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北大捷!
揚州、淮安的接連克復,不知讓多少以遺民自居的人們爲之流下激動的淚水,便是尋常婦人,也是紛紛言道着老天保佑。而在南京的街上,更是隨處可以聽聞衆人在那裡言道着道聽途說的江北大捷的消息。甚至百姓們每每見到穿着官衣的官員時,總會拉住他,以詢問與江北有關的消息。然後總是會爲江北的消息而讚歎着,更是不斷的在嘴裡讚揚着忠義軍的驍勇善戰。
別說是普通官員,即便是穿着二品大紅官袍的錢謙益,這一路上也不知被人攔過多少次,當然,每一次,他都會如實的告訴衆人與江北有關的消息,更不住出言稱讚着朱明忠麾下的悍勇。
畢竟他錢謙益是士林的領袖,是處事公允之人。至於是或不是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必須要讓外界以爲他是這樣的人。
宦海沉浮這麼多年,錢謙益早就習慣了做一個戲子,在人前演着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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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在嗎?”
剛一回到府上,錢謙益那蒼老的臉上,笑容便斂了起來,說了一路違心話的他,這會也已經有些厭了,這會只有一個想法,就是與柳如是“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壚”,美酒、文章配以美人,如此放鬆一番,如此,纔是人生。
“老爺,夫人正在佛堂,”
聽着丫環的話,錢謙益便直接朝着後宅佛堂走去。
“只求菩薩保佑軍門百戰百勝……”
於家中的菩薩像前,柳如是跪於佛堂中默默的祈禱着,在她來到南京的時候,朱明忠已經領兵北伐了。儘管有些遺憾,但她仍然長鬆了一口氣,這樣也好……大丈夫正是要爲國解難。
今個在聽說了朱明忠於江北的大捷後,滿面笑靨的她立即來到了佛堂中爲其祈禱着,直到現在那一直懸着的心終於徹底放了下來。
“菩薩保佑軍門沙場無慮……”
雖說柳如是的祈禱聲不大,可是還是傳到了剛到門外的錢謙益的耳中,雖已年邁,但他卻不耳聾,那一聲“軍門”,雖看似並不親近,卻讓他的臉色猛然一變,那腳步頓時定了下來。
在柳如是抵達南京時,錢謙益着實爲之歡喜,畢竟對於年過七十的他來說,能有紅顏相伴,自然勝過每夜孤眠。不過隨後,在聽她言道着當時如何遊說常熟縣投降,稱讚着朱明忠如何與兵卒同甘共苦,日行百里奇奪常州時,聽着她的一聲聲讚美,看着她那臉上流露出的對英雄的崇拜,儘管表面上出言稱讚,但內心裡錢謙益卻是苦澀非常。
夫妻二十年,他又豈不知道柳如是雖是女子,卻英豪不遜男兒,最是欣賞的便是像朱明忠那樣的男兒,更何況那朱明忠……即便是不喜朱明忠其人,但錢謙益也不得不承認,那人面如冠玉,穿着儒袍時更是一副翩翩公子溫潤如玉的模樣,那裡有尋常武夫的粗魯不堪,根本就是一個謙謙公子。
這樣允文允武之人,不正是女子心折的男兒嗎?
想到常熟之後,柳如是每日近身相隨,儘管其年齡遠長於朱明忠,但其相貌卻仍似二十幾許人兒,像朱明忠那行的行伍陋夫,正如餓狼一般,又豈會放過夫人!甚至就是夫人那裡……
每每想及此,錢謙益便只覺一陣心惱,卻只能裝作不知,畢竟,當年清虜南下之時,他未能成全柳如是殉國的要求。
男兒尚不能全義,又如何要女人守節?
可這並不意味着他不心惱,就像此時,在聽着柳如是的這番言語時,錢謙益的腦海中所浮現出的,盡全是其如何苟合狀。心惱非常的他,猛然一握拳頭。
“小兒,若不殺你,老夫焉能爲人!”
心底的這一聲誓言之後,聽到堂中的柳如是已經起身,錢謙益滿面的怒容頓時煙消雲散,反而浮出滿面的驚喜模樣,稍向後退了十幾步,然後便喊道。
“夫人、夫人,大喜啊、大喜啊……”
錢謙益邊喊,邊往佛堂走着,待到門邊時,只見柳如是已經從佛堂走出,兩人差點撞上,連忙扶住錢謙益,柳如是笑道。
“老爺,今個究竟是何喜事,居然讓你如此失態?”
“夫人,你不知道,今天江北傳來八百里捷報,朱明忠朱軍門連克淮安、揚州兩府,江北之地目下無不是聞風而降,忠義軍盡是橫掃江北,江北之地,指日可定,指日可定啊!”
滿面歡喜的錢謙益一邊與柳如是分享着這一喜訊,一邊激動的說道。
“如此大捷,爲夫焉能不高興,夫人,你快點命人做點酒菜,今日爲夫要一醉方休!我大明得此悍將,焉能不中興?”
錢謙益的歡喜模樣落在柳如是的目中,只把她心裡的歡喜也勾了起來的,她連連說道。
“理應如此,理應如此,老爺,妾以爲獨樂樂,不如衆樂樂,不妨邀些友人與家中,大家一同吟詩文章,爲朱軍門戰捷而賀?”
看着柳如是說出這番話時的那副歡喜模樣,錢謙益只覺得心頭猛然一痛,就像根刺刺到似的,但面上卻連連點頭讚道。
“夫人所言極是,所言極是……”
對於錢謙益來說,接下來的幾個時辰裡,原本想與柳如是“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壚”,美酒、文章配以美人,如此放鬆一番的他,卻等同於折磨,儘管內心恨不得嗜其骨,但是表面上,他卻不得不能魏耕等人,在那裡詩書文章,爲江北祝捷,更是出言稱讚着朱明忠的悍勇,當然更多的則是對其忠義之名的讚歎。
“後來魏某聽聞,那日通濟門血戰之後,朱軍門身上大小傷瘡不下百處,渾身盡爲鮮血所染……”
“啊,負傷百處,那,那可如何是好……”
雖說事過月餘,且朱明忠現在更是活蹦亂跳的於江北領兵北伐,但是猛的聽朱明忠當時身上負傷百處時,柳如是仍然不禁發出一驚叫,那面上,全是一副憂心模樣,落在錢謙益的目中,他心中一勇,臉上卻笑道。
“夫人過慮了,軍門悍勇豈是凡人所能傷,那血不過只是清虜之血。”
看似的隨口安慰,實則不過是一句飄沒了朱明忠的身先士卒。而魏耕只以爲其是爲了安撫柳如是,便不以爲意的繼續說道。
“那通濟門處盡爲忠義軍數千將士染紅,當有人言道“忠義軍一日盡毀”之時,大家可知朱軍門如何答他。”
在衆人所目光投到自己身上,目光顯得有些焦切的時候,魏耕方纔繼續說道。
“我忠義軍,首克南京,不負忠義之名,上不負蒼天,下不負黎民……雖百死而無憾!”
在魏耕激動的道出最後一句話時,旁邊幾人無不是爲這句話所感,柳如是更是目中含淚,連連忙說道。
“軍門果不負忠義!我大明能有朱軍門,大明焉能不復!”
“河東君所言極是!”
在衆人的出言稱讚中,心知夫人此舉只爲朱明忠揚名的錢謙益那蒼老的臉上閃動着笑容,那看似渙散的目中閃過一道厲色,隨後端起酒杯道。
“來,讓我等爲朱軍門賀!爲大明賀!”
一杯酒下肚時,看着柳如是那滿面的歡喜模樣,錢謙益的心底另一個念頭卻在那翻滾着。
不殺你,焉能泄老夫之恨!
儘管心裡這麼想,但是在臉上,錢謙益依然是一副對其關愛有加的模樣。
“哎,朱軍門,實在是一心江山社稷,當初老夫以爲他身受重傷,只想讓他在南京歇息一段時間,畢竟這行軍打仗,風餐露宿的。萬一烙下了什麼病根,又豈是大明之福?哎……”
這一聲長嘆了看似把當初所有的一切都變成了關心之舉,對此並不瞭解內情的柳如是自然也沒有想那麼多,更是點頭說道。
“還是老爺想得周全,那人怎地就不知道心疼自己。”
帶着些許埋怨的話語,從柳如是的口中道出時,看着她那副模樣,錢謙益的心底冷笑一聲。
“你這賤婦,當真是……婊子無情!”
這一聲冷笑之後,他的臉上卻不露聲色的點頭說道。
“不過想來朱軍門這般年輕應該不會烙下什麼病根兒。”
“正是如此,軍門吉人自有天相……”
在接下來的幾個時辰裡,錢謙益,就像一個戲子一般。在那裡和柳如是,魏耕等人一同演着戲,一同想象着大明江山恢復的那一天。
當然,其間更是帶着一些期待。期待着大明能夠多幾位像朱明忠一樣的將領。而在這個時候,錢謙益,自然不會忘記他的另一個學生,當然,也不過僅僅只是偶爾爲其說上幾句話,畢竟現在李子淵還沒有什麼值得稱道的軍攻。
而在衆人對朱明忠的讚揚之中,錢謙益的腦海中卻在那裡不斷的考慮着一個問題,如何解決這個人,尤其是在他現在爲國立下這樣的大功之後,怎麼樣才能夠殺死此人?
尤其是錢謙益很清楚自己的那個學生的脾氣,他對朱明忠是欣賞多過惱怒,在這種情況下,又怎麼能夠借刀殺人?
“書生殺人不用刀……”
心底默默地念着這句話,但錢謙益的眉頭卻時而緊皺着,即便是不用刀,可要從什麼地方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