窄窄的屋檐下,雨水不停的順着檐邊的瓦片中流下來。
綿綿的春雨就這麼毫無徵兆的落了下來,從黎明一直下了幾個時辰,對於在碼頭上扛活的趙初年來說,這雨阻住了他到碼頭上幹活掙錢的生計。
“這老天爺,可真不讓人活!”
想着家裡快要見底的米缸,趙初年在心裡頭抱怨着,坐在門檻邊的矮凳上,他的臉上全都是愁容。
在碼頭上扛活並不是什麼好活,尤其是因爲冰凍一年還要閒上幾個月,每天冬天的時候,他都會和其它的苦力一樣,四處找活幹,若不然那一家人可就要坐吃山空,指不定連個年關都撐不過去。這好不容易等到開春了,化凍了,好不容易等到開工的時候,可沒幹上幾日,這邊又下起了雨來。
“他爹,你也別愁,這春天的雨下不長……”
坐在門檻邊的喜兒一邊說着,一邊用手中的兩幾根竹針在那裡打着毛衣。這是去年冬天的時候,喜兒在洋人教堂裡學會的,用竹針把這一團團被染成深綠色的毛線織成一件件毛衣,去年冬天多虧了喜兒手巧學會了織毛衣不說,而且每隔幾日都能織出一件毛衣來,若不然,去年冬天單就是炭價漲成那個樣子,一家人肯定吃不肚子。
這毛衣是新鮮的玩意,新鮮到每當看到毛衣的時候,趙初年都會有些羨慕。之所以羨慕原因倒也簡單,過去在冬天,大傢伙不是穿着裡子是各種皮子,外面是綢緞或布的皮襖,就是穿着裡外都是布中間絮棉花的面袍,那衣裳肥肥大大的不說,穿在身上還不怎麼靈活,特別是小孩子,穿起來像一個個圓球。
可是這毛衣卻不同,用毛線織成的毛衣,貼身舒服暖和不說,幹起活來極爲靈便,全沒有棉襖的臃腫,穿在身上等於穿着一件小棉襖。不過這毛線衣不是所有人都能穿得上的,喜兒織出來的毛線衣,都是代毛線莊織的軍衣,毛線是毛線莊、織成了毛線衣要還給線莊,然後換成工錢,至於這毛線衣,最後都會被送到軍營中——只有忠義軍的官兵,才能穿上毛線衣,而且還不是所有人。
雖說有些羨慕那些人穿的衣裳,可趙初年卻也知道,這幾萬忠義軍駐在清河,着實給他們的日子帶來不少好處,若是擱過去,喜兒在家裡做些女紅,一個月頂多也就是掙上五六百文錢,可現在憑着織毛衣,一個月卻能掙將近千文錢。
她一個婦道人家下着雨,都能在家裡掙錢,可結果自己卻還在這裡閒着,着實有些惱人。
“他爹,俺前個在毛線莊裡問過,這線倒也不貴,回頭咱也撐上幾斤毛線,給你和毛蛋一人打上一件,到時候,再往這前胸後背的縫上一層毛氈,到了冬天的進修,肯定比一件棉襖還暖和……”
擡起頭來,喜兒看着他,那是一對極其明亮的眼睛,就像是黑夜裡的星星一樣。看着媳婦,趙初年心頭一暖,像是鬼使神差似的說道。
“喜兒,若不然,不然,我便進廠子裡幹活吧,總省得像這一樣,在碼頭上幹活,成天都是靠天吃飯……”
去廠子裡幹活,對於自在慣了的男人來說,總歸有些不太習慣,可是,當適應下來之後,倒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對於趙初年來說,他甚至適應的比其它人更快上一些,至少在這軍靴廠裡,很多縫鞋的技巧,他是一學就會,那浸桐油的麻線,在他手裡就像精靈似,不時的在那一個個已經壓出的針眼裡穿行着,然後用力將其縫緊,最終,一隻只近膝深的牛皮軍靴,從他的手中縫出。
和軍靴廠裡的工人一樣,趙初年並不需要學會全部的工序,他只需要學會縫合其中的幾個步驟,所以,上手倒也很快,這是忠義軍的工廠與其它的作坊最大的區別,它的區別不僅僅只是規模,最大的區別是分工,每個工人只需要負責其中的幾個工序,如此一來,倒也省去了學徒工的漫長的學徒期,只需要幾天的功夫,他們就能基本掌握其中的幾個步驟。
“現在制靴廠中一共有工人652人,目前每天可以製造牛皮靴275雙,在未來他們的手藝會越來越成熟,預計未來日產量可以達到600雙以上……”
作爲皮靴廠的經理,在經略的面前樑鳳喜顯得有些緊張,尤其是在經略拿起一隻皮靴的時候,他總是會有些擔心的看着那靴上的針線是縫的是否密實。擔心那靴底的防滑銅釘是否規範,甚至還有那靴跟後方那一圈似馬蹄鐵似的鐵掌,是否合根。
拿着長筒軍靴的朱明忠,倒不知道樑鳳喜在想什麼,這會看着這種後世鼎鼎大名的“普魯士靴”,他的心底倒是不由自主的浮現出了俾斯麥的那句話“軍靴的樣子和行軍時的腳步聲,是軍隊的有力武器。”。這軍靴聲是不是武器,他並不清楚,但是軍靴絕對是不遜於步槍的武器,畢竟士兵需要靠着它步行。
儘管硬底長筒軍靴是沉重且笨拙的,但是它卻可以在長途行軍的時候保護軍人的小腿和足部,從而讓部隊保持戰鬥力。當然,之所以選擇長筒軍靴,並不僅僅因爲這個原因,還有一個原因就是,軍靴的號碼簡單,只有大中小三個號。它不講究尺寸,因爲除了軍靴之外需要裹腳布,而裹腳步又分兩種:夏季穿的薄棉布制的、冬季穿的毛料制的。其形狀爲長方形,長約三尺,寬一尺,它可以讓寬大的鞋子合腳。
在某種程度上來說,長筒靴是全天候的舒適的軍鞋,對軍人,至少對於這個時代的軍人來說沒有比這更好的鞋子了。穿得快,不怕髒,不怕水。當然,唯一的美中不足就是“成本稍高”一點。
但是相比於壽命只有一兩個月的布鞋來說,有銅質的靴釘、鐵質的跟掌保護的牛皮長筒靴的壽命可以達到十幾甚至二十年。
“還好,現在的新兵不領軍餉……”
想到這種長筒軍靴的價格,朱明忠暗自在心底慶幸着,這或許纔是最重要的——近十萬新兵都是服兵役的“義務兵”,他們只有每天30文錢的津貼。這與那些老兵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已經晉升爲軍士的老兵,軍餉最低的也有2兩三錢的軍餉。這也是忠義軍中的“雙軌制”,老兵作爲軍士領取“高額的津貼”,而新兵則只領取“基本津貼”。
而這種區別,則讓江北有了充足的財力去改善軍人的裝備,就像這種足以穿上十幾年二十年的軍靴,未嘗不是一種福利。
看着廠房中那些或是縫着靴子,或是用壓桿釘機打着針眼的工人,朱明忠的腦海中不由的浮現出了縫紉機,如果有縫紉機的話,也許生產靴的速度會更快一些,而且價格也會更爲便宜,到時候,這軍靴不僅可以在裝備軍隊,也可以向民間出售,當然,軍裝的縫製也會發生根本性的變化。
甚至可能會帶動江北的工業發展。其實一直到現在,朱明忠所締造的工商業從一開始就服務於軍隊,軍裝、軍靴、武器、被服、軍火等等工業構成了江北的官營工商業,而這或許正是江北的特色,而最終,這一切又會驅動江北整體工商業的發展,無論軍裝、被服的分包,亦或是現在的軍靴生產,在未來,這一切最終會演變成爲工廠,軍需生產會成爲工商業發展的原動力,畢竟,十幾萬人的軍需擺在那裡……
“現在,一切都在改變!”
在離開制靴廠的時候,坐在馬車上的朱明忠,感受道路的些許顛簸,與其它的四輪馬車使用的牛皮拽拉懸掛不同,他的這輛“專車”用的是兵工廠製造的板簧減震,這樣無疑會更舒服一些。相比於價格低廉的牛皮拽拉懸掛,用鋼板製成的板簧減震效果更好,但是價格卻相對昂貴,但是用在“豪華專車”上倒也不過份,而在某種程度上來說,這也是“軍轉民”的一種,畢竟現在江北的工廠大抵都是爲軍需服務,在未來,總有一天,需要進行“軍轉民”,就像現在的馬車製造廠,現在是軍民產品同時生產,兩者的比例甚至達到了一比一,而民品生產帶來的利潤,保障了工廠的發展。而不僅僅只是依靠輜重馬車和炮車的生產維持工廠的生計。
在鋪着碎石並不算平整的道路上奔走時,因爲懸掛減震的作用,車廂一晃晃的,坐在車中的朱明忠透過玻璃車窗,看着車外那遍地的春光,心思不由的飛到了另一個地方。
“現在,他們應該差不多準備好了吧!”
想到最近幾個月前收到的那份情報,想到那麼一個個,他的脣角微微一揚,臉上露出了盡是一副嘲諷之色,同時又於心底暗自冷笑道。
“哼哼,大將軍……這次非得看看你這位大將軍有什麼能耐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