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夏!
數千年來,這個詞滲透並影響着整個東亞。這個詞彙象徵着文明、象徵着開化,無論是日本,亦或是朝鮮,都深受華夏文明的影響。
可事實上,在東亞藩籬之中,受華夏文明影響最深的卻不是日本或者朝鮮,而是位於天南的廣南,也就是所謂的“安南”、“大越”。從秦始皇遣趙佗領五十萬大軍徵嶺南,設置了桂林、南海、象郡,再到漢武帝征服南越設立交趾郡。直至唐代,交趾與內地無異。
千百年來,即便是在唐末“背華自立”之後,其文廟以供奉孔子和周公,師法唐宋的科舉制度;文章皆用漢字,漢音亦滲入土語。且千百年間,其一直自稱“漢,人”,尤其是北方越人更是以此爲榮,稱南方高棉人爲“高蠻”。
而到了興乾後,當大明再次吞併這片華夏故地之後,一直自稱“漢,人”並且以此爲榮的越人,纔得到了某種承認。
“自秦漢始,交趾併入華夏,土民耳濡目染,漸入漢風,千年政教,用夏變夷,今日此地土民與漢民無異……”
看似簡單的文字,終於承認了越人的身份,也讓他們順理成章的成爲了明人。
明人、大明、華夏!
這三者其實就是一個不斷拓展的民族認同。
至少在眼下的大明是這樣的。所謂的“撫夷屬夏”,實際上就是首先通過教育令他們接受華夏文明的教化,再令其認同大明。
而最終,他們會成爲明人!
這種看似反動的民族融合政策,在朱明忠看來,是大明唯一的選擇,如果大明想要建立一個千年帝國,就必須將本國的不同民族融合成一個民族,做不到這一點,那麼在兩百年之後,大明必將會爲此付出代價。
也正是基於樸素的“民族融合”觀,在興乾之後,他首先是將包括明人在內的大明之民融爲一族,在南方提出“漢苗同源,入山爲苗,出山爲漢”,而且就歷史而言,並沒有任何問題,畢竟蚩尤也是華夏先祖。正是通過這種認同,將南方的山民納入漢民的行列,至於一些風俗習慣,則只是“居於山林不受教化”導致。
民族融合的前提是文明的認同,而文明的認同通過教育就可推行。在大明的西南諸省如此,在交趾同樣也是如此。
穿着打扮與普通商人無異的朱明忠,帶着兒子在幾名侍衛的陪同下進入靖安州時,並沒有什麼異域的感受,無論是路邊的建築或是路人的服裝、相貌皆與明人無異。
“父親,我們現在去那?”
跟在父皇的身邊,朱和垊問道。
“先在隨便逛逛吧。”
朱明忠笑着說道。
作爲寧靖郡國的王城,這座城市並不大,人口不過區區數萬,瞧着與大明內地的縣城無異。不過即便是如此,行走在這座城市的街頭,朱明忠仍然是一副興致勃勃的模樣。
廣府話、廣西話以及官話在街上混雜着,偶爾的還能聽到一些土語,不過大多數時候,都只能聽到官話,儘管許多人的官話說的並不流利。不過即便是如此,也讓他倍覺欣慰。
“走,我們到那邊的茶館裡的喝口茶。”
指着路邊的一個茶館,朱明忠就直接走進了茶館,朱和垊和幾名侍衛也急忙跟在他的身後。
“哎呀,幾位客官二樓雅座請……”
茶館的夥計一見有客人上門,善於察顏觀色的夥計連忙招呼着。
“客官要喝什麼茶,一瞧客官您的打扮就知道你們肯定是從天朝來的,肯定是喝天朝茶,我們這裡上好的碧螺春,還有……”
在小二介紹着茶葉時,朱和垊則在一旁說道。
“一壺上等的碧螺春就行了,對了,你是怎麼看出我們是從天朝來的?”
大家的相貌、打扮似乎沒有什麼區別啊。對於夥計一眼看出他們的來歷,朱和垊倒是有些好奇。
“公子,一看先生和公子氣宇不凡的模樣,那肯定是天朝人物,小邦寡民是絕不會有先生公子這樣的人物的……”
小二笑嘻嘻的答道,對於這個答案,朱明忠微笑道。
“你這人倒是會說話,你是本地人,還是從內地過來的?”
“回先生,小的是本地人。”
小二的回答,讓朱明忠打量了他幾眼,然後點頭說道。
“你的官話說的倒也流利,我看就是不少內地人的官話,也不一定能比得個你。”
內地像是兩廣、福建等地百姓更習慣說方言,這一次途徑廣東、廣西時,對於當地百姓說方言,朱明忠可謂是深有體會,甚至許多火車站的員工,也只能說方言,否則就無法與當地百姓溝通,反觀在這裡,許多人都說着發音有些生硬的官話。
“嘿,先生,不是我吹牛,不少內地人根本就不會說官話,反倒是我們,上過社學的人,是都會說官話的,就像我說的官府,很多人都說和宮裡說的沒有區……”
瞧見小二得意模樣,朱明忠笑道。
“想必你學官話的時候,肯定沒少用功吧。”
“用功,哎,先生不知道,在社學裡讀書的時候,如果不說官話,是要被罰抽戒尺,還要掛牌子罰站,我剛到社學的時候,手天天被打腫,天天罰站,後來罰着罰着就習慣了……”
小二的回答,讓朱和垊的神情變得有些異樣,他沒有想到,熟練的官話背後,居然會有這樣的事情。注意到兒子的異樣,朱明忠點頭說道。
“哎,這麼說,你當初學官話,是沒少受罪吧。”
“受罪?”
搖搖頭,小二說道。
“也談不上受罪,我們是明人,自然要說官話,要不然大王說什麼我們聽不懂,我們說什麼大王聽不懂,這樣即便是官府說我們是明人,也沒人把我們真的當成明人,客官,只顧得說話,忘記給您們要茶了,您們稍待,我這就去給你們把菜送來……”
在小二離開包廂後,看着神情不太自然的兒子,朱明忠笑着問道。
“怎麼,感覺有些不舒服?”
搖搖頭,朱和垊反問道。
“父親,是不是,在這裡,所有的地方都是如此,如果不說官話,就要受到懲罰?”
“嗯,大抵上應該都是這樣……”
朝窗外看去,朱明忠說道。
“不過,這裡應該更寬容一些,畢竟,這裡的百姓千百年來一直受漢風影響,在習俗上與我們並沒有太多的區別,在秦、周、桂等國,推行的教化更嚴厲一些,畢竟,必須要有文化上的認同,纔會讓他們認同華夏,認同大明,而語言、文字的認同,又是所有一切的前提,只有通過文明上的認同,將來,這裡的人民纔會真正的融入大明。而這種文明上的融入,大概需要五十年左右的時間,說官話、習漢字、從漢俗,如此推行幾十年後,他們身上土民痕跡就會完全消失,就會變得與明人無異,到那時,就不分華夷,所有人都融合爲一體,而這種認同基礎就是語言、文明,對於諸夏各封國的國主而言,他們以少統多,想要做穩天下,就必須加強文化上的認同,在文化上強制認同的同時,通過聯姻開成血統上的融合,然後在這一基礎上,構建起一個屬於他們的國體,甚至文明……”
看着窗外熙攘的行人,朱明忠知道這種融合纔是未來,是人類的文明的未來。
事實上,這樣的融合並不僅僅發生在諸夏,在北方同樣也在實施,對蒙古人的融合,是通過商人、駐軍娶納蒙古女子的方式推行,在朝鮮是通過的設立社學的方式,至於東北等地的生女真則是採用一種相對強勢的方式,至於西南山民,則是採用相對溫和的手段。現在的融合是一個被人爲加速的過程。看似溫文爾雅,可是實際上,卻又是強制的、不容抗拒的,不過即便是如此,手段也比歷史上的蒙古人更爲溫和。
“屬於他們的國體和文明?”
朱和垊的眉頭微微一揚?神情中帶着不解。
“是啊,諸夏雖然是大明分封的封國,受大明文明的影響,但是因爲自身環境以及土民性情的不同,他們最終會發展出屬於自己文化,正所謂“桔生淮南爲橘,生於淮北爲枳”,諸夏的文明雖然受大明影響,但是,他們的百姓,大抵上都是土人,就像……”
指着窗外的路人,朱明忠看着兒子笑問道,
“你看,他們與內地百姓有什麼區別?”
“與內地百姓有什麼區別?”
看着窗外的路人,表面上看來,確實與內地百姓無異,但仔細觀察一會,朱和垊還是找到了一些不同。
“似乎衣裳與內地有所不同,尤其是女子的衣服,似乎、似乎大都是廣領……”
“諸夏女子多着廣領,猶近唐宋風……”
朱明忠笑道。
“其實,從漢代起,漢家女子的衣裳大抵上都是以廣領爲主,唐代更甚,宋代服飾沿襲唐代,所流行的也是身前半露的廣領服飾,高交領服飾是金人帶入中原的。宋滅亡以後,漢衣受金蒙女裝影響才告別的低領。封建諸夏於南洋,南洋四季皆夏,所以,適合北方苦寒天氣的高交領女裝不爲百姓所喜,所以類似唐宋時期的廣領服飾就開始於諸夏流行,後來又傳至諸夏,現在於內地也頗爲風行,不過,這也算是迴歸正源吧……”
其實,即便是“程朱理學”對服飾的要求也不保守,淳熙年間,朱熹定女性禮服爲大衣,褙子爲窄袖對襟,裡面配抹胸(內衣),也就是廣領半露。現在廣領呈現出取代高交領女裝的趨勢,在朱明忠看來反倒是件好事。在一定程度上來說,這是一種傳統的迴歸。
“當然,廣領服飾復起於諸夏,所謂“秦服”、“周服”、“桂服”以及這裡的“南服”,其實只是華夏文明於諸夏各自發展的一種體現,服飾上如此,語言、文化上也是如此,就像周天子分封各國之後,各國皆因地制宜的發展出適合自身文化,也正是這些文化共同構成了華夏的文明,現在,大明是向諸夏傳遞的是華夏文明本質上是大明的文明,但是未來的華夏文明,必定是包括諸夏諸國文化在在內文化統稱,嗯,未來的拜佔廷、埃及,巴爾幹,也會受到華夏文明的影響,並在華夏文明的影響下發展出截然不同於歐洲的文化,而華夏文明同樣也會受到他們的影響,那怕是非常細微的影響,這是一個互相影響的過程,任何一個文明想要獲得發展,必須要持以這種開放的心態,其實,華夏文明能夠有今天,也正是因爲這種相互交融、相互影響,若非是如此,又豈會有今天華夏文明的繁榮?”
聽着父皇微笑着說完這番“文明發展”的觀點後,朱和垊皺眉說道。
“父親,那麼是不是未來的巴爾幹也必須要像這裡一樣?”
“不,完全沒有那個必要,畢竟那裡截然不同於這裡。”
看着窗外的那些路人,無論是從任何一個角度看來。他們和內地人並沒有什麼區別,但是歐洲卻不一樣。朱明忠對兒子說道。
“這裡的人相貌上與我們是相近的,血統上文化上也是,但是巴爾幹,那裡的人和我們截然不同。同樣文化上也有着根本上的區別,我們所需要的只是一個受我們影響的巴爾幹,而不是一個華夏化的巴爾幹。而且,至少在未來200年內,我們都不可能做到這一點。但是我們卻可以影響他們,他們接受我們的文明,接受我們的影響。”
征服歐洲,至少現在朱明忠並沒有興趣去征服那個充滿飢餓,貧窮以及疾病的地方,但考慮到在另一個世界那裡是現代文明的誕生地。所以朱明忠纔會費盡心思去安排這些。
“只需要做到這些,也就足夠了……”
就在這時從窗外傳來的激動的喊叫聲打斷了朱明忠的話語。
“完了,建奴完蛋了……”
順着聲音朝窗外看去,只看到有一個年輕人在那裡激動的發着號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