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王體乾還有猶豫之色,魏忠賢猛然一拍桌子道:“我知道你拿了東江與關寧不少銀子,但是凡事適可而止,這是國家大事,絕對馬虎不得!”
說到這,魏忠賢又怒喝一聲:“反正具體這些名目你們來想便是,真不行到大明會典裡面去找,若是連個官名的問題都搞不定,我魏進忠養你們又有何用!”
魏忠賢這話說得極其嚴厲,王體乾一下子就手腳發軟,當即就跪了下來:“請廠公放心,我就會同諸位同仁把這事給辦得漂漂亮亮了!”
只是王體乾退下去以後,魏忠賢卻是鎖緊了眉頭陷入了深思:“這位柳兵備若是一心經營金復與建奴廝殺,倒是一件真正的好事,就是給個巡撫也無所謂,可問題就是他會不會放棄遼東重返山東?”
“而且據說他在龍口已經有了親生骨肉,而且還是女真夷女所出?”
魏忠賢不由搖了搖頭道:“那樣的話,恐怕就要成了大明的心腹之忠,不過得先收拾朝中那些不順眼的傢伙再說。”
天啓三年的朝爭來得這麼快這麼激烈,出於所有人的意料之外,而柳鵬與海北軍的封賞就成了朝爭的焦點。
閹黨突然改變主意,決定參照鄖陽撫治的先例設立金州撫治,與其它各位巡撫不同,鄖陽始終是“鄖陽提督撫治都御史行臺”,而非“巡撫”,而且主官是到了萬曆朝纔有“提督軍務兼撫治鄖陽等處職銜”。
事實上雖然對鄖陽撫治下轄的諸位道臣有管轄權,但是軍事色彩更重。
巡撫是以布政使司下屬的州府爲單位巡撫治民,而鄖陽撫治真正管理的卻是湖廣行都司這個軍事機構,是湖廣行都司真正意義的負責人。
所以閹黨決定參照鄖陽撫治的成例決定新設“提督軍務兼撫治金、復、海、蓋四衛並東昌、東勝、耀州、連邦谷等堡職銜”一員,以都察院右都僉都御吏出任,換句話說這是一個標準的欽差。
到時候柳鵬被會稱爲“柳督撫”,而且王體乾在翻閱過大明會典等書之後,決定再給袁可立加一個兵部右侍郎銜,雖然袁可立仍舊是都察院右僉都御史,但他的本職變成了兵部右侍郎,都察院右僉都御史只是他的兼職而已,地位自然就高於只有都察院右都僉都御吏銜的柳鵬。
對於閹黨的這一具體人事安排,齊黨率先贊成,其它諸黨雖然爭議但總體覺得沒有大問題,大家也以爲這件事根本掀不起什麼波瀾來,可是連魏忠賢都沒想到東林的諸位仁人志士已經集體跳出來反對,一致認爲新設金州撫治是下下之策:。
東林黨的頭員戰將吏部尚書**星現在更是氣得吹鬍子瞪眼:“魏閹這是私相授予穢亂朝政,他到底有沒有把我們吏部放在眼裡,真以爲天下督撫是大白菜,想設多少就設多少,想給誰就給誰嗎!”
“還有!柳鵬一個吏員出身的雜流,也都出任都察院右僉都御史,他不叫天下笑話嗎?”
都察院右僉都御史可不是一般的位置,是標準的欽差與督撫系銜,至關重要,而他下首的刑部右侍郎高攀龍更是高聲附合:“是啊,他做兵備僉事已經被天下讀書人笑話了,大家都問大明朝什麼時候出了這麼一位進士相公,現在魏閹更是讓他提督軍務,再這麼折騰下去難怪還要請他入閣不成?”
自南宮復辟之後,英宗與李賢就定下了“非進士不得翰林,非翰林不得入閣”的定例,後來這樣的定例變成了祖宗家法,進士官幾乎壟斷了大明朝的一切要缺肥缺,象海瑞這種舉人出身卻做到了應天巡撫的存在只能是個例中的個例。
而柳鵬在**星的眼裡那真是俗不可及,在大明朝吏員出身的官員不逾七品,只有極少數個例才能做到六品衛經歷、通判,而柳鵬也是藉着建奴興師遼東的機會以戰功得任開原兵備僉事,在大明官場這已經屬於無視一切官場規則與常識的存在。
只是現在柳鵬卻是準備更進一步,直接以都察院右僉都御吏提督軍務兼撫治金復海蓋等處,而且這樣的任命還是出於閹黨之手,更是讓**星難以容忍。
在他的眼中,天下人只有兩種分野,那就是東林黨與東林黨的敵人,柳鵬的督撫之職既然出於閹黨之手,那就根本無法容忍。
他不由憤憤不平地說道:“何況金復海蓋區區四衛之地,豈能配用提督軍務職銜?鄖陽撫治有提督軍務職銜始自嘉靖王世貞,萬曆二年又定提督軍務於撫治之先,但鄖陽地跨四省,非區區金復海蓋四衛可比……”
**星說的正是金州撫治眼下最致命的問題,雖然王體乾在內的閹黨查了不少政書,最後確定了鄖陽撫治這個極好的例子,但是鄖陽撫治的實際情形終究與金州撫治完全不同。
有明一代,“提督軍務”四字往往代表着管轄驚人的地域,鄖陽撫治之所以能添提督軍務撫治鄖陽職銜就是因爲地跨四省,管轄着五府一州六十一州縣。
可是金州撫治不過是金州海蓋四衛加上並東昌、東勝、耀州、連邦谷等堡,而且現在金州撫治真正有效管轄的地盤更是隻有區區金復兩衛而已,根本配不上“提督軍務撫治金復海蓋等處”這樣的職銜。
而高攀龍也說了:“是啊,不管從哪個方面,柳鵬與海北軍雖然收復復州立有奇功,但是根本沒有開設金州撫治的資格,事實上,他就是做苑馬寺卿都不夠格,哪有資格擔當都察院右僉都御史。”
**星當即附和道:“而且這件事是魏閹拿的主意,我們吏部居然事後才知道,更是胡鬧中的胡鬧……”
“南星身爲吏部天官,封賞的事情得您說了算才行,您準備是具體如何封賞柳兵備?”
**星倒是胸有成竹地說道:“柳僉事出身吏員,起於雜流,歷任倉副使、巡檢、縣丞、衛經歷等職,因功升開原兵備僉事,雖是文官,實爲武職,所以我覺得要跟兵部一起把這事辦了!”
柳鵬現在的履歷一直是最標準的文官路線,即使他曾經擔任過威海衛經歷,但是衛經歷也是標準的文官,雖然他在遼南以軍功發跡,但也是以開原兵備僉事的身份指揮遼南兵事,因此連魏忠賢與王體乾都知道柳鵬接下去應當繼續走文官路線才行。
只是**星卻是膽大包天,既然柳鵬連苑馬寺卿都不要了,那麼就直接就讓轉武官,天下之間的武職缺不計其數,總有柳鵬合適的位置。
只是高攀龍卻被**星的想法嚇了一大跳,他壓低聲音說道:“南星兄,這不大合適吧?”
**星卻是一身正氣地說道:“有什麼不合適的,我讓他以副總兵充任總兵官,既有關防,又能署都督僉事,他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高攀龍雖然也是東林中人,但是這一刻卻是驚呼了一聲:“這萬萬不可!”
他已經明白了**星的打算,但是越明白**星的打算他就越擔心,這可不是開玩笑啊!
**星雖然準備給了柳鵬一個總兵官的位置,但按照**星的安排柳鵬根本沒有進步,反而是大大的退步。
且不說柳鵬只能以副總兵充任總兵官雖然是晚明常見的慣例,但是這樣的慣例放在其它人身上尚可,放在柳鵬這麼一位立下無數戰功幾乎憑藉一人之力收復金復兩衛斬奴無數的方面大將身上是絕對不合適。
且不說**星連個都督僉事都不肯給,柳鵬只是“署都督僉事”而已,更重要的是**星只准備發給總兵關防,卻不願意發給將軍印,這纔是最致命的問題。
晚明總兵氾濫,往往一個戰場上都會出現數位總兵甚至十數位總兵同時統兵的情況,所以總兵與總兵之間自然有高上之分,有沒有將軍印就代表着地位上的巨大差距。
如果只有關防卻沒有將軍印,那自然是第二流總兵而已,隨便一個道臣都能隨意差遣這樣的總兵,可是有將軍印的總兵卻不一樣,這樣的總兵往往被稱爲征伐總兵、鎮守總兵,或者被直稱爲佩印總兵。
佩印總兵與不佩印的雜號總兵區別在於前者可以掌軍籍、開府衙,自然可以便宜行事。明代總兵官若有將印,便與歷代擁有地方軍事自主權的軍鎮性質一樣,若不佩印,僅僅是持皇帝制諭在地方臨時差遣之使職。
佩印總兵的關鍵就在於有了“便宜行事”的權限,可以開府專殺甚至直接軍法從事,比方說萬曆朝的李如鬆、李成樑就是最好的例子,一度取得了幾乎與督撫相近的地位。
而到了天啓朝佩印總兵的地位重新有不斷上升的跡象,不但“隆以推轂,賜以尚方,許以便宜”,而且“弘開幕府,延攬英雄”、“其偏禆諸將悉聽選擇,分佈戰守設奇制伏惟主帥調度”,甚至“軍馬、錢穀盡屬之”。
可是以柳鵬的戰功與現在開原兵備僉事的地位,他轉任佩印總兵都可以說是有些委屈了他,何況**星甚至不準備發給柳鵬將軍印,也不準備賜給尚方寶劍,這簡直是在侮辱人。
柳鵬在復州一次斬級六千級,遼事以後可以說是絕無僅有,結果卻是從開原兵備僉事轉任成了一員只有關防的“署都督僉事”總兵官,這根本就是在貶職,更不要說**星還準備讓柳鵬來個低職高配,以副總兵充任總兵官,柳鵬聽到這個消息非得火冒三丈不可。
因此高攀龍不由連聲說道:“過了,這就是過了!南星兄,這樣太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