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皇宮裡徹底住下來的陳雲甫反倒是過上了與世隔絕的生活。
每天除了必不可少的佛堂誦經之外,就只剩下讀書和做一些簡單的健身。
比如說挑個水、跑個步什麼的。
皇宮多好啊,什麼都不缺。
這日子過的倒是真愜意。
陳雲甫想着,要是能這麼一直過個七八年的倒也不錯,每曾想,還沒到過年呢,他的平淡日子就被打破。
“祥總管,您怎麼來了。”
誦讀完早經,陳雲甫聽到身後有腳步聲,一回頭就看到了那位御前司的總管太監寶祥,很是訝然。
不過很快陳雲甫的注意力就被寶祥身後的一個男人吸引走了目光。
這個男人陳雲甫是認識的,之前的日子裡見過好幾面,叫做毛驤,是親軍都督府的指揮僉事,三十歲許的年紀,長得很是英武不凡。
之所以讓陳雲甫動容,是因爲今天毛驤的穿着。
兩隻活靈活現的類蟒大魚自其腰而起,直至過肩,很是神氣。
飛魚服、錦衣衛!
歷史上這個著名的集偵訊、諜報、臥底與一身的超級特務機關,終究還是誕生了嗎。
很快,陳雲甫就從震驚中回過神來。
寶祥是朱元璋的御前大總管,而這毛驤是以前的親軍指揮,這倆人都到了,那必然說明一件事。
朱元璋來了!
果然,耳邊響起密集的腳步聲響,院外,人影綽綽逐漸清晰,朱元璋的身影和麪容映入眼簾。
見君立拜,陳雲甫一點猶豫都不敢有就趴下了身子。
“小僧見過陛下,吾皇聖躬安。”
“當着佛祖的面你對朕行此大禮,不怕佛生氣嗎。”
朱元璋踏過門檻進入到佛堂,正和佛龕中的觀世音菩薩面對面,而這句話也傳進了跪在其腳邊的陳雲甫耳中。
陳雲甫恭恭敬敬在地上叩了一記響頭後說道。
“大士慈悲有言,具獻供之,不加其飽,具不供之,不加其餓。若輟供具飯以餓殍,則功德勝之十倍。
陛下重開日月,光復華夏,生救漢民數千萬於水火煉獄之中,功德之厚足勝大士千萬倍不止,恩澤之深加於千萬代,小僧所跪者非君王之威權,乃真佛祖之霞光。”
一番應答說的那寶祥都連連挑眉,心中暗道一聲彩。
好一個道明小和尚,這馬屁話說的,比浸淫官場多年的老油條也不遑多讓了。
果然,朱元璋聞言大喜,放聲而笑。
“哈哈哈哈,好你個小僧人,誇的朕心花怒放之餘竟還有些慚愧了,起來吧。”
“謝陛下。”
陳雲甫鬆了口氣,連忙爬起。
沒想到這朱元璋還有三分婦人性格,竟然跟佛祖爭風吃醋,還好自己回答的足夠得體,看來是加了分。
“陛下上座,小僧去倒茶。”
“不用,讓寶祥去,你陪朕坐一會。”
看的出來朱元璋是真的開心,賜了陳雲甫與他同坐的殊榮,激動的陳雲甫手足無措。
便是兩世爲人,這和君王單獨同坐交談的待遇也是第一遭,焉有不激動的道理。
寶祥倒了兩杯茶奉上,陳雲甫欠起屁股微微躬身致謝,而後就字斟句酌的小心請示道:“陛下日理萬機,今日怎麼有時間巡幸來此。”
“朕想皇后了。”
簡單的五個字,聽的陳雲甫心裡一陣發顫。
朱元璋這樣的男人,也會因爲一個女人而流露出如此脆弱的感情狀態嗎。
會的,事實就是如此。
馬皇后仙逝之後,朱元璋再無立後,以李淑妃攝六宮事,也就在上個月,李淑妃也去世了,但她的死並沒有引起任何的朝野波瀾。
朱元璋甚至沒有讓朝中爲其服孝。
天下的女人,除了馬皇后,恐怕就是親閨女,都不值得朱元璋如此。
“小大師,你說皇后死了之後,魂會去哪呢。”
“當然是天宮了。”
陳雲甫硬着頭皮準備去編一個神話故事出來,結果還沒順着話說下去,就被朱元璋打斷。
“行了,別拿這話逗朕的悶子,哪有什麼天宮地獄,騙騙凡夫俗子還則罷了,在朕這莫說此言,難不成你忘了,朕也當過和尚。”
這話陳雲甫不敢接。
老朱做和尚的往事,除了他自己敢說,全天下誰也不敢提。
“你是緣何做的和尚啊。”
“回陛下話,小僧入天界寺前,家境貧寒,父母早亡,養不活。”
朱元璋沒說話,只是眼神裡又掠過一絲波動,將話題重新轉了回去。
“若是真有天宮地府,有六道輪迴,那又怎麼會有如此多的不公呢。”朱元璋說起神鬼來那是百無禁忌:“朕起自寒微,沒讀過儒典、沒看過兵書,二十多歲前連字都不識,不照樣靠着自己推翻了那看似強大的暴元,趕走了作威作福上百年的蒙古草莽。
朕這一生,只信自己不信神佛。”
“吾皇萬歲!”陳雲甫禿嚕一下就趴到地上,連連口呼萬歲:“陛下說的極是,若無陛下,便是真有漫天神佛降世,又焉能拯救天下蒼生黎庶。
唯有陛下可以凝萬民、具蒼生,重開日月天。”
“日月爲明,好一句重開日月天。”
朱元璋道了聲不錯,看向陳雲甫的眼神中更加三分滿意,遂親自伸手扶起了陳雲甫。
“你讀過書?”
“寥寥些許。”
“讀書好,汝尚年幼,自當多讀詩書勉勵己身。”朱元璋點點頭表示讚許,又留了一句教誨,激動的陳雲甫連連點頭。
“好了,朕得走了。”
朱元璋喝罷一盞茶後便起身,並未打算多待,只是臨走時又四下環顧了一圈佛堂,深邃的眼神裡流露出濃濃的思戀之情。
“總都會過去的,生老病死乃世間常事,勿動心神,你還年輕,又兼得聰明機靈,無須真個在此誦經一世,那纔是荒廢可惜,若是皇后在天之靈看到,以她的慈悲也會不忍的。”
眼看朱元璋邁步就要走,陳雲甫急急喊了一聲。
“敢問陛下,太子殿下近來身體可都還好。”
門檻處,朱元璋的身影頓住。
足有一陣後纔開口。
“天冷了,留髮吧,暖和。”
說完,邁步便走。
身背後,陳雲甫激動到周身戰慄,大呼出聲。
“草民領旨謝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