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彥對溫深拱了拱手,種不種水稻無所謂,但有人欺到自家頭上,總不會就這麼算了:“里正大人說的是,與南方相比,北方的降水少了些,所以李某纔打算造一風力水車,提水澆灌,若有多餘,也可以無償提供給周圍農戶使用。”
“不可”溫深三十多歲,並沒有太多城府,聞言連忙擺手說道:“三娃你此等善舉固然是好,奈何那些百姓未必領情,若因此引衝突械鬥,反而不美。”
李彥皺了皺眉頭,溫深說得似乎有些道理,但總不會因爲這個就有人要砸他的水車:“里正大人,你的意思,是說李家這水車,要不得?”
“這個嘛……”溫深猶豫了一下,他是受人指使,前來提醒李彥,知道這個少年也有些背景,輕易得罪不得。
“不是水車要不得,只是天津這塊地方,通常只是種些高粱、麥子這等旱作,不適合開闢水田,似乎就用不上水車了,”溫深笑了笑,有些討好地說道:“三娃,你知道俺也是好意,是怕你不瞭解地方上的情況,會因此吃虧。”
他們種麥我種稻,又有什麼相關的?李彥十分奇怪,但也沒有開口詢問,溫深的意思有些隱晦,可也透得明白:那就是弄水車沒有關係,但他開闢水田種稻,就會讓那些種高粱、麥子的人不滿。李彥就覺得奇怪了,他種水稻又礙着誰的事情了?等溫深走開後,李彥叫來孫老頭,向他詢問起徐光啓種稻事情,是不是也有人阻撓。
“沒聽說這樣的事情,不過,徐大人當初也想造水車提水灌溉,並擴大水田的面積,後來不知道什麼原因,又不造了。水田的面積也沒有擴大”孫老頭想了想,微微搖頭說道。
“是有人不讓咱們種水稻?”孫老頭也覺得有些奇怪。
李彥點了點頭。先是青皮鬧事,後有溫深婉言提醒,而徐光啓似乎也曾遭遇相同的事情,看來這件事並不是那麼簡單。
在弄清緣由之前,李彥也不想將事情鬧大,跟許多人結仇,好在他們只是不願看到他種植水稻。並不是針對水車。
“三娃,是溫老虎他們,俺帶人去將他們抓了,”宋大牛嚷嚷着走了過來,他身後還有鄭、石柱子、包有才等人,出了這樣的事,大家都過來了。
“你以爲你是官差?”李彥瞪了宋大牛一眼:“這件事。你們家丁隊做得不好。怎麼就讓人將水車砸了。還能跑掉?”
李家地家丁現有五十多人。通常是分成兩班輪流執勤。主要是守着宅院、工場、暖窖。以及護衛物資地採購運送。爲了揮水車地覆蓋範圍。李彥將安放地點選在田地地最外端。相隔裡許遠。對方又是早有準備。乘船而來。家丁地反應還算迅。不然損失會更大。
李彥只是藉機敲打敲打。有些力量主要還是作爲威懾。真要擺明車馬地衝突。並不明智。
“以後。家丁隊要擴大警戒範圍。只要是和咱們有關地地方。都要看好了。”李彥尋思着家丁地隊伍還要擴大。這時代要生存、要展。實在是太不容易了。得步步小心。也得不斷充實自身地力量。
情勢不明。李彥決定暫避鋒芒。放棄在田地處安放水車。而將地點改在工場處。並放出風聲。這個水車是用來給工場供水地。
青皮們來得匆忙。只來得及將架起地水車破壞。很多部件還是好地。運到新選地地點以後。木匠們很快對損壞地部件進行修復或重造。
李彥指揮長工們在月牙河邊挖出一處凹灣,挖深後將水引入,而在岸邊則堆起一處高高的土臺,用來安放水車。
風神一號採用的是立軸式風車,軸高兩丈四,直徑爲兩丈六,可以安放八葉風帆,掛帆的方式請教了一些船工,經反覆試驗比較後方才確定,關鍵是讓風帆一面可以受力,轉到另一面時,會逆風受力縮起,從而保證風輪始終是迎風轉動,而不會受到風的阻力。立軸的底部安裝着“風車圈”,也就是臥置的大齒輪,一共有六十八個齒,這個所謂的齒輪與李彥想象中的有很大差距,類似於老式輪船上那種帶了手柄地方向盤,只不過圓盤更大些,作爲“齒”的手柄也更多些。
與這個大齒輪“咬”在一起的是一隻豎齒輪,共有十八個齒,外形自然也是一樣,只是要小很多。大齒輪在立軸式風車地帶動下作水平方向的轉動,帶動豎齒輪在垂直方向轉動。
這種原始的齒輪雖然看着粗糙,轉動時必然耗費很多力量,但卻很實用,至少用來帶動這種原始水車不是問題,畢竟涉及到技術水平,就算齒輪高級了,水車本身也未必能夠承受得起更高的轉。
豎齒輪連着一根橫軸,橫軸的另外一端連着水車,安放着一個大的轉輪,也就是“水頭”,有十六齒,嵌着木製地,更接近於履帶的木鏈,其內側是與輪齒相扣的凹槽,外側則裝着水桶,當齒輪轉動時,帶動木鏈,水桶就提着水升高。
風神一號看上去很粗糙,也正因爲如此,李彥從構圖上就能推斷這颱風力水車可以運轉,製造的過程中也沒有出現大的意外。只是因爲李彥一定要將水車架高,安裝的時候倒是有些麻煩。
“你將水車裝那麼高幹什麼?”夏吉近日出現的次數少了些,不過早知道今天要安裝水車,特意跑了過來。
“山人自有妙計,”李彥看着高處忙碌的工匠,微微笑了笑:“你不覺得要用水的時候,只要一伸手,這樣輕輕一擰,就有水來地話,會很幸福?”
事實上李彥更覺得走到河邊,直接捧起水就能喝纔是幸福,不過自來水所帶來地方便也是無可比擬的,至於河水被污染,那與自來水本身沒有關係。
沒想到夏吉也搖了搖頭,清亮地眼眸瞪着李彥:“你又在搗騰什麼呢,要用水喊一嗓子不就行了?”
“換個說法,比方說酒坊釀酒,如果不用去提水,只要用手輕輕一擰,水就來了,會不會更方便?”李彥笑了笑,換了一個夏吉能理解的說法。
夏吉白了李彥一眼:“好是好,可你以爲你是神仙,把手輕輕一擰,水就能來?就算你把水弄到高處,它也流不過來啊”
“如果我能做到呢?”李彥微微一笑,也想起自來水的管道可不是個容易解決的問題,這年頭,製造鐵管可不容易,更別提鍍鋅了。
“要是你能做到,俺就嫁……俺就……”夏吉不屑地撇了撇嘴,差點失言,慌忙打開酒壺喝了口酒:“你說,你要什麼?”
李彥笑了笑:“很簡單,你得同意釀酒坊裝上這自來水,並且要按照用量付錢。”
“有這麼好的東西,當然要用了,再說那釀酒坊也不是俺的,三叔纔是大老闆呢”夏吉直搖頭:“俺不佔你便宜,你說過要答應俺一件事,如果你能做到,俺也答應你一件事好了,不過,可不能讓我爲難,不然你是小豬”
“呵呵,這樣也好,”李彥看到上面已經安裝得差不多了,伸手示意夏吉一起去看看。
北京,作爲大明帝國的政治中樞,經歷了二百多年的風風雨雨,巍峨的皇城在落日餘暉的照耀下,莊嚴、華貴而又充滿滄桑。
這個老大帝國的主人,萬曆皇帝朱翊鈞就住在宮城的深處,幾十年不曾離開過,甚至連朝會都不參加。
是年九月,內閣唯一的大學士方從哲、吏部尚率廷臣伏文華門,固請皇帝“臨朝議事”“面商戰守方略”,再次爲御旨令退。
雖然如此,帝國的政務仍然依着慣常的秩序在運轉,皇帝免了朝會,內閣還要議事,只是關外戰事連遭慘敗,又遇到山東蝗災、北方旱災,京師又爆大面積饑荒,大學士方從哲也有些焦頭爛額。
“京師饑荒,已決定放糧賑濟,只是遼東經略熊廷弼又要請糧請餉,國庫頗爲緊張,各位有哪些條陳,都議一議,再送去宮中,請皇上定奪”方從哲看了一眼今日在座的幾位重臣,緩緩說道。
徐光啓起身拱了拱手,知道今日議事的焦點還是他前些日子所上的“請在畿輔屯田折”,先開口道:“神京雄據上游,兵食皆仰給東南。夫賦稅所出,括民脂膏,面軍船伕役之費,常以數石致一石,東南之力竭關。又河流多變,運道多梗,竊有隱憂。”
“若用南方水田法,六郡之內,得水田數萬頃,畝產可達一石五斗,畿民從此富饒,則可就地取糧,此國家無窮利也。”徐光啓揚聲說道,再次提出在北方屯墾,以緩解糧荒與邊塞用糧的壓力。
“不可,北方歷來種旱,此非人力可治,徒耗財擾民爾,”另一位官員站了起來,大聲反對,陳述北方開墾水田有“十二大害”,萬萬不可。
議事的官員很快分作兩派,就是否要在北方,特別是畿輔一帶用南方水田法,興修水利,屯墾稻田展開激辯,終日無所結論。
但關於朝廷要在北方修水利、墾水田的消息,卻已經在天津士紳中流傳,而就在這個時候,他們又聽說有人要造水車,不由聚集起來,商討對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