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承二十年六月二十,大清國的都城靖南城上空,萬里無雲,盡是一片晴空。這是一個于靖南再尋常不過的晴日。
靖南的天氣是乾燥的,尤其是進入夏天之後,與中原不同,這裡的雨水很少。甚至就連天空中的雲朵同樣也很稀少。
天空是藍色的,藍得分外的通透。
此時皇宮前的廣場上,擠滿了清軍,這是三萬名穿盔帶甲的軍士,我現在在戰場上,盔甲的作用已經幾乎沒有了用武之地。但是在這個特殊的環境下,他們還是穿上了盔甲。畢竟對於大清國來說,這種泡釘棉甲,是大清國的傳統。至少現在還有這麼一絲傳統,能讓他們回想起往昔的輝煌。
在廣場的東、西、南三面,排成了三個方隊,在夏日的朝陽下,這些兵士一動不動地站着。不過毫無例外的是,他們每一個人都已經是大汗淋漓。
如果不是因爲今天是一個特殊的日子,恐怕現在他們早就已經把這盔甲脫到地上了。這年月誰還穿盔甲?
不過現在沒有任何人敢發一句牢騷。
今天是皇上御駕親征的日子。而他們作爲中軍將要守衛皇上的安全。陪同皇上親征。儘管現在全國已經沒落了,但是並不妨礙他們繼續維持着過去的一些儀式。
奉命留守京城的上書房大臣率領王公大臣、文武百官,簇擁着十四歲的監國太子承祜,候立着恭送皇帝御駕親征。
十五天前,從前方傳來急報,五萬明軍越過了伊梨河,開始向塔拉茲等地挺進。
對於這一天,大清國上下,似乎早就等待多時了,明軍的“入侵”,並沒有在靖南引起多少風波。
其實大家都知道,這一天總歸會到來。現在這一天來了,反倒讓過去提心吊膽的他們鬆下了一口氣。至少已經不需要再像過去那樣成天擔心着明軍哪一天會打過來。
現在再也不用擔心了。
在滿清朝廷不斷調動部隊的同時。昨天,宮中接連傳下兩道聖旨,一是皇帝御駕親征,一是皇太子承祜監國。這兩道聖旨,使得人們的心頭一緊,也讓人所有人都知道了皇上的想法——大清國不會再往南撤了。
其實,大清國也是無路可退啊!
這幾十年,從京城一路逃到西安,然後又逃到西域,現在又逃到靖南,這一路倉皇,不知遭受了多少劫難,尤其是當年那些隨着順治皇帝一同撤往西安的人,他們可都是拋家棄子來的。他們的妻子、女兒大都淪爲漢人的女婢,爲了傳宗接代,他們不得不強掠河州等地的色目女人爲妻爲婢。
二十年的歲月,看似安生,可所有人都累了。
還能再往那逃呢?
望遠望去,天下這麼大,似乎真的沒有他們的容身之地了,其實即便是有他們的容身之地。大明也不會讓他們在那裡安居樂業的。哪怕就是到天涯海角,大明都不會放棄對他們的追擊。
今個兒,聽到皇上要領兵親征,討伐明軍的消息,已經跑了幾十年的人們心情甚至有些激動。
管他是贏是輸,總得和明國堂堂正正的打上一仗。
即便是輸了,那也得的讓輸個堂堂正正的,別讓他們像瞧孫子似的,瞧不起旗人!
旗人也是有血性的!
當然,這也就是那些天承年後出生的那些個年青人會這麼想,他們沒有經歷過逃離京城的倉皇,即便是離開西安的時候,年歲尚小的他們,也沒有太多的印象,即便是有,也是對明國的不滿。
至於離開盛京的時候,他們更是心不甘,情不願。相比於他們的父輩,這些年青人更渴望與明軍打上一仗。
現在,皇上御駕親征的決定,總算是讓這些年青人如願以償了。
這是多少年不曾有過的大事了,留守在京的人們紛紛擁上街頭,等候着恭送皇上,瞻仰御駕出征的雄壯軍威,對於他們來說,這一天同樣是個大日子。大清國似乎多少年都沒有像今天這樣氣勢洶洶了。
此時,整個靖南城都轟動了,別說是普通的旗人,就是當年那些被掠來的色目女子,也是紛紛站在街上,目送着她們的兒子們隨着皇上出征,她們的神情盡是一副淒涼。當然還有一些婦人神情中帶着一絲竊喜。她們在想什麼沒有誰知道。但所有人都知道,並不是所有的婦人都甘心做旗人的奴婢。
當然,更多的女人是因爲兒子即將上戰場而憂心忡忡的,對未來充滿了擔心,擔心着兒子們的安危。
其實,男人的模樣也好不到什麼地方,畢竟,對於許多人來說,大明是永遠揮之不去的陰影。
午時正刻,隨着一陣悠揚的鐘鼓樂聲。
在皇宮前的這座曾被稱爲“撒馬爾罕之心”的廣場上,響起震天動地的大炮聲。數十門大炮轟鳴着,一隊隊舉着龍旗、寶幡的內侍從午門走了出來。隨後,又有十餘隊御前侍衛列成的大隊人馬,威風凜凜地從宮內走出。這才見索額圖、王化行兩位隨駕出征的大臣,騎着高頭大馬,一身戎裝的率領一隊御前侍衛走了出來。站在廣場中央的主將圖海知道,皇上就要出來了,便向身旁的兩位副將軍點頭示意。
這兩位將領,一位是皇上的親舅舅,上書房大臣佟國維的哥哥佟國綱,一位是在爲大清國南伐立下汗馬功勞的費揚古。他們倆接到圖海的指示後,立即將手中的腰刀高高舉起。霎時間,號角震天響。皇太子率領百官俯伏在地,行三跪九叩首的大禮,一時間廣場上揚塵舞拜,盡是一片山呼萬歲聲。數萬八旗軍士,也同時發出了山呼海嘯似的喊聲:
“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就在這一片歡呼聲中,頭頂金盔的玄燁,寬大的披風下,是一身明黃鮮亮的金甲。儘管現在盔甲在戰場上並沒太多的用處,但泡釘棉甲是大清的傳統,當年太祖、太宗皇帝就是穿着這樣的盔甲討伐明國,最終奠定了大清國的基業。
現在,身爲皇帝的玄燁又一次穿上了盔甲,他想像先祖一樣,立下不世功業,保住大清國的江山,儘管盔甲並不能給他帶來什麼,但是至少可以提醒着他這一切。
只見他手按寶劍,邁着沉穩的步伐走了出來。尖頂頭盔下一對明亮的眼睛,此時顯得格外精神。
但是玄燁的心情卻談不上激動,與廣場上的百官、軍士等人不同,他非常清楚,這次親征意味倖存什麼,沒有任何人知道,只有他自己明白。
看着數萬大軍嚴整的軍容,感受着高昂的士氣,聽着震耳欲聾的歡呼聲,玄燁的心裡,沒有任何豪情,甚至沒有任何自信。
當年父皇御駕親征的時候,是什麼感覺?
顯然,沒有任何人會告訴他,但他很清楚,父皇的御駕親征就是一個笑話。
而他的御駕親征呢?
十萬大軍!
儘管在兵力上比不上父皇,但是與父皇那會不同的是,這十萬大軍是大清國休養生息二十年精銳,應該說是精銳中的一部分。
經過20年的休養生息,現在大清國終於又有了和大明再次決一死戰的力量了。儘管對於將來並沒有太多的預測。但至少這些軍隊給了他一絲底氣。讓他不至於再像過去那樣,面對大明的時候總是會提心吊膽。
輕輕地舉起手來,向大軍致意。廣場上立刻變得鴉雀無聲。
“將士們!明國賊子野心勃勃,二十餘年來,對我大清更是咄咄逼人,認不得滅我大清,既便是我大清對其百般忍讓,明國亦窮兇極惡,意欲滅我大清,盡殺我旗人,對我們趕盡殺絕!是可忍,孰不可忍?!今朕親統三軍以滿蒙漢八旗鐵騎討伐明賊。不敗明賊,誓不還朝!”
廣場上,三萬接受檢閱的軍士,全都是經過多年操練,訓練有素的精兵,聽皇上說出此話,隨着圖海一齊單膝跪下,大聲答道:
“不敗明賊,誓不還朝!”
與此同時,軍樂號角之聲再次響起。而留守靖南的官兵們,在戶部官員的帶領下,擡着一千多隻大酒罈來到了廣場,給每個出征的將士都斟滿了一大碗酒。
此時的廣場上,一切都顯得很是肅穆。接即將出徵的將士們,他們的手中端着酒。擡頭看着皇上。所有人的心裡都有一個念頭,那就是在皇上的率領下打敗明國,中興大清。
而留守的大臣也陪着太子來到五鳳樓上。太子跪在皇上面前,將酒杯高舉過頭,大聲說道:
“兒臣敬請皇阿瑪滿飲此杯,願皇阿瑪此去旗開得勝。兒臣將遵從皇阿瑪皇命,在京督辦糧草,靜待皇上捷報!”
玄燁見皇太子激動得臉都紅了,也不免動了真情。在接過酒杯時,看着她說道。
“好,這酒,朕用了!皇兒,你留守靖南,責任重大,凡事都要與衆大臣商議,有委決不了大事,要立即飛馬報與朕知道,還有,不要忘了讀書,各皇子都是你的手足,不可輕易責罰,你記下了嗎?”
“兒臣謹遵聖諭,請皇阿瑪放心。”
“嗯,明珠是有罪之人,不能參與今日的校閱大典,你傳旨給他,要他隨軍出征!”
玄燁突然之間,作出要明珠隨軍出征的決定,在場的衆大臣個個面面相覷,不知道皇上爲什麼要帶上這個罪臣。
但是隨後,大家似乎明白了,當初正是明珠建言放棄盛京等地,引入羅剎,借羅剎抵擋明國的,可誰曾想,看似兵強馬壯的羅剎卻如此不堪一擊,不過一個月,就把大清國割讓給他們的土地全都丟給了明國人。
要不是當初明珠那麼蠢。大清國又何至於如此,現在也是背水一戰了,皇上會帶上明珠,倒也是情有可原啊。
隨後,玄燁對於衆臣吩咐,叮囑他們要盡心扶持太子,助他處理朝政,當然還要練兵。
一番叮囑之後,玄燁已經舉起酒杯,然後一飲而盡。數萬官兵也都一同將酒喝完,在玄燁將酒杯往地上一摔的同時,官兵們也紛紛將酒杯摔碎。
“不勝不歸!”
玄燁大喝一聲,整個廣場上頓時響起一片雷鳴。
“不勝不歸!”
在響徹雲霄的吼聲中,大軍出發了!
與當年離開盛京時不同,這一次,他們是迎着“入侵”的明軍而去的,他們將會在戰場上擊敗明軍,重新拾回旗人的尊嚴。
龍旗飄蕩,鼓樂高奏,玄燁疾步走出宮,然後翻身上馬,率領着數萬八旗精銳,迎着明媚的陽光,浩浩蕩蕩地出京了。
在大隊人馬出靖南的時候,一直在家中待罪的明珠跟上了隊伍,一見到王化行,便立即悄聲跟到他身邊,騎在馬上輕聲說道。
“兄長爲何不勸勸主子?”
從得知皇上要御駕親征的時候,明珠就暗叫着不妙。
皇上怎麼能御駕親征呢?
這萬一要是敗了可怎麼辦?
萬一要是敗了,到時候大清國可就連翻身的機會都沒有了。好死不如賴活着,大清國這些年已都熬了下來。
什麼到了這個時候,皇上反而犯起了糊塗。不知道退一步海闊天空的道理。
之前是待罪在家,明珠自然不能給王化行添麻煩,可是現在既然隨駕了,可得問個楚。
“誰能勸得了皇上?”
發須花白的王化行,神情顯得有些疲憊,曾經爲大清立下汗馬功勞的他,這些年所感受到的只是疲憊不堪。
所以,現在的他幾乎都不怎麼說話,像一個啞巴似的,在一旁靜靜地看着一切。如果沒有人主動提起他的話,甚至在很多時候大家都會忽視這個人。
所以爲朝廷中的隱形人,他當然沒有出言去勸皇上。
“勸不了,也得勸啊!”
明珠急聲說道,見周圍的人都在看着自己,又急忙壓低聲音說道。
“你難道不知道,明國肯定盼着皇上親征,這樣他們才能一勞永逸啊!”
一勞永逸,這四個字傳入耳中,王化行沉默了,良久後才長嘆道。
“明珠,你怎麼知道,這不是皇上的想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