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嚴嵩當政的時候,嚴嵩之子嚴世蕃也是意氣風發,指點天下。
在嚴世蕃口中,嘉靖年的大明朝間,天下有三個最聰明的人。一個是他嚴世蕃自己,一個是當年的錦衣衛都統陸炳,最後一個就是王崇個古的兒女親家,兵部尚書楊博。
多年之後,朝廷裡已是物是人非。嚴世蕃口中的三個聰明人。一個病死,一個被砍了腦袋,倒是其中年紀最大的楊博卻愈發的老而彌堅。
朝廷百官之間,除了各方的勢力強弱,餘下能比的便就是資歷。
六位閣老和各衙門的堂官裡,真正能和楊博比資歷的,也只有徐階一人而已。
所以當八月初五,朝廷下旨任楊博爲吏部尚書的時候,朝野內外,竟是無一人敢有異議。
楊博調任吏部之後,兵部的位子卻是空了出來。爲了這事兒,內閣裡也是爭論不休,可議來議去,送了幾個人選去乾清宮讓皇上定奪都被打了回來。
紫禁城,內閣值房。
這內閣裡頭,說來也奇怪,自從蕭墨軒入閣之後,便每日都呆在文淵閣。文淵閣除了是內閣所在外,也是大內藏書之所。其中所藏典籍,數不勝數。
蕭墨軒的學識,雖有盛名在外。可是蕭墨軒自個也知道,真要和徐階他們比起來,不知道要差到哪去。
既然蕭墨軒樂得每日守在內閣。那便就算是有人留守了。原本輪換着留值的幾位閣老,眼下少了李春芳一個,只有四位。也更是樂得全呆在值房裡。
文淵閣離乾清宮約莫三百丈遠,而內閣值房離乾清宮只有一百丈。可偏偏又是離乾清宮最遠的蕭墨軒見皇上最容易,而其他幾個又不得不守在內閣值房裡。
“侍郎也不得,總督也不得。”徐階難得的和高拱着在一個調調上,“皇上若是心裡頭早就有了人選,便傳告臣等一聲便是,臣等好派人周查。好儘快回覆皇上。”
“兩位閣老的話。可算是要咱家帶給皇上地信兒?”李芳的肚皮微顫了幾下,卻是皮笑肉不笑。
“李公公說笑了。我等幾個也不會私底下有些急切,哪裡敢真對皇上這般說。”李芳的話,讓徐階心裡少許不快。當年皇上還是裕王地時候,哪次見自個不是客客氣氣的,眼下卻腰板挺直起來了。李公公。不知道皇上那裡,可透出過些許口風出來?”還是張居正最沉穩,略一思量,上前來對李芳問道。
“咱家這不正要和諸位閣老通報。”李芳點了點頭,把腦袋轉向張居正那邊。
“皇上的意思是,前任兵部尚書楊博,乃是翰林出身,又在軍旅裡呆過。眼下這去兵部接任楊博之人,也得通得軍事纔是。”李芳說道:“幾位閣老舉薦的人選裡。最合適的便就是宣大總督江東。可偏偏江總督年紀不小,近來聽說又壞了身子骨。兵部乃朝廷重府。若是前腳任了一個尚書,後腳要換一個,還哪裡了得。”
“其實皇上所想的倒也不多,無非是朝廷裡能有些聲望,服得了人;軍事上有些建樹,做過幾件大事;身子骨再硬朗些,能幹得時候長,便也就是了。”李芳說完,便急着站起身來。
“該說的,咱家也說了,不該說地也提了,該如何做,還得諸位閣老自行斟酌。咱家離地時候長了,急着回去伺候皇上。”李芳拱手告辭,“若是有了打算,儘早報於聖上定奪纔是。”
李芳說完,就要轉身離開,走到門邊,卻又想是想到了些什麼,轉回了身來。
“竟是要忘了,皇上讓咱家吩咐諸位大人,這個月的十五正是中秋,皇上籌措着要在上林苑備下中秋宴。”李芳說到這裡,忽得停了下來,上下打量了徐階幾眼,“至於這銀子地花消,倒是不勞徐閣老費神了。”
說罷輕笑了幾聲,拱了拱手離去。
“呵呵,又要有些聲望,又要有些建樹,還要身子骨硬朗,便就是我,只怕也夠不上這個格。”徐階等李芳走遠了,轉回身來苦笑一聲。
略思一二,目光卻是忽得轉到了張居正的身上。
張居正在朝廷裡,也已算是略有聲望;論起軍功,也參加過振武營平亂一事;四十多歲的年紀,身子也算硬朗。
張居正見徐閣老瞧着自個,心裡也當下明瞭,只是卻也笑一聲,搖了搖頭。
“閣老,適才李公公來的時候,帶來了大內的花消單子,卻是比上回少了近四成。”張居正把適才李芳留下來地文書拿了過來遞給徐階,徐階是戶部尚書,隆慶帝也沒有派太監出去開礦的愛好,所以絕大多數的花消還是要從戶部走帳。
“上個月李貴妃誕子,又逢魯迷國進貢,大內的酒宴就辦下了四五回,怎得反倒是比上回還少了近四成?”徐階眉頭微皺,把帳冊抓在手上看。只見上頭除了那四五場酒宴,還清清楚楚的寫了爲後宮採買首飾的明細。可詭異的是,列出那許多來,所開出的花消卻只有一千多兩。
“這些都是誰辦的差使?”徐階手上連翻幾下,見去辦差地人也是各自不同,倒是他們地去處,都集在一個點上。
“惠豐行?”徐階倒吸一口冷氣,把帳冊“啪”的合了上去。
難怪大內裡辦了這許多事情,卻只花了那少許銀子,原來那些貨材,竟全是由惠豐行裡出來地。
“這兵部的人選,皇上心裡頭早就有了計較,隨便報一個人上去,皇上也未必肯。”張居正倒也明白,雖然論起其他的來,自個未必比蕭墨軒差,可就是戰攻一件,是自個遠遠比不上的。
韃靼,叛軍,倭寇,西洋紅毛鬼,凡是能數得上號的對手,蕭少保都交過了手,更難得的是,還保持了全勝的戰績。只憑這點,如何去和他比。
“呵呵,只當是子謙他進了內閣,竟是忘了他。”徐階偷看高拱一眼,大聲笑道,“論起皇上所說的三條,確實朝廷內外再無人能和他比。”
“諸位大人,以爲如何?”徐階昂聲道,心裡頭卻只感到一陣無力。
“但聽閣老安排。”高拱站在一邊,嘴角卻泛出一絲笑來。
自七月起,至八月初的一場風雲,總算是轉了過去。除了加封蕭墨軒爲兵部尚書外,數日後,又選了禮部右侍郎陳以勤入閣。陳以勤雖也是當年裕王府四大講官之一,和高拱一樣的出聲,可爲人卻近似李春芳,活脫脫的老好人一個。選其入閣補缺,也算是幾邊平衡的結果。
倒是最先出頭的趙貞吉,連半點好處也沒撈着,一肚子牢騷,只私底下對着徐閣老發去了。
蕭墨軒所提的錢莊一事,歷五月方成。原打算就叫京師錢莊,後來卻被太上皇改了一個名字叫“德隆”,約莫是囑咐皇上要以德服人的意思。只是尋常的百姓都不叫這兩個名字,卻都叫做“朝莊”,大意就是朝廷的錢莊。
錢莊的股東里頭,還真有個隆慶大人,只是他那股金的出處,卻有些說不清楚了。餘下的又有百八十戶,凡是舉國內大有聲望的世家都參了一份。
錢莊的票據,不但是銀票一種,又多了金券。從一分一釐的到整兩乃至數百兩皆有數字。
這些銀票和金券,自然最先是在京城用起。只是出乎蕭墨軒預料的是,京城裡的百姓對這東西居然接受的如此快。其實細想起來,倒也不奇怪。
京城裡的大戶,無非不是官員就是來往的商人。而這些人大多都和“朝莊”裡的那百八十位股東有往來,自然也是信得過。
其間臘月十六的時候,南京蕭府的人在蘇兒的帶領下舉宅歸京。除了少數幾個念舊土的人,餘下的都進了京城。畢竟能攀附上當朝顯貴,是多難得的機會,雖然只是做一個家丁。
益陽伯蕭天馭和兩家的夫人見了孫子,樂得不行,竟留着孫兒在侯府裡不肯放走。寧夫人原本是留在東安門的老宅裡,也是禁不住乾脆又搬到了益陽伯府裡去住,每日抱着外孫和蕭夫人一起逗他。
在這一片喜慶的氣氛中,年頭終於又翻過了一個跟頭。隆慶元年,終於來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