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學者一社之學也,百又十戶爲裡,裡必有社,故學於裡者名社學雲……凡在城四隅、大館統各社學以施鄉校之教,子弟年八歲至十有四者入學,約正、約副書爲一籍,父兄縱容不肯送學者,有罰有司……”
《皇明經世文編》
在崇禎之前,因爲洪武八年正月高皇帝親下諭旨“命天下立社學”,尤此大明開始了兩百餘年大興社學,以恢復蒙韃奴役時遭受重創的文化,也正因如此,大明的教育制度有可能已經達到了世界水平。而在江南等文教興盛之地,其受教育廣泛程度甚至超過20世紀前期的歐美國家。一般情況下,孩童虛歲八歲可以入學,而且村中大多數男童都會入學,即便是女童也會因爲家中長輩教育,能夠讀書,寫字,這也是明代小說流行的原因。
不過,所有的一切,在甲申年,隨着滿清的入關和屠殺而改變了,不到20年間,天下的社學幾乎不復存在。即便是後來又有些地方恢復了社學,但是不再是所有人都能讀的起的,只需要50要文錢束脩的社學了。不過即便是如此,很多人仍然會在家庭條件許可的前提下讀書,李龍就是在八歲時入社學讀書的。
社學並不是私熟,在這裡讀書的孩童接受的教育不是如何寫八股文章,而是識字讀文的基礎教育,學的是讀,寫,算以及政府頒佈的法令,當然還有禮儀。
也正因爲如此,所以很多時候,社學是培養不出秀才,舉人的。很多人讀完社學後,仍然只是一如以往的生活,他們不是“讀書人”。
在滿清被擊敗,大明中興,年號變成了興乾之後,社學再次受到了重視,於大明那會不同的是,除了社學的老師學生免除徭役外,朝廷還給社學的老師發放祿米——一月2石米。米糧不多,但是卻也足夠老師和家人維持生活,而社學的束脩也限制在50-100文,根據地區的不同,由地方官府決定。官府的扶持是有代價的——重新恢復了舊制度。甚至有了些變化。
“子女年八歲至十有四者入學,約正、約副書爲一籍,父兄縱容不肯送學者,有罰有司”。
按律所有的孩童無論男童女童都要入學,而老師的祿米是由漕糧支付,爲了爭取百姓對於遷都的支持,朝廷將漕糧改爲社學老師的米糧!
不過這個變化對於李龍來說,沒有任何意義。因爲他已經過了二十歲,不但超過了入學年齡,而且也早就讀完了社學。
“所以錯過了機會啊。”
他有時候會這樣感慨道。沒能入學的原因一方面因爲年齡的關係,另一方面還是因爲家境不好的關係,畢竟如果家境好的話,他本來是可以讀私熟的。
在此之後,六安又開設了學堂,學堂和清河書院一樣,是教實學的地方。同樣李龍也沒能進去,因爲學堂是要收費的。不僅如此,李龍的每天都是在店裡當夥計。
“就是在布莊裡頭幹活。”
這就是李龍的工作也是一個再平常不過的工作,做夥計總是要從最低的地方開始,他已經在這個店裡做了三年的夥計。
可即便就是這麼一個簡單的活,也是有保人作保的。
而就在今年,掌櫃的新開了個澡堂,這是因爲東家看到澡堂的生意不錯後。才決定在自家的對面造了這個新澡堂。
澡堂不是什麼新鮮的,在六安一直都有,就是用大塊石磚砌成很大的澡堂,並且加熱區域與洗浴區域徹底地分開。竈火間與澡堂間以一牆相隔,置有大水鍋與火竈,一起,水鍋上方的隔牆上開有管道,通向澡堂。專人負責不斷將大鍋裡的水燒熱,再經過隔牆中的管道傾入澡堂以內,所以澡堂裡整天熱火朝天。
而李龍就在這裡幹活,而且是李龍自己提出要在這裡打工的。
他之所以會主動提出來到這裡幹活,是因爲他覺得可以一邊燒火一邊讀書。可是接手一干才知道,這也是一個體力活。
首先不但要燒柴火,而且還要用吊桶從井裡一桶一桶的打水上來,好保證浴池裡有水,點火燒水,幾乎用去了他每天大半的時間。
不過是即便如此,李龍仍然會利用其它的時間去看書。
這並不是一個什麼輕鬆的活,但是對於李龍來說,一個月一兩半銀子的工錢和有時間看書的空閒仍然讓他非常滿意。
他之所以會對這份看起來很辛苦,但卻有時間讓他看書的活,非常滿意,一個最根本的原因就是因爲他直到現在都記得母親說過的那句話。
“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黃金屋。如果你不想窮一輩子,就去讀書。”
讀書!
對於許多寒門子弟來說,這也許是改變命運的唯一選擇,其實,李家並不是真正的寒門,至少並非一直都是寒門,李龍記得他小時候也曾住過大屋華宅,那時候,他的爺爺雖說未曾出仕,可也是地方有功名的士紳,後來,清虜來了,一切都改變了。
爺爺爲資助友人起兵抗清,典盡數代家業,並派父親與家中叔伯投軍相助,友人兵敗後,不願爲清虜奴的爺爺選擇了殉國成仁,自此之後,李家的家業便敗落了。而母親則是憑着家中的幾畝薄田靠着針線活,撫育他長大,自然也沒有餘錢供他去上私熟。
靠讀書改變命運。
頂多也就是一個能寫會算的掌櫃,這就是社學唯一的作用——教出的學生能讀寫,明律法、知禮儀。若是想要考取功夫,就必須要入私熟,投名師。可,貧家子弟又有幾人能上得起私熟。
聽說清河有不要錢的書院!
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起,這個消息就通過報紙傳進李龍的耳中,從那個時候,他的心思就在那不要錢的書院上。
只是,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考得上書院,畢竟,他只是讀過六年的社學,雖然也讀過經書,但是論做文章恐怕遠不如私塾裡的童生。
儘管知道自己機會渺茫,但是李龍仍然會利用一切時間去看書,當然,看書之外,他同樣也會去看報紙,他看着報紙的時候,偶爾看到一些名字時,總是會忍不住想,如果他當年從軍的話,會不會也能謀一個出身?
儘管他六安人,雖說六安同樣徵兵,但因爲獨子免服兵役,所以他並未服兵役,可對於許多貧家子弟來說,服兵役卻是改變命運的一種方式。
退役後非但有幾十畝甚至數百畝的勳田,而且勳田無須繳納田賦,終身免服謠役。當然,這並不意味着他們沒有責任,一日從軍,一世爲役,即便是在鄉,也是軍伍,若是鄉間有匪盜,在鄉軍人必須清剿匪盜、守衛鄉梓。可即便是如此,對於貧苦子弟來說,服兵役仍然是讓人趨之若鶩的好事,只不過,並不是誰都能當上兵的,當兵同樣需要徵驗。
當同齡人在爲每年的徵驗在鄉里跑步、扎馬步,練力氣的時候,李龍只能用一種羨慕的眼光去看待着這一切,因爲他是家中獨子,第一關就會被刷下來。
難道,一輩子就只能這樣默默無聞?
難道一輩子也就是澡堂的掌櫃?
這是東家給他的許諾,兩年後,會把澡堂交給他。儘管東家的許諾,對於普通人來說,自然會感恩戴德,可是李龍卻不願意如此,對於未來,他有着更高的要求,他渴望着能夠重振李家的家聲,渴望着能夠出人投地。
但,這一切似乎都離他太遠了!
難道一輩子就是如此了?
又一次,看着火堂中的火,李龍的眉頭緊鎖着,那燃料着的爐火散發出來的熱量,灼得他的心頭髮燙,但是內心卻又越來越涼,似乎,命中已經註定了!
命中註定?
不可能!
就在這時,他的眼睛落到地上的半張報紙,那份報紙上有一份廣告,那是中都鴻臚書院的招生啓示,看着那份啓示,李龍的心臟劇烈的跳動着。
鴻臚!
鴻臚寺,官署名。秦曰典客,漢改爲大行令,武帝時又改名大鴻臚。鴻臚,本爲大聲傳贊,引導儀節之意。按照報上所說,鴻臚書院教授的學生未來都是往鴻臚寺任典官,只不過,他們將會出使番邦,常駐番邦爲使。
番邦!
異域番邦,那可不是人呆的地方,儘管報紙上對於殖民地描述幾乎等於江南般的“魚米之鄉”,但是惡疫、瘴氣卻是不可避免的,常駐番邦爲使,與流放南洋、東北又有什麼區別?
當然有區別!
李龍默默的自語道。
“常駐番邦爲使,那也是上國天使!”
沒錯!
上國天使,即便是國君也要以禮相待!
往異域爲使,是九死一生不假,可從軍不也是九死一生,他們可以從軍謀富貴,爲何我就不能往這裡去!
“父母在,不遠遊……”
右手緊緊的握着那半張將要塞進爐中的報紙,李龍又自言自語道。
“遊必有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