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哪個時代,紡織都是一個很大的產業,對其心動者不計其數,以往受到技術限制,北方商人對此只能徒喚奈何,大生紡織廠的橫空出現,卻向他們展示了另外一種可能:北方人也能紡紗織布。
大生紡織廠展示的還有一種全新的生產方式,以往紡織都是以家庭爲單位,分散進行,通常是男人種棉,女人摘棉桃、剝棉莢、紡紗織布。
江南蘇鬆一帶,幾乎每家每戶都有紡車、織機,除了自己種植的棉花,還會用紡織所得的紗、布,於商人處換得棉花,回去紡織。
也有商人與紡織戶建立固定的關係,由商人提供原料,給紡織戶紡織,並按約定給付工錢,所得產品歸商人所有。
江南也有擅織的人家,擁有少則數臺,多則十數臺的織機,不過是極少數,多數情況下,還是分散勞作。
大生紡織廠擁有新式織機二十臺,加上紡車、軋棉機,甚至染整作坊,形成一個完整的生產環節,這樣的工場式生產方式,以前只有官方的織造局纔會組織,私人弄出這樣規模的工場,絕無僅有。
中國人傳統的觀念,是經營土地,即便是經商,也少有搞出大作坊的,與商品貿易相比,工業品的生產似乎更被輕視。
與經商相比,作坊經營需要更多的技術,這或許也是作坊不得普及原因之一。
如今大生紡織廠不僅能提供機器,還有技術,那本《簡明紡織技術》已經將紡織涉及的生產環節。寫得清清楚楚,只要有這本,便可以依樣組成作坊,紡紗織布。
如果說有了這本還不夠的話,大生紡織廠還將在京城開辦所謂地“技術學校”,可以培訓出掌握技術的“工人”。
換句話說。大生紡織廠幾乎是提供一整套的機器、技術,以及生產方案,只要擁有這些。只要有錢,就能辦起一座大生一樣的紡織廠。從紡織貿易中賺錢。
京城這個地方,最不缺少的便是有錢人,面對這樣的好機會,不動心地人少之又少。
不過畢竟是新事物,能夠立馬下定決心。大筆投入將廠子搞起來的,也不多。大多數人抱着試試看的心態,買下一兩臺紡紗車、織布機,還有《簡明紡織技術》這本,打算先回去弄弄看,如果真地可以的話,再放手大幹。^^^^^^^^
這其中也有那麼幾位膽子大地,在看過大生布樣,以及現場對織機的演示以後,決定賭上一把,當場訂購多架機器。最大的一筆甚至要了二十臺新式織機。達到大生現在的規模。
“要買二十臺織機的,是大興鄭家。當今地國舅爺鄭爽,”包有才笑呵呵地拿着登記的帳薄,給李彥展示。
華夏社併購了京城地幾家報房,加上汪文言的加入,在消息打探方面已經具有充足的力量,李彥就將包有才調了過來,負責展會的接待。
李彥拿過登記薄看了看,不禁啞然失笑,鄭爽要了二十臺織機,二十臺紡車,手筆確實不小。
“一臺織機,差不多需要三臺紡車來提供棉紗,他買二十臺織機,只買這麼點紡車,紗線從哪裡來?”李彥點了點登記薄。
“等他現紡車不夠的時候,咱們再去賣給他,”包有才呵呵笑道,今天的展會一下子訂出去五十多臺織機,一百多架紡車,讓他十分高興。
李彥想了想,搖頭作罷:“以後碰上這種情況,還是直接說,咱們不在乎那點生意,只要信譽有了,生意有的是。”
包有才連忙欠身應道:“少爺說得是。”
李彥擺擺手,讓他不要拘束,又看了看登記薄上的內容,一天訂出五十多臺,日產量不足一千匹布,還不算多,不過購買這些機器的都是些有實力的商人,等他們嚐到甜頭了,肯定會繼續擴大規模。
這五十多臺除去鄭爽一個人買了二十臺,還有一個叫胡文信地訂了十臺,其他差不多都是一兩臺,又以一臺居多。大概數了數,這五十多臺織機,購買者爲十八人,有了這十八個種子,北方地棉紡織業展起來只會是時間問題。
“這個胡文信,似乎是徽州人,經常在蘇鬆會館出沒,是不是不要賣給他?”包有才見李彥注意到購買數量排第二的名字,連忙說道。
“賣,爲什麼不賣?”李彥搖了搖頭,他本來地目的就不是讓北方挑戰南方,而是推廣新式的紡織機械,他還想着用什麼辦法將機器賣到南方去,現在有人主動上門,歡迎還來不及,又怎麼會不賣?
何況,就氣候條件來說,南方確實佔着優勢,南方還有河海運輸的便利,這些都不是北方能夠比擬的,至少在很長的一段歷史時期內,南方依然會是紡織業的中心。^^,,,,^^
聽着包有才一一說起這個名單上那些人的來歷,其中還有幾個是原來開布店的,這次也抵制了大生布,卻也買了一臺織機與紡車回去。
這些人都是從事布匹買賣多年,原來只能從布商那裡進貨,他們應該是最能認識到本地紡織業優勢的,如果他們也能投身其中,對於李彥打破蘇鬆布商的封鎖,應該會有不小的幫助。
事實上,蘇鬆會館雖然還維持着針對大生布的封殺,以及低價策略,實際並沒有多少效果,大生紡織廠的產量不高,多數布匹通過直銷就賣了出去。
胡文信買走十臺織機、十架紡車,這也是蘇鬆會館的策略,他們想看看傳說中大生使用的新式機器。到底如何,以決定後續要採用地策略。
由華夏機器廠生產的織機、紡車,除了設計上的革命性變化,採用了飛梭、羅拉、紡錘直立等,在細節上也有所改進。
而在生產製造上,機器廠開始便使用鎖具坊與精作坊那一套精細的標準化製造方式。體現在織機與紡車上,就是每個部件與結構都儘量做到最優化。
與普通木匠製作的機器不同,經由精細化製造出來的機器結構更加緊湊。操作更加方便,僅僅是從外表看上去。甚至有一些美感。
只是看到這樣地機器,王嘉鵬、翁啓愚等人就被震撼了。
“不得不承認,這個所謂華夏機器廠製造的紡車、織機,確實很好,”早就試過的胡文信苦笑着搖了搖頭。
他們都在這個市場中沉浮多年。可謂見多識廣,可也從來沒看到過這樣充滿美感。簡潔而高效地機器。
“咱們是不是應該多買一些回去?”王嘉鵬苦笑着說道,他也意識到那些封殺恐怕是不會再有效果了。
“找些木匠,咱們自己也能做?”翁啓愚還是不太甘心:“買他的做甚?”
“因爲他便宜,”胡文信指了指紡車:“這個纔要一兩,織機五兩,雖說比自制地貴,可普通的木匠,怕是做不到這樣的精細程度。”
當胡文信等人拋開陳見以後,便開始考慮新的變局下面,如何保障自身的利益不受損失。甚至爭取更大地利益。
新式紡車與織機的優點突出。效率提升明顯,肯定要弄到南方去。
但也面臨新地問題。紡車一兩,織機五兩雖然不算貴,但對普通的織戶來說,要購置這樣的機器就很吃力。
胡文信他們自然也想到像大生那樣,購置機器,僱人幹活,或採用以前的老辦法,向織戶提供機器、原料,包收紡織品,前者的效率顯然更高。
正如李彥所想的那樣,北方展紡織,對南方會有影響,但並非致命,南方有足夠的優勢,來彌補地域遠近帶來的成本差異。
如果沒有運河上林立的鈔關,運輸造成的成本增加完全能夠抵消,不過有了鈔關,在面對北方市場上地本地布時,劣勢便很明顯。
因爲要面臨北方布地競爭,南方的布商就不得不絞盡腦汁以降低成本,包括採用新式機器,用僱工地形式組織生產,以及最重要的減稅。
明代的商稅通常偏重於行商,而對坐商徵收不多,這對南方布商很不利,當然,在有些地方,因爲稅監的存在,對坐商的盤剝同樣很厲害。
在認識到堵截無用的情況下,又看到新式紡織機械的優點,胡文信建議講和,他們同樣可以利用這些機器賺到更多的錢。
王嘉鵬通過徐光啓邀請李彥,在彥熙樓擺席恭候,蘇鬆會館的布商有資格的差不多都到了,還有天津、肅寧、臨清等地的一些布商。
“李編撰,前些日子對不住,王某在此深表歉意,願意賠償大生的一切損失,”王嘉鵬倒也灑脫,端着酒杯站起來,低頭向李彥說道。
“王館長客氣了,”這麼多人面前,李彥也不好不給王嘉鵬面子,也端着站了起來:“生意場上,少不了你來我往,只要大家遵守行規就是。”
聽了李彥這句話,王嘉鵬和在座的商人都是長出了一口氣,所謂和氣生財,行商的都不願意招惹麻煩。不過也覺得有些難過,畢竟如此一來,南布在北方的市場必然要萎縮。^^,,,,^^
“不過,大生的事與李某無關,倒是李某的華夏機器廠,弄出了幾種新式的紡織機器,還要請各位多多關照,”李彥和王嘉鵬碰了一下酒杯,飲盡以後,又向衆人拱了拱手。
“華夏的機器,確實與衆不同,”胡文信也端起酒杯,向李彥敬道。
衆人都知道李彥說這樣的話,等於是撇清與大生的關係,而且做出一種姿態,華夏的機器。誰都可以買。
李彥本來就是想賣機器,當然不會因爲自己也紡紗織布,卻影響到主業。
蘇鬆會館當場以會館的名義訂購三百套紡織機械,按照李彥地說法,一套機械包括一臺織機和三架紡車以及相應的軋花機。
蘇鬆會館訂購這麼多紡機機械,除了一部分運回江南。以求仿製外,主要還是想在北方擇地興建紡織廠,就對這個行業的熟悉情況來說。他們會比任何人做得更好。
赴宴的包括華北一帶夠上分量的布商,蘇鬆會館將大家請到一起。還想就此商定日後北方布市的規矩,就好像李彥說地那樣,約定一些行規。
李彥笑着提議:“何不成立一個棉紡織業協會,有什麼事情,大家坐下來商議。共同制訂出規矩,不要擾亂了市場?”
王嘉鵬等人求之不得。這個協會的提議也得到大多數與會商人的支持,畢竟,這都是一些在這個行業有一定地位地既得利益者,更傾向於維持市場秩序,而非破壞。
萬曆四十八年五六月間,由大生紡織廠起的北方紡織運動大獲成功,大量地紡織工場在山東、河南、北直隸出現,其中包括許多南方布商的產業。
北方的紡織業基礎薄弱,雖然藉着新式機械的優勢,在天津、山東等地形成了幾個重要的紡織中心。不過與南方相比。在規模與水準上多有不及,特別是織布以及染整。
南北方之間地貿易。過去通常是南方從北方購棉花,然後織出布匹再賣到北方;漸漸展成爲從北方購棉紗,而布匹還是以南方的爲最好。
不得不說南北方地氣候條件對棉紡織業影響很大,新式織機在南方應用以後,其效果要比北方更好,除了織工的水平,更大的原因可能還是氣候因素。
不過新式織機的應用,也使得工場形式的生產被廣泛使用,間接使得很多織戶喪失了家庭生產的可能,甚至有織工衝擊製造新式織機的木匠作坊。
好在新式機器的生產度有限,還處在慢慢增加的過程中,不會一下子造成不可收拾的結果。
看到華夏社提供地這個消息,李彥呆坐了良久,可以想見,隨着新式織機被更多地使用,隨着北方紡織產業的規模逐漸擴大,南方那些習慣了耕織地農戶,會受到很大的衝擊。
而且,這還是最初級的人力操作的機械。
李彥爲此猶豫了好幾天,才終於下定決心,短期的陣痛難以避免,但技術的進步終究將帶來更好的明天。
懷柔大生紡織廠北面山腳的平地上也建了兩座房子,緊挨着房子的是一條從山上流下來的小溪,小溪中已經豎起兩架木製的水車,在水流的作用下,緩緩轉動。
“我要用這水車,帶動一大堆的紗錠轉動,”李彥將絞盡腦汁設計出來的水力紡紗車的草圖拍在李大爲的面前,讓他們的木匠組抽調能手,來完成這件事。
“現在有關紡車與織機的訂單很多……”
“生意是做不完的,咱們要不斷進步,”李彥笑了笑,異常蠻橫地打斷李大爲。
也是在五六月間,建奴屯兵撫順,先後劫掠地花嶺、王大人屯等地,遼東報捷,斬獲敵兩具,被掠遼民無數。
熊廷弼以兵力初具,可以從瀋陽向前推進,再度向朝廷請兵請餉,而朝廷中則有言官進行攻擊,認爲熊廷弼性格剛愎,與遼東將領多有不和,熊廷弼則反過來彈劾兵部主事劉國縉。
七月,宮裡傳出的消息,似乎皇上的病情愈來愈嚴重,駱養性連日都留在宮中值守。
京城的氛圍似乎越來越緊張,包括李彥的新兵營也被要求留在營地,不得外出,而朝中的官員顯貴似乎一下子忙碌起來。
“這些消息也能公佈嗎?”李彥拿着汪文言拿來的消息,猶豫着問道。
汪文言寫意地撥着手上的拼圖,似乎不經意地說道:“三娃,古人云:一朝天子一朝臣,這,就是一次機會。”
李彥笑了笑:“似乎早就立太子了?”
“呵呵。不過咱們那位老爺,可一直想着將家產留給寵妾的兒子,即便是病了,也不讓大兒子探望,你說說看,這叫什麼事?”汪文言放下拼圖。看着李彥微微笑道。
李彥向汪文言豎了豎大拇指,雖然對方不一定理解這個動作的意思,不過他確實佩服汪文言什麼話都敢說。相比較起來,他這個後世來地人。卻有些縮手縮腳的,總是不自覺地要將某些關鍵詞或者關鍵的人物給屏蔽掉。
“行,宮裡這些事情我都會登出來,”李彥點了點頭,不過就是皇帝生病的消息。還有太子焦急地探望等等。
李彥記得朱由校是未來的天啓皇帝,那麼他老子作爲太子。應該也能順利地登上皇帝寶座纔是。
在報紙上刊登宮裡的消息,並且突出太子地正面形象,這已經和站隊差不多。
李彥想辦的一份客觀的報紙,不過他也現,一份有思想性地報紙,似乎更能滿足他的口味。
想到汪文言說地這個比喻,李彥不禁皺了皺眉頭:“汪兄的意思,這位生病了的老爺,還想更改遺囑,將家產留給他寵妾的兒子?”
李彥知道萬曆一直寵愛鄭貴妃。想將鄭貴妃的兒子朱常洵立爲太子。不過朝臣卻要求早立長子朱常洛爲太子,這就是著名地“國本案”。
大臣的理由是立儲應依長幼。有嫡立嫡,無嫡立長,就應該朱常洛立爲太子,萬曆也不說不行,就是一直拖着,朝臣卻擔心萬曆故意拖延,以後會立朱常洵,所以就不停地催促,最後鬧得不可開交,萬曆無奈,這纔將朱常洛立爲太子。
李彥沒想到地是,太子已經立了二十年,到了最後關頭,還有變化的可能嗎?
“這個老爺生病了,長子不在身邊,他那寵妾日夜陪伴,改個遺……遺囑是,還不是很容易?”汪文言意味深長地笑了笑。
李彥點了點頭,如果這個寵妾真有野心,這樣的可能確實存在。
“父親生病,兒子理應在身邊服侍,”李彥想了想說道。
“哈哈,三娃你也看出來了,”汪文言朗聲笑道,隨即壓低了聲音:“汪某這便要去見王公公,讓他無論如何也要讓太子去見皇上,只不過……”
“如今局勢非比尋常,故而駱大人的意思,想請三娃你領人守衛東宮,其實也就是阿校等人,太子殿下那邊,將由駱千戶負責,”汪文言湊到李彥面前,低聲說道。
李彥愣了愣,沒想到這件事還與他有關。
這倒不是難題,李彥本來是就是錦衣衛小旗,上次比武大會贏了兩場,後來還被駱思恭提了一級,變成總旗。
如今汪文言手上還拿着駱思恭直接籤的錦衣衛百戶的任命,雖然說作爲皇帝親兵,這事還要經過皇上批准,不過在這個非常時候,一塊錦衣衛百戶的腰牌,足以讓李彥領人進駐東宮。
駱思恭想到李彥也是沒有辦法,錦衣衛在萬曆年間積弱多年,雖然定編是兩萬多人,如今卻嚴重萎縮,前番駱思恭藉着比武上疏充實兵額,言道錦衣衛只有“千人”,雖說誇張,卻也可以看出錦衣衛的人手確實不足,特別是能夠信賴的更少。
李彥與駱養性、朱由校的特殊關係,決定了他能夠信賴地可能性比較大,剛纔駱養性有拿了幾則傾向性很明顯地消息過來,李彥也同意刊登,等於是表明了自己的立場。
李彥入宮只需加強一下東宮地戒備,畢竟以前生過瘋子闖入東宮的荒唐事,也就是梃擊案,這個時候小心些總歸沒錯。
至於人手,李彥手下有一支五十人的家丁隊伍,還有一個五百人的新兵營。
和汪文言商量以後,李彥決定帶二百人進宮,除了看守東宮,還可以隨時支援其他地方。
至於這二百人,除了五十名家丁,就是從新兵營中挑選的精銳,至於剩下的人,李彥也讓崔石頭將人召集起來,隨時準備支援。
在做出這些佈置的時候,李彥心裡非常緊張,穿越以來,他所做的事情無非就是種種菜做做生意,與聞香教的衝突也是小範圍的,沒想到能夠參與改朝換代這樣的大事。
雖然說氣氛有點緊張,不過以李彥對宮中情況的瞭解,這個鄭貴妃雖然得寵,卻沒有什麼大的勢力,作爲親兵的錦衣衛也站在太子一邊,其他親兵和軍隊,似乎也和鄭貴妃沒有關係,她唯一的儀仗不過就是萬曆皇帝的寵愛而已。
應該只是一次防範性的行動,李彥帶着軍隊進入皇城的時候,竟然忘記了大量這個第一次進來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