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品紅官袍穿在身上,雖是身形削弱,但那二品的官袍本就透出了別樣的威嚴來,在即將進門的時候,錢謙益特意用手撫了下官袍,以讓衣袍再周整一些,待到傳來的召見聲的時候,他才邁開步子走進鄭成功的公房,這邊不過只是剛一進門,那邊他便說道。
“下官賀大將軍江北之捷!”
雖說錢謙益的話聲蒼老,顯得有些中氣不足,可仍然傳了很遠,在外人的詫異中,錢謙益走進了公房,這公房之中,不僅有鄭成功,還有王忠孝、馮澄世等人,他們無不是微微一愣,都選擇了靜觀其變。
而出乎意料的是,他們注意到王爺面上非但沒有因爲錢謙益的這句話,而顯露出絲毫不滿,甚至還難得的露出了笑容。
別說是其它人,就是自認爲最瞭解王爺的王忠孝,心底也暗道着古怪。其實他那裡知道,從昨天與夫人長談一番後,整整一天,鄭成功都在等着有人開着頭,提一下江北,然後他好順理成章的褒獎朱明忠,讓世人明白,他鄭成功對他沒有絲毫芥蒂,可未曾想卻沒有任何人提及,就在心神有些浮燥的時候,錢謙益的話聲傳入他耳中,又豈不讓他心喜。
進屋後,不顧衆人的詫異,錢謙益直接說道。
“大將軍,下官昨日聽聞江北傳來的捷報,朱軍門接連克復揚州、淮安兩府,想來江北之地,不日即復,聞知如此大喜,下官失態,還請大將軍責罰!”
罰?
罰個什麼,知我者恩師,你這般一說,正好解了本王的圍!
連說着“老師免禮”,心情大好的鄭成功順着他的話說道。
“老師何過之有,莫說是你,便是本王,聽到江北的捷報時,也是欣賞若狂……”
王爺的話只讓馮澄世的心裡“咯噔”一聲,瞬間,他便明白了,所有人都猜錯了王爺的心思,王爺從未曾真正惱過朱明忠,現在回想起來,大家都被王爺的怒火給迷惑。
以王爺的性格來說,或許他會氣惱朱明忠一時,但是絕不會因此記恨上他,甚至王爺對朱明忠只會越發欣賞,原因無他,在王爺麾下諸將之中,論悍勇無一人能與其相比,而王爺最是欣賞這樣的人。
當然,更重要的原因是什麼?
在王爺麾下,擅於陸戰、擅於攻城的有誰?
除了朱明忠再無他人!
若是說水戰,這王爺麾下可謂是人才濟濟,但是陸戰……除了朱明忠,再無他人了。
悍勇不過他、善戰亦不過他,如此有膽有識的悍將,以王爺的性格又豈會真正對其惱怒,恐怕對朱明忠,王爺在惱火之外,更多的是欣賞。
之所以欣賞他,不僅僅是因爲他的悍勇,更多的原因,恐怕還是因爲他們兩人的性格很是相近,也正因如此,兩人在很多時候纔會似針尖對麥芒一般。可內心濃深處,王爺對他的欣賞是從未曾改變的。
就像他自請平定江北,屏衛江南,這根本就是九死一生之事,且不問悍勇無人能及,便是這份赤膽忠心,又有何人能及!
要知道,將來,清虜南下時,達素麾下的十萬精兵,最先碰上的就是朱明忠的忠義軍!
一萬對十萬!
難怪王爺對他那般欣賞!
這會馮澄世甚至有些懊惱,懊惱他未能及時看出王爺想法,若能早些猜出王爺的想法,沒準還可以得到王爺的青睞,且又能結交朱明忠……
想到這!
突然,馮澄世整個人不禁一愣,不是因爲錢謙益猜出了王爺的心思,而是因爲錢謙益這個人,上一次,錢謙益看似爲國爲民,可實際上早就得罪了朱明忠,而現在,他又爲其大捷賀喜?
若是說錢謙益想借此緩和與朱明忠的關係,馮澄世無論如何都不會相信。官場如殺場,一但得罪人就必須往死了去收拾,否則打蛇不死反受其害!
這姓錢的,到底是什麼意思?
看着錢謙益的表演,看着他爲朱明忠的江北捷報請功,聽着衆人的贊同,看這堂中的歡聲笑語,馮澄世突然發現他有些看不懂,他看不懂的不是其它人的反應,而錢謙益的表演。
他,到底是什麼意思?
“……目下,朱軍門雖領江北安撫使一職,可此職不過只是臨時委遣,目下淮安、揚州大都克復,想來江北不日亦將克復,爲維持以江北,下官以爲,王爺可委的朱軍門爲江淮經略使,一則經略淮河南北之地,統領南北軍務,以備清虜南下!”
錢謙益的建議,自然得到他的贊同,而鄭成功也是點頭稱是。而馮澄世的則是在心底反覆尋思着“江淮經略使”這個官身可是位高於總督的一品官職。
“老師所言極是,目下江北確實需要成仁經略淮河南北,以備清虜南下,至於成仁復以江北之功,可謂是功在社稷,本王自會上奏朝廷,爲他請功……”
心情大好的鄭成功,只覺得這樣似乎還不足以緩和兩人的關係,隨後,又命馮澄世爲其調遣一批軍資,甚至還命戶部解十萬餉銀往江北,供朱明忠募兵,鄭成功試圖用這些舉動告訴別人,他對朱明忠從未曾有過絲毫的芥蒂。
當然,他也收穫了一片的恭維聲,在那“王爺英明”中,馮澄世只是看着錢謙益,至少有一瞬間,他注意錢謙益的臉上,閃過一絲得意,那一絲得意,雖只是一瞬間,但馮澄世仍然看到了,他的心底頓時便明白了,這姓錢的,根本就不是在捧朱明忠。
難道是捧殺?
馮澄世的心底暗自思量着,可怎麼也看不出這有捧殺的味道。
這姓錢的心裡打的是什麼念頭?
第一次,面對錢謙益那讓人摸不着頭腦的算盤,馮澄世想個人都疑惑起來,他看着對方,心底只覺,這當真不愧是南都禮部尚書出身,這走的步數,又豈是常人能看得出來?
不行,改天一定要討教一番!
馮澄世心下這麼尋思着的時候,想着江北的朱明忠,心下不禁暗歎道。
“朱成仁,要怪,便怪你不明不白得罪了此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