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誰也睡不着覺,至少沒有誰能安然入睡。
天一亮,這些年青的戰士就要從船上下海,然後划着小艇,劈開浪花,衝上巴庫的海灘了。
而置身於這些簡陋的運兵船上,整個船隊裡,所有人的心裡都很明白:再過幾個小時,他們中間有一些人的死期就要到了。
兵士們無法安睡,同樣的作爲他們的統帥,朱和堓同樣也無法安睡,其實他現在與普通的士兵並沒有什麼區別,唯一的分別就是他不需要睡在吊船上,他仰面躺在牀上,閉上了眼,卻全無半點睡意。只聽見從窗外傳來的浪濤聲,那聲音搖晃着船隻,似乎像是在演奏着搖籃曲,可是他卻無法安睡。
也許應該眯上一會。
明天肯定是極爲艱難的一天。
朱和堓心裡這麼想着,可是卻怎麼也無法入睡,他的眼睛盯看這船艙慢慢打量了一轉,頭腦裡漸漸清晰起來。許多事情又一次在眼前浮現出來。也就是這些事情,讓他沒有辦法安然入睡。
他是大明的西王,而他的妻子是羅馬帝國的繼承人,他同樣也擁有羅馬帝國的繼承權……可是,羅馬卻在土耳其人的佔領下,儘管父皇曾經許諾會幫助他收復君士坦丁堡,許諾會讓他和妻子在那裡戴上羅馬帝國的皇冠。
但是漫長的等待讓他失去了耐性。
我會用自己的方式戴上那頂皇冠。當然在另一方面他是想向父皇還有世人證明自己。證明自己完全有資格戴上那個皇冠。
在這個念頭浮現的時候,內心的緊張也隨之消散了,不過隨後那一堆亂糟糟的事情,又一次浮現出來,什麼經費、兵力、人員,等等,一大堆的問題都涌上心頭,再一次壓的他喘不過氣來。
他嘆了口氣,然後坐起身,慢慢的穿上了衣服,就在昏暗之中猶猶疑疑爬下牀來。然後,朱和堓在艙室裡坐了一會,在他默默的拿出煙想要抽菸的時候,他聽到黑暗中有人說道。
“大王,睡不着了?”
是趙萬里,他是承義侯趙渭的次子,十五歲進入軍校的他,一路坐到了鎮副指揮使,受封的那年,在幾個的將軍的人選中,朱和堓選擇了他,選擇了他作爲府衛的指揮使。
從那時起,他們就成了真正的君臣。
“嗯!”
默默的點點頭,朱和堓沉聲說道。
“明天會是什麼結果,本王並不知道,但是……”
話到嘴邊,他還是還沒有說出聲來。不吉利的話,不能說的。
“大王,其實這沒什麼,無非就是攻城而已,最遲到明天下午六時,臣必定把巴庫城給您奪下來!”
作爲軍人,在大王作出奪取巴庫的決定之後,趙萬里就做足了功課,對於攻城,他有着足夠的信心。
“不過就是薩法維(波斯)的邊域小城而已,關鍵是奪城之後,除了土耳其人的威脅之外,我們還要考慮到這裡名義上的擁有者薩法維的態度。”
儘管作爲軍人,但是並不意味着趙萬里對政治不瞭解,事實上,在衆多的人選中,朱和堓選擇他的原因,就因爲他更多的時候像是文官,而不是武將。
“薩法維那邊暫時不需要擔心,那個蘇萊曼一世對政事沒有興趣,他寧願留在後宮,也不願意過問朝政,現薩法維那邊的政務落於首相及由後宮宦官組成的理事會手上。首相與宦官沆瀣一氣,貪污成風,巴庫對於他們來說,不過只是一個名義上歸屬他們的邊域小城,他們絕不會冒着得罪大明的風險,爭奪那麼一個邊域小城的!”
當初之所以選擇巴庫,朱和堓不僅僅是考慮到那裡曾經是羅馬帝國的領土,更重要的原因是,無論是土耳其人亦或是薩法維人,都不會因爲這麼一塊“化外之地”,冒着與大明發生衝突的風險,去阻止他的進攻。他所需要的就是這樣的一個機會,利用這樣的機會,在這裡站穩腳,然後,再進一步擴大地盤。
大王的解釋讓趙萬里點頭說道。
“這到也是事實,只是大王,萬一他們要出兵呢?土耳其人、薩法維人,那裡可是說是一塊四戰之地啊!”
面對趙萬里的擔憂,朱和堓笑着說道。
“四戰之地不假,可也正因如此,這裡纔會成爲一片化外之地,因爲無論是土耳其亦或是薩法維都不會容忍對方佔領這裡,而我們,就是要利用他們之間的矛盾,奪取這個地區。”
計劃!
對於未來一切,朱和堓有着屬於他自己的計劃,他清楚的記得父皇曾經對他說過的話。
記得那是一天夜裡,他和父皇一起在御花園。
“你和你的兄弟們不同,或許,父皇沒有給你一個封國,但是你會成爲皇帝!”
朱明忠看着他說到,在所有的兄弟之中,朱和堓排行老九,按歲數他並不見長,但是他的身份卻不同尋常,他是朱明忠與石昭的兒子,這也是選擇他作爲羅馬帝國皇帝的原因,因爲某種極爲特殊的補償心理。
當然,對於朱和堓來說,他並不瞭解這一切,他只是知道,他將會成爲皇帝,而他其它的兄弟,只是國君而已。
羅馬帝國的皇帝!
置身於甲板上,朱和堓想到了妻子陪嫁的那個皇冠,生於大明的他並不能理解那個皇冠所象徵的意義,但可以肯定的是,那個皇冠賦予了他作爲羅馬帝國皇帝的權力。
凌晨三時許,隨着船鐘響起,甲板上熱鬧了起來,經過一夜的航行,這支由上百艘各式商船組成的船隊,終於抵達了巴庫外海。
此時的巴庫城處於一片黑暗之外,整個船隊的船隻都在烏黑的海水中緩緩航行着,炮位上的炮手緊張地守候在炮位後。
這隻船隊並不是艦隊,而是朱和堓在裡海招募的商船隊,畢竟,他的軍隊需要乘船抵達巴庫,當然,這並不意味着他沒有屬於自己的軍艦,實際上,在船隊中還有六艘“軍艦”,其實,也不過就是武裝商船罷了。
不過,在攻城之前,發揮作用的並不是武裝商船,而是康氏火箭,這是一種火藥推進飛行的火箭,這種火箭由箭頭和平衡杆組成,儘管它的精度一般,但是這種火箭仍然受到歡迎,因爲火箭相對於火炮具有射速快,射程遠,機動靈活等特點,也正是這種特點使康氏火箭在多次與土人的衝突中大出風頭。
不過,朱和堓選擇這種火箭的原因是因爲——它足夠廉價!當然另一個原因是它的使用極爲靈活,幾乎每一艘船都可以成爲它的發射平臺。
“開始攻城吧!”
凝視着黑暗中的城市,朱和堓對身邊的趙萬里說道。
隨着一聲令下,船隊的數十艘船將船頭對準巴庫,在凌晨四時,隨着一聲聲尖銳的呼嘯聲,數百條火箭彈拖着火紅的尾焰,在空中劃過一道道的弧線,它們在空中交織成一條條火紅的軌跡。
一時間,天地間都是火箭發出的震耳欲聾的呼嘯聲。
夜被火箭照的白晝,大海在這一瞬間也被點亮了。
這情景跟朱和堓以前經歷過的場面完全不一樣,但卻有些熟悉,就像正月十五時的煙花似的,置身其間並不會讓人感到緊張,這甚至不像是戰場,倒是像在觀看一場煙花表演,像在欣賞着正月十五的煙花,只讓人覺得畫面壯麗,嘆爲奇觀。
朱和堓看得出了神,就在他用驚歎的目光欣賞着火箭的美麗時,一團赤黃的火球在巴庫城外一亮,一顆火箭爆炸了,下一瞬間,巴庫被點亮了。
成百上千的火箭彈拖着火紅的軌跡,像是流星似的落到巴庫城中,爆炸的煙雲迅速籠罩了這座城市,讓這座城市陷入一片火海之中。
凌晨時分的爆炸,將整個城市從睡夢中喚醒了,被喚醒的還有米伊爾·穆罕默德,他是阿夫沙爾部土庫曼斯坦人,儘管他在巴庫自稱“汗”,但也只是自稱而已,不過即便是如此,他也是巴庫實際上的土皇帝。
當他從夢中驚醒的時候,他的本能反應是推開身邊的女子,赤着身子抓起牀頭的大馬士革彎刀,叫嚷着。
“是波斯人,還是土耳其人?”
作爲巴庫實際上的統治者,米伊爾和他的祖先一直藉助波斯和土耳其之間的矛盾保持着自己的權勢以及巴庫的自治,知道兩國對巴庫野心的他,理所當然的認爲是波斯人或者土耳其人打來了。
“不,不知道……”
在奴僕的驚恐的回答聲叫,尖銳的呼嘯聲再一次劃破天際,朝着巴庫砸了過來,
擡起頭往天空看去,米伊爾看到的是一道道火紅的流星,流星劃過天際,落在巴庫城內,揚起一團團爆炸的煙雲,而在震耳欲聾的爆炸聲中,米伊爾卻連頭都沒有低一低,他就那麼手握着彎刀,他的腦海中閃過一個疑惑。
難道不是他們?
當然不是他們!
整整一夜,艦隊對巴庫城的攻擊都沒有停止,在不到三個小時內,船隊就像巴庫傾倒了超過25000發火箭彈,除了爆炸彈之外,還有超過一萬五千發的燃燒彈,相比於爆炸彈,燃燒彈的破壞性無疑更厲害一些,黑火藥的爆炸威力是有限的,但是燃燒彈卻可以引燃附近的建築,大量的燃燒彈讓整個城市陷入火海之中。
在上午七時,數千名戰士划着舢板開始登陸的時候,巴庫仍然在燃燒着,整個城市幾乎被夷爲了平地,城外的許多地方同樣也燃燒着、冒着濃煙,在部隊登陸的時候,岸上的敵人甚至都沒有反擊,其實在火箭彈攻擊的過程中,城外的炮臺也曾嘗試着反擊,但因爲火炮口徑小、射程近,根本沒有給船隊造成多少威脅,他們的反擊非但沒有奏效,反倒又被船隊的炮艦一通炮擊,將岸上簡陋的炮臺和火炮都被炸飛上了天。
直到部隊登陸之後,他們纔開始遭到並不算激烈的反擊。其實,已經被夷爲平地的巴庫,已經完全失去的抵抗的力量,城內外燃燒着的烈焰,不僅讓大量的平民陷身火海之中,同樣也許許多兵丁葬身於火海,即便是少量的兵丁倖存,他們往往首先想到的是拯救火海中的家人而不是幫助汗王守衛城市。
在並不怎麼激烈的抵抗被瓦解之後,進攻的部隊就停止了對城市的進攻——巴庫已經被滔天的烈焰吞噬了,至少在大火熄滅之前,他們根本就沒有辦法攻進城市。
他們是誰?
看着那些從海上闖進來的東方人,哈伊特的腦海中冒出無疑個疑問,作爲商人的人,當然從這些人的相貌和言語中聽了出來,他們是明人。
可是他們的制服卻不是明軍的制服。
哈伊特曾經去的西域,他和西域的明國商人作過生意,也曾見過那些穿着紅色制服的明軍,可是這些人穿着的卻是綠色的軍服。
如果他們不是明軍,那又是誰什麼人?
就在哈伊特的心裡冒出這個念頭的時候,那邊伴隨着一陣密集的銃聲,讓他的心頭猛然一顫,他並不知道那邊發生了什麼,但可以肯定,這肯定不在打仗,也許是他們在處理着什麼。
在嗆人的煙霧中,哈伊特和家人以及其它的倖存者一樣,朝着海邊走去,相比於仍然燃燒着城市,海邊或許更安全一些,至少在海邊,沒有嗆人的煙霧,不會嗆得人喘不過氣來。
戰爭中有些事情總是無法避免的,在朝着海邊走去的路上,對一路上所看到的,哈伊特都是一副視若無睹的模樣,即便是偶爾的他身邊有人發出尖叫聲,他也是選擇底下頭,作爲亞美尼亞人的他,在巴庫不過只是任人欺凌的下等人,對於可能發生的一切他早就習慣了。
“上帝保佑……”
當哈伊特忐忑不安的一邊向上帝祈禱,一邊朝着海邊走去時,在距離海岸還有一段距離的時候,他無意中看到了海上一艘船上飄揚的旗幟。
“是雙頭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