徐家還是流民出身,又或者是自己投靠過來的工匠,大家有一點是共同的,那就是都瞧不起這些番鬼,鼻子那麼高,眼睛是藍綠的顏『色』,渾身『毛』那麼多,能懂什麼手藝,也不知道進爺爲什麼這麼看重,,這不是顯得咱們天朝上國沒本事嗎?
那個整天喝酒的老麥打鐵的把式也稀鬆平常,現在居然也是個話事的角『色』,聽說他能有這個位置,是因爲給進爺獻上了造炮的小竅門,還真是運氣不錯,一定是洋菩薩保佑過的。
更讓人生氣的是于山,好不容易有這麼個徐家出身,能給大家帶頭撐腰的,結果整日裡卻和那幾個番鬼混在一起,還老說什麼請教學習,真是笑話,天下間大宗煤鐵集散只有兩處,一個是徐州,一個佛山,在這兩處什麼能耐學不到,偏要和番鬼琢磨。
這于山既然指望不上,大家一方面想着自家上進,另一方面卻把希望寄託在新來的朱行書身上,這朱行書是個很奇怪的人物,和他聊起來打鐵燒火的活計,他是樣樣精通,看臉上的顏『色』,看手上的燒燎傷痕和那些繭子,這都是老把式纔會有的,可平常舉止做派看起來又不失苦出身的,總喜歡弄一身長衫穿在身上,搖搖晃晃的。
雖說平日裡的做派看着奇怪,可這朱行書的把式真讓大夥服氣,不光是懂得砧上、錘上、爐上的本事,那些番鬼的玩意居然也是精通,別看大夥看不慣番鬼,可也不得不承認,那些高鼻深目藍眼睛的番鬼在打鐵做活上也有自己的手段,語言不通,又不好去問,可這朱行書卻能給大家解答,更難得的是,他從不藏私,手藝都毫無保留的傳授給大夥,這真讓人佩服。
“這朱行書是湖廣那邊的宗室,不過湖廣那邊楚王一系被二十幾家鎮國將軍和輔國將軍們霸住了,大事小情都要這二十幾家商議決斷,不在這二十幾家的,就連個出路也沒有,朱行書自小窮苦潦倒,九歲就在鐵匠鋪裡幫工,在這一行裡倒是有悟『性』,可做到十五歲那年,本城一位奉國將軍要強佔這家鐵匠鋪,又覺得有個宗室做工難看,要把他攆走,結果一怒之下殺了對方的護衛,從湖廣逃了出來..”對於朱行書的來歷,徐厚生從李老海那邊瞭解的很清楚。
朱行書從湖廣跑出來之後,卻是去了廣東佛山,那邊鐵業興盛,正是能用到他手藝的地方,在那裡做了一段時間之後,手藝和見識都漲了不少,不過也聽到個傳聞,湖廣那邊的仇家知道他在這邊,已經派人前來捉拿,這麼一來,自然不敢停留,在佛山這段日子,總聽人講西洋人打鐵鑄造的手藝另有格局,也讓他很心動。
到底是宗室子弟,窮歸窮,眼界格局和平常工匠不同,也存着遊歷天下的念頭,索『性』從佛山走了,在香山縣澳門那邊出海去了南洋,飄零海外,肯定是吃了些苦頭,不過運氣好活了下來,而且還學到了真本事。
西班牙人、葡萄牙人和尼德蘭人倒不是大方不藏私,而是當地白人人力匱乏,在這溼熱的氣候裡,更沒有人去從事這爐火煎熬的活計,本地土著又是蠢笨異常,不僅不能接受鍛打冶煉的技藝,甚至對鐵匠作坊這樣的地方很畏懼,至於大明來的漢人則是自成一體,有手藝自家開鋪面,朱行書這樣懂行肯幹的實在太少。
就這麼學到了本事。
朱行書這樣的人很難得,不光是對當地的白人來說,對那些海主海商們更重要,海商船隻雖說都是商船,這海盜和海戰的營生只是順手做做,但船上的火炮火器也是不少,最起碼也有防身的本錢。
雖說粗製濫造的貨『色』不少,但總不能用壞了就丟,實在不能用了要修理,可洋人們的作坊要不然是隻對洋人官府軍隊,要不然就是根本沒有餘力做海商們的生意,朱行書這樣的漢人,而且還懂得修造火器的漢人就十分難得了。
等名頭傳出來之後,幾家大海主都想招攬他,最後被李老海的族親那邊收羅過去,儘管是招攬收羅,可終於當成個匠人來看待,重視的有限,這樣才被這李老海要來送給趙進這邊。
“對他們來說或許無所謂,對咱們來說這可是重禮,朱行書懂得佛郎機言語,有他在,這幾位番人師傅的手藝就可以被咱們學會了。”徐厚生介紹的很仔細。
趙進連連點頭,他認可徐厚生的判斷,即便是路易那種官話說得很熟練的洋人,比起朱行書的作用來還是差了很多,尤其是在融會溝通上,朱行書會有大用處。
“李老海雖說拿了咱們不少銀子,可他爲咱們做的也是不少,他想要什麼?或者說他背後的族親想要什麼?”趙進問了個問題,沒有無緣無故的示好,李老海這麼主動,必然有所圖。
“姐夫,我問過餘致遠那邊,他說這樣的老海狗都習慣先放貸,等攢的多了,然後再收債,他想要什麼,應該會找上門來的。”徐厚生笑着回答說道。
事實證明趙進他們對朱行書的評價一點不低,那布爾格斯兄弟來到徐州幾個月,始終是在改進炮架和炮車,他們把于山設計的那種大車底座的樣式,改爲了大車車輪加上輪軸,上面有鐵架固定火炮,這樣的炮架炮車比于山的那種更加堅固靈活,而且可以調整的『射』角更大。
這個設計出來後,徐厚生和路易先安排木匠做了個模型送到趙進那邊,趙進對這個樣式很滿意,這個樣子已經距離他的要求很近了。
不過這個設計也有問題,那就是火炮沉重,造出這樣的炮架需要上好的熟鐵材料,而且需要的很多,趙字營火器工場的生產任務已經很繁重,鐵匠們不停的鍛造鐵料打造火銃,根本顧不上這炮架的生產,而且大家也合計過,鍛打這樣的炮架材料,耗費的鐵料和花費的人工實在太多了,目前不值得。
對產能的侷限,趙進也是無奈,可這朱行書一來,和布爾格斯兄弟們合計了幾天,又把路易他們拽去,居然就搞出了個水力鍛錘的營生。
“幾位爺不知道,這些洋人有的是見識少,有的是想的窄,不過更多的是見識過卻不知道怎麼回事!”朱行書對這水力鍛錘的發明有自己的一番解釋。
這水力鍛錘倉促間也是建不起來的,目前趙字營擴編,火器工場甚至整個徐家的產能都在生產火銃和打造兵甲,所以這水力鍛錘也是畫了個圖紙,然後找木匠做了個模型送過去。
看到這個後,趙進當真是驚喜非常,因爲記憶裡的那些原因,他對能取代或者減輕人力的機械都是極感興趣,可一直沒辦法推進,從路易到老麥再布爾格斯兄弟,說水利機械他們見過,可怎麼造卻不懂了,萬萬沒想到,居然是大明出身的工匠做了出來。
在趙字營內的衆人都知道,進爺對於軍功和匠造的功勞從來不吝嗇犒賞,這朱行書立刻被提拔到主管的位置上,纔來幾天,已經和路易還有于山平級,讓衆人更沒想到的是,眼下擴編改制,趙字營人力物資調撥紛繁,千頭萬緒,上上下下都忙得不可開交,而趙進連續見了這朱行書好多次,真不知道進爺對着匠造之事怎麼這麼感興趣。
“..進爺,咱們打造這火銃槍管都是要用上好的熟鐵,先在地上挖一個坑,用磚石鋪底圍住,等高爐出鐵了,把鐵水放進這坑裡,然後用木棍攪拌,再拿起來鍛打,然後再回去熔鍊,就這麼周而復始,這一次次的捶打,能打出來能用的熟鐵,二十幾斤生鐵也就變成了兩斤多,這一次次的耗費人工太多,改成水力鍛錘,那就省力不少,而且那炮架炮車的輪軸底座都是大件,能用這個鍛錘來打,更加方便..”朱行書當年雖說也是苦過來的,可到底是宗室出身,又走南闖北,在趙進面前也能侃侃而談。
這次見面幾個人都在,王兆靖、曹如惠、徐厚生幾個人都在不住的看趙進,心想極少見到趙進高興成這個樣子,再看看人到中年的朱行書,心想就這麼一個破落宗室子弟,能有什麼出『色』的?
“這水力鍛錘你是怎麼知道結構的?”趙進笑着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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