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漸的亮了起來,一抹薄薄的朝陽從遠處的山脊上跳出來之後,便緩緩升起。這塞外的大山在這個時候也開始甦醒了,鳥兒在林中發出清脆的鳥叫,這清晨的氣息,就這麼的讓人沁人心脾。
這塞外的景緻,於關內是難得一見的。只不過,這裡並不是一望無際的草地,而是山脈相連、山林密佈,往年裡,這樣的山谷是人跡罕至的,畢竟,牧民從不會把馬放到山谷中。
但是現在,這山谷裡的山溪間,卻有數千匹馬在其中飲着水,而這些馬大都是母馬,而且大抵上都是極爲少見的上等母馬,若不是其中可以看到數百個背弓帶刀的蒙古人,不定這麼大的馬羣還真會引起他人的垂涎。
當然,若是這山谷裡有人的話。
與草原上不同,進了山,幾天,甚至十幾年看不到人煙實屬再正常不過,畢竟,這裡並不同於關內,而是所謂的“蒙地”。
王樸靜靜坐在草叢裡,望着一輪豔麗的紅日從天際一躍而起的時候,他的心情豁然開朗起來。
終於要回家了!
王樸的雙眼中帶着對家鄉的思念,兩年前,他隨着上司出了關,原本,他以爲出關之後,也可以殺韃子,沒曾想,韃子沒殺幾個,倒是和那些韃子稱兄道弟起來了。
沒辦法,在這草地上,他不是忠義軍軍人,而只是王家的僕人,是生意人。不過幸好接觸的都是蒙古韃子,而不是建州韃子。
從兩年前離開江北起,他和王文白二人就一直在蒙地做着生意,結交着蒙古人,只不過,讓他失望的是,那些蒙古人儘管在心裡對建州韃子並不服氣,但是卻不願得罪他們,這幾年滿清對蒙古人的籠絡,總歸還是有些功效。
“哎,可真快啊!”
看着天空,王樸默默的尋思着,在得知明軍北伐的消息後,就開始着手準備回家了,可在半路上卻得知忠義軍佔領山海關的消息,於是立即調轉方向往山海關的方向趕了過來。
雖說是一身蒙古人的打扮,可因爲帶着數千匹江北急需的的母馬,爲了避免這些母馬被他人奪去,所以這一路上他們是晝伏夜行,在崇山峻嶺間小心翼翼地往山海關的方向趕去。
這一路上,倒也沒有任何風險,畢竟,關外的人煙稀少,只要避開牧場,基本上就能避開蒙古人,即便是偶爾碰到幾個散戶,一通亂箭射去,包中的女子成了那些牧奴發泄的工具,至於男丁自然是一個不留,牛羊也變成了衆人的口糧。而在進入大山之後,連草原上被的散戶也碰不到了。
“阿樸,你看這裡……”
不知道什麼時候,王文白站在他旁邊,手指着溪邊的一片平整的草地說道。
“這裡過去肯定有人耕種過,像這樣的地方,只是早年這關外戰亂不斷,百姓或是被殺,或是逃離此時,這裡也就荒廢下來了!”
作爲南方人來說,王文白的身材倒也還算高大,不過相比於北方人他的身形卻略顯消瘦,滿臉的長鬍須,渾身散發着一種只有商人才有的氣勢。大概是在這草原上做了太長時間的生意。
“可惜了這麼好的地方……”
王樸笑起來,他指着山谷說道。
“不過,現在天下太平了,將來這裡肯定會住滿人的,而且都是漢人。”
“哎,住人,也不容易啊!”
坐到石頭王文白長嘆道。
“故土難離,不是迫不得已,誰又願意拋棄家裡的一切,來到這關外重新開始,其實這裡有什麼不好?人到哪不是一樣的活下去,都想不開啊。”
想不開的又豈是一兩個,即便是王樸同樣也想不開,他同樣想回家,那怕是他娘、妻兒都死於清軍的屠刀下,仍然不妨礙他想回家。
那個家,纔是他的一切啊!
王樸點點頭,略顯深感地說道。
“或許,這纔是人吧,誰不念着家呢?”
“先睡一會吧,晚上還要走許多路,山路不好走啊。”
王文白拍拍他的肩膀親近地說道,儘管他們並不是親人,但是兩年來,日夜相處,卻使得兩人結下了更爲深厚的友誼,早就在內心裡把對方當成了親人。甚至王文白都已經打定主意,待回到江北後,就把自家的堂妹許配給王樸,他是一個實誠人,只是命苦了一些。
躺在柔軟的樹葉上,王樸的心裡非常亂。
之所以亂,倒也不是因爲其它,而是因爲他發現,他腦海中,關於仇恨的記憶似乎越來越淡了,在一開始來蒙地的時候,他做夢都想着勸說蒙古人攻打京城,到時候殺盡京師裡的清虜,那怕是婦孺老弱,最好全都殺死了。
可是,慢慢的,他的這個想法卻淡去了,倒不是因爲他不想爲妻兒報仇。而是因爲,在接觸到太多的蒙古人之後,他覺得,那些蒙古人和他並沒有太多的區別,甚至就是清虜中的婦孺同樣也是婦孺,他發現自己下不了那個手。
當然,這並不意味着,他不會殺清軍,他可以毫不猶豫不決的殺死清軍,但是,卻不願意殺害一個手無寸鐵的婦人或者少兒。
人,總是如此的矛盾。
而在王文白做出決定的時候,儘管任務失敗了,但是他卻鬆了一口氣,畢竟,如此一來,他就不需要再像過去那麼糾結了,不用再去考慮那些婦孺了命運了,至於其它,一切都交給老天吧。
但是,對於王文白,王樸卻很佩服,他轉頭望了一眼躺在身邊的王文白,他腦袋後面的那小孩巴掌大小的頭髮已經白了許多,眼角和眉頭的皺紋也很深,就連臉龐也不見絲毫南方人的模樣,但他卻讓王樸佩服得五體投地。
因爲他從不曾心軟過,王文白可以在與蒙古人的談笑間,在心裡盤算着如何殺死對方,唸叨着將來怎麼領兵去打他們,然後如何殺死他們,如何讓這草地上不再像是韭菜似的,割了一茬又出來一茬。
所以在過去的兩年間之,與其說王文白是在蒙地上聯絡那些蒙古貝勒,試探他們是否願意襲擊滿清,倒不如說他是在那裡打探蒙古人的虛實,儘可能的瞭解那些蒙古人,然後想辦法將其斬草除根,永絕後患。
甚至,在這一路上,王文白還特意試驗了一個——選擇了那些草原上的散戶或者小部,牛刀小試了一番,他的辦法是成功的。甚至在同樣瞭解蒙地的王樸看來,他的這個辦法,確實可能永絕後患。 Www● TтkΛ n● co
只是手段太過狠毒了一些!
不自覺的,王樸又想到,當年出關時的興奮,那個時候,他不是恨不得食其骨嗎?怎麼現在反倒是婦人心腸起來?難道是因爲與這些蒙古人成了朋友?想到這,他朝着那些正在捆着長繩,把馬系在繩上的蒙古牧奴看去,那些牧奴現在都是王文白的財產,在草地上,地位最爲低下的奴隸,就是這些牧奴,這些牧奴的身份各異,既有因爲欠債而淪爲奴隸的,也有因爲犯法而被罰作奴隸,他們的地位非常低下。不過,也正因爲他們的地位低下,所以纔會被王文白買下來,一來是作爲行商時的幫手,至於這二來則是爲了將來用這些人牧馬。而在這一路上,多虧了這些牧奴,才使得他們能夠把近四千匹上等母馬安全的帶過來。
也許是因爲和他們相處時間長了……
在心裡這麼尋思着的時候,突然,王樸感覺到一絲危險的氣息,原本還躲在地上的他猛的站起身來,在警惕的朝着左右看去的同時,又衝着王文白低吼道。
“林裡有人!”
隨後王樸又大聲用蒙話喊了一遍,那些原本正在準備過夜的牧奴,紛紛抽刀取弓,雙眼警惕的注視着山林。
是誰?
誰在林子裡?難道是蒙古人追了過來?
王文白自然而然的想到了那幾個被他試刀的草原上的散部,按道理說不會啊,當時動手挺利索的……
就在他思索着的時候,突然,一陣銃響在山林中響了起來,在銃響的時候,隱約的可以看到林中的白煙。
銃響的時候,應聲倒下了幾個牧奴。
對方有火銃!
就在王文白的臉色因爲聽到銃響而嚇的煞白時,王樸卻一把將他按倒在地,將王文白按倒在地的時候,王樸又衝着一邊的牧奴大聲喊着,讓他們臥倒,躲起來。
銃比箭利!
軍人出身的王樸自然知道火銃的利害,被瞄上的他們,根本連還手的餘地都沒有,就很有可能被打倒在地,在他呼喊着讓牧奴躲起來的時候,聽着林間的銃聲,他突然作出了一個大膽的決定。
他從衣裳裡頭撕下一塊布,然後將布插在樹枝上,躲在石頭後面不住的搖着白布。
“別放銃,別放銃……”
一邊喊,王樸作勢就要站起身,而王文白瞧見了便想去阻止他。
“阿樸,你這是幹什麼?”
而這時已經站起身的王樸,並沒有理他,而是搖着白旗往林邊走去,在他往林邊走着的時候,他看到了林子出來了一個人,那人的身上雖說穿着綠色的軍裝,但是,看着他手中的火銃,一幕幕的往事霎時涌上了心頭。看着越來越近的人王樸突然笑了起來,然後衝着那端銃走來的人大聲喊道。
“你們是那部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