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離此時感覺到他背上的不是一座石碑,也不是一座山,自己揹着的是上輩子的一生;揹着的是一輩子的失敗和庸碌無爲;如果此時放下,他放下的是自己的堅持和這一輩子的希望,放棄的是扶搖直上九天之志。
不經一番寒徹骨,那得梅花撲鼻香?
陸離雙腳用勁,頸部紅漲,青筋暴起,背慢慢地挺了起來,提腳往前艱難地邁出一步!
石頭上的大毛腳晃了晃,陸離感覺到背上的重量又重了兩分;那個聲音再度響了起來:“小娃子,你若能把這石碑放回原處,我不但免了你的擅闖之罪,還安排你進書院的求索學堂!”
陸離的背再度被重量壓了下去,可是他體內不屈的靈魂終於燃起!腎裡的閃電又鑽了出來,電得他的肌肉根根鼓起,重新充滿了力量;
他一步步地往外挪動,終於安然無恙地揹着巨石從山林裡走了出來。
廣場上數百人都難以置信,邵半城等人趕緊迎了上去。
陸離顧不得與邵半城等人說話,他放下石碑,伸長了脖子往石碑上看,可剛纔坐在上面的人不知何時已經離開了。
“前輩,前輩!”陸離茫然四顧:“前輩,你在哪裡?還請現身相見!”
“什麼前輩?”邵半城樂呵呵的走過來問道。
邵半城見陸離看向自己,便接着道:“沒有前輩,這裡只有書院的陳山長!陸老弟啊,你擅闖書院,驚動了陳山長,自己說怎麼辦吧!”
他身子往旁邊讓開,引出一個人來;那人一身儒衫,三尺長鬚,滿臉正氣,正是分宜書院的山長陳清源。他沉着臉對陸離道:“按大明律,陸離你擅闖書院,杖五十;”陳清源說到這裡,停頓了一下,接着說道:“聽說你是嚴家的下人,來人,去給我把內舍的嚴世蕃叫過來!我要制他馭下不嚴之罪!”
陸離見老者斥責,沒有半點驚慌,他既然敢接下邵半城的賭約,自然有法子應對;他上前拱手問道:“敢問山長,陸某究竟所犯何罪?”
邵半城在一邊促狹地說:“陸老弟,你還沒聽明白麼?你不經書院許可,擅自進入書院範圍,山長有權將你法辦!”他嘿嘿一笑:“不過,老弟你如果能夠主動認個錯,老朽身爲書院名譽院長,定會幫你向山長求情,今日這事就當個玩笑好了!”
邵半城是人精,藉着書院的勢對陸離又打又拉的,想借着這樣一個事情交好陸離。可陸離也是活了兩輩子的老狐狸,扯皮經驗豐富!他面露微笑道:“敢問兩位長者,既然你們說我擅闖書院,請問書院的範圍是指何處?”
“界碑之後就是書院範圍,此事衆人皆知!”旁邊有人接茬,“你不但闖入書院,而且是大張旗鼓地闖入書院,這事情再難隱瞞,我勸你還是早早認罪!”
陸離看跳出來的這人一副諂媚之像,小人得志的樣子,便拱手問道:“未請教?”
此人雙手負在身後,傲然答道:“鄙人書院武術教習羅梓倫!”
陸離見這人雙眼朝天,也就絲毫不給他面子:“既然界碑之後方是書院範圍,那麼請問我可曾去過界碑後面?!”
“那倒不曾。。。”羅梓倫猶疑道。
“既然我一直在界碑前方,那也就表明我沒有進入過書院範圍!羅教習,我可以這樣理解吧?!”
羅梓倫見陸離不肯承認,心中大急,今天難得碰上可以在山長面前表現的機會,他才急着跳出來,又怎麼願意如此鎩羽而歸?
當下他大聲喝道:“好個膽大的小鬼,你所犯罪狀有目共睹,竟敢如此狡辯!待我拿你!”
話音未落,羅梓倫向前躍起,右手揮出,屈指如爪向陸離抓來。陸離也不躲閃,可笑這教習,親眼看見陸離揹負萬斤巨石,竟然還敢在他面前託大,這是欺負他不敢還手吧!陸離有心給他一個教訓,免得碰上點事情,什麼阿貓阿狗的都敢跳出來!當下陸離腳下不動,手上只用出四成力,對準羅教習的手指就是一拳。
“啊!”羅梓倫跳回去的速度比出來還要快上幾分,他跳回到陳清源身後,面色變成青紫色,手臂顫抖,顯然傷得不清。
陳清源作爲書院山長,見陸離不肯認罪,還敢在他面前傷人,當下便要發作!
陸離一拳逼退羅梓倫,他負手而立,接着道:“小子無意冒犯山長,若山長認定小子有錯,要呵責於我,我自然無話可說!但是,書院以碑爲界的規矩,嘿嘿,可就亂了!敢問屆時山長以何服人?”
陳清源作爲分宜書院山長當然要以德服人、以理服衆,現在竟然被陸離拿捏到七寸,場面一時僵住了。
當事人陸離氣定神閒,旁邊邵半城急眼了。
邵半城之前不過打算藉着這個賭局試試陸離的成色,等陸離遭到書院問責的時候,再以他的身份扶他一把,不動聲色便可施恩於人;進一步可以加深和嚴家的關係,退一步來說一千兩銀子也可以幫忙解決陸離的近憂,得到一個少年英豪的友誼,左右都不是賠本的買賣。可是,如今事態的發展讓他始料不及;如果讓書院和陸離如此槓上的話,那他豈不是兩面不討好,成了中間調撥的小人?!
沒人開口,場中的氣氛愈加冷了下來;邵半城額頭上的汗愈加多了,不過他畢竟是分宜首富,多年從風浪裡博出來的,如此局面,他仍然站在邊上穩坐釣魚臺,只是一雙眼睛卻不停地掃向書院路口。
石碑後的小路一陣喧譁響起,一羣身着書院文士服的書生走了出來;爲首兩人尤爲傑出,其中一人皮膚白皙、相貌英俊,但體態高瘦,身形有點彎曲,只差一副眼鏡便是陸離前世熟悉的理工男的形象。另一人卻是天庭飽滿,臉部棱角分明;他相貌雖然普通,但是雙眸烏黑深邃,眼裡帶着讓人難以捉摸的複雜;他見了這邊的情形,嘴巴抿了抿,若有所思地笑了笑,便帶領着這羣人朝這邊走了過來。
“見過陳師,見過邵山長!”這些學員士子們走到近前齊齊弓腰失禮,個別學員故意叫得特別響亮,想要引起陳清源的注意!帶頭的書生中身材偏高瘦的那位行禮完畢後,更上前一步向邵半城行禮:“見過父親!”
陳清源見學子們行禮,繃緊的臉緩和下來。他目視領頭的另一名書生,開口道:“德球來的甚是時候,想必這兒的事情你已經知道了?”
“學生已經知道了!”
陸離聽見兩人問答,知道這就是嚴家少爺,歷史上鼎鼎有名的嚴世蕃!
《明史》裡描繪嚴世蕃“體闊腰圓,身體肥胖,粗短脖子,還是獨眼龍,其醜無比。”但現在站在跟前的嚴世蕃卻可以說是“人中龍鳳”都不爲過;果然這世間最讓人信不過的就是文人!
陸離趕忙上前拜見:“小的陸離,是老族長委派我來跟着少爺的!”
嚴世蕃點了點頭,也不多說,他轉向羅教習高聲道:“教習,陸離是我嚴家人不假,可他不是僕役,反而有功於我嚴家!”
見那羅教習臉色鐵青,垂頭不語;他又對陳清源道:“陳師,陸離若果真擅闖書院,壞了書院的規矩,當然要將他重重處罰!可若沒有,豈不是壞了我書院的名頭?”
陸離在旁邊聽了,心裡驚歎不已;那教習羅梓倫喝罵他的時候,恐怕嚴世蕃還在百米開外,即便如此,嚴世蕃還能在這嘈雜聲中聽到他們的話語,修爲如此深厚,歷史人物果然沒有一個是能小覷之輩!
陳清源對此事本就處於進退兩難之境,他見嚴世蕃一力維護陸離,便開口道:“既如此,我便把這陸離交由你發落;德球,你切不可因私廢公,亂了我書院的法紀!”
嚴世蕃點頭稱是,陳清源把陸離交由他處理,其實是默認了剛剛嚴世蕃所說的話,對陸離網開一面!
此間事情已了,衆人正要散去;突然,一聲滄桑的嘆息聲從四面八方傳來,恰如那一聲春雷響起,林中驚起無數飛鳥,在場所有人都被震得東倒西歪!
“這小子闖我書院,豈能姑息!他既然強詞奪理,喜歡揹着那塊石頭,便讓他繼續揹着,給書院掃一個月的地吧!”
這聲音在每個人的耳邊炸響,須臾之間又似乎已經在十數裡之外;深厚無匹的修爲讓所有人都驚慌失色!
“這至少是宗師級的高手!”
“我們書院裡何時竟有了宗師級別的先生?!”
“前輩,我已經把石碑放回了原處,你豈能言而無信?!”陸離壓抑不住心裡的怒氣,可他終究還是把一口怒氣嚥了下去。
。。。。。。
“師弟,是你麼?”陳清源突然間狀若癲狂,朝着四周大叫起來:“這麼多年了,你終於願意開口說話了!”
“師弟。。。”陳清源騰身而起,展開身法,飛快地朝遠處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