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客越發不解了,“這話怎麼說,陛下要懲治貪官,何須如此複雜,需要將他們調到長平來,這些人在漢中那邊爲非作歹,但還不敢營黨結私,他們的勢力也還不足以讓陛下忌憚得先要將他們調離任地,而且來到長平再治他們都罪,如何安撫漢中府及其周邊百姓的民心?又如何達到殺雞儆猴的效果?再者,陛下一次性要懲罰四個地方高官?就目前官場上的人手緊缺狀況,我覺得此事不是我們想的這麼簡單。”
劉絮嗯嗯點頭,“自然沒我們想的這麼簡單,不過也不是沒有痕跡可循。”
謝客眼睛亮了起來,“願聞其詳。”
劉絮略微思索,上前幾步,和謝客並肩而立,望着卓兒河水遠去,目光所及之處,一片茫茫,卓兒河已失滔滔,草原上綿延的小山丘,宛若條條銀蛇。
劉絮忍不住嘆道:“這風光迥異於關內,美且壯哉。”
謝客耐心等着。
確實,劉絮的才華不如他,但劉絮有一個有點,以吏的身份在地方官場混了十幾年,見識遠遠超過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一心只有聖賢書的謝客。
劉絮道:“子勉,你可知咱們這位新任的布政司使是個什麼樣的人?”
謝客思忖了一陣,“大才之士,堪稱不世之材,其傑作太多,每一個單擰出來,都是曠世絕俗的傳世之作,比如應天的不夜之城,推廣番薯,醫療改革和貨幣改革,乃至於火器改革,都有他的手筆,就是他專門用來賺錢的時代商行,也直接或間接得造福了百萬黎民,如果不是因爲此人太過好色,傳聞之中日御三女無女不歡,家中女眷如雲……這應該不假,你看他來長平,身邊不也有個權氏、阿如溫查斯和唐賽兒,可見其對女色的沉淪,但這並不妨礙他的功勞,而且讀書人嘛,紅袖添香也讀書,實乃書生意氣,所以我以爲,哪怕有這些小毛病,黃昏此人,也可堪聖人之美譽!”
作爲年輕人,謝客其實很豔羨。
僅此而已。
他更多的是豔羨這位大官人在仕途上可以無所忌憚的施行他的主張,展開他的抱負,因爲有陛下的無條件信任和支持。
而這一點,是天下所有讀書人夢寐以求的待遇。
劉絮搖頭,“我是說,你知道咱們這位新任布政司使在官場上是個什麼樣的人嗎?”
謝客搖頭,“不知。”
劉絮很是堅決的一針見血:“說句狂妄的話,不怕咱們這位布政司使是天子寵臣,也和紀綱鬥了個天崩地裂,但在我等乃至於在李友邊和王魁等人眼中,他在官場上,其實還是個雛兒!”
謝客訝然不解,“他入仕十餘年,還是個雛兒?”
這話難以讓人信服。
劉絮呵呵一笑,“這和入仕時間沒有關係,你不妨看看咱們這位布政司使這些年擔任過什麼職位,從最早的軍器院到後來的醫療改革司、貨幣改革司、農業部,乃至於內閣輔臣,他的職位始終是在某系獨立特殊的部門之中,其中並無官場傾軋,哪怕是明爭暗鬥最爲兇險的內閣,黃使也只是掛名而不參與實際政事,所以在仕途鬥爭上,大家都斷定,他是一個雛兒,想必陛下也是這麼認爲的。”
謝客若有所思,“這和李友邊等人被調來長平有什麼關係?”
劉絮一針見血,“陛下是在鍛鍊他,同時也在試探上,如果黃使不能應付得了這一羣人,那麼我可以明確的斷定,這位有可能成爲第二個姚廣孝的大明權臣,他的仕途生涯,絕對上不了六部尚書,但如果他能對付並且收拾了李友邊等人,那麼黃使此人,將來必然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謝客恍然大悟,“也就是說,李友邊等人,很可能是陛下給黃使準備的磨刀石?”
劉絮點頭,又搖頭。
謝客,“?”
搖頭是什麼意思?
劉絮環首四望,確定沒有人了,才壓低聲音,“其實也可能是陪葬品,子勉,長平布政司這邊的兇險,絕對不是你我眼前看見的這一點,你我皆知黃昏可爲聖人,陛下會不知道?而陛下作爲天子,又豈會容忍功高蓋主的人出現,所以這一次的長平布政司,搞不好就是個全軍覆沒的境況,所有的後續,都要看這位天子寵臣能否應付過陛下的這一次考驗!”
謝客悚然動容。
不得不承認,劉絮說的有道理。
更不得不承認,劉絮這個人以他現在都職位,真的是大材小用了,須知這裡面的曲折,自己這個寒窗苦讀二十載的人都沒看出來。
劉絮如此眼光和政治嗅覺,當個六部侍郎都綽綽有餘。
略有的擔心,“那我倆如何獨善其身?”
劉絮也是一臉擔憂,“獨善其身?怕是不行了,你看才短短一個月不到的時間,李友邊、王魁、樑道還有趙彥傑四人已經沆瀣一氣不說,吏員之中,除了我劉某,其餘人都被他們拉攏了去,就你那個理問所的兩個吏員,也早成了那四人的走狗,讀書人啊,骨氣都被狗吃了。”
可以說,如今的長平布政司,還沒開始就已經爛到骨子裡去了。
範老先生的功績,幾乎被消耗一空。
謝客唯有苦笑。
眼神茫然而空洞,對前途充滿迷惘,也對恩師的心血付之東流趕到痛心,呢喃着說:“奉爲兄,我倆皆是讀書人,總該做些什麼好。”
奉爲,是劉絮的字。
劉絮沉默了一陣,“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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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什麼?”
“等黃昏表態。”
“你的意思,是黃昏有可能不會和他們同流合污?”
“這是必然的,但也要提防黃昏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反正大家心知肚明,黃昏不可能在長平布政司超過三年。”
“難道我們就要等三年?”
“這倒是不用,我要是沒猜錯的話,陛下對黃昏的考驗,應該在春節之前就會結束,具體就要看趙王殿下的行動力了,子勉你要清楚,陛下對黃昏的忌憚,遠遠不是功高蓋主,而是黃昏此人的野心,他之前在韃靼……現在讓黃昏來長平,陛下大概就是這麼個意思,你可清楚了,這長平布政司很可能是一個屠宰場。”
聽到劉絮如此一分析,謝客出了一身的冷汗。
明白了。
難怪長平布政司的官員,全都是新調過來的貪墨蛀蟲,感情陛下一早就有了打算:長平布政司在這一次事件中全軍覆沒!
而真正的走向,還是要看黃昏咱們應付這個局面。
而劉絮一個吏員,竟然能看透上至天子下至臣子的所有意圖,這眼光之毒辣,心思之細膩,端的是個不出世界的人才。
謝客沒來由的想起了先生說過的一句話:我大明江山人傑地靈,從不缺人間豪傑!
想到這,謝客深呼吸一口氣,“如果真是這樣,我們是不是應該站到黃昏那邊,在趙王殿下沒動手之前,先肅清了長平布政司,如此也可自救。”
最重要的一點,謝客不願意掛在嘴邊,相信劉絮也是如此,那便是正氣。
這個詞,說出來就俗了。
如恩師一般,心中有那浩然一點,身體力行那便夠了。
劉絮大笑無聲,“我也有此意。”
不管長平布政司這邊有多少蛀蟲,也不管陛下要如何考驗黃昏,只要李友邊、樑道這些人一死,那麼長平布政司剩下的人在陛下眼中,就是可以保留的人才。
反之,陛下就會認爲整個長平布政司的人都被那羣蛀蟲拉攏了,不如直接推倒重建。
還可以利用這個機會,達到一個目的。
簡在帝心。
讀書人,等的不就是這個貨與帝王家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