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莊謙從來沒見過這麼慘的狀況,他少時貧寒靠賣燒饒爲生,曾經跟族中長輩埋怨過幾句日子過得太苦,結果族中老人直接就告訴:“這也叫苦?嘉靖年的莒州大災,那才叫真苦!”
後來長大以來他才知道“嘉靖大災”是怎麼一回事,卻是嘉靖年間莒州遭遇一次大旱,據說十成人口中可能損失了七成,青州府花了二三十年才能恢復元氣,莒州父老都認爲嘉靖朝的這次大災是大明開國以來莒州遭遇最嚴重的一場災難。
但是跟萬曆四十三年山東大旱一比,嘉靖年間的這次大災卻只能算是望塵莫及,甚至不用莊謙刻意打聽,就有很多慘得不能再慘的故事傳入了莊謙耳中。
現在莒州實在太慘,以至於莊謙都不敢把莒州的實際情況跟莊調之講清楚,省得莊調之受到太大的衝擊,而是儘可能美化了一遍以後才告訴莊調之,即使如此莊調之仍然都被完全聽呆住了。
而他跟柳鵬說的莒州實況,依舊是有着很多美化的成份,但是柳鵬也是聽得握緊了拳頭:“衡王府實在可恨,實在可恨,莊謙兄辛苦了,實在辛苦了,你們莊家對莒州有一份責任,我柳鵬對莒州也有一份責任!”
柳鵬對莒州有一份責任?事實上根本沒有責任!
他跟莒州的唯一聯繫就是莊調之是莒州人,但是莊謙述說的災情已經讓他憤怒了,他才覺得自己肩上有責任。
只是這個時候史欽明卻是站了出來說道:“柳少,您稍安毋躁,莒州的事情事關幾十萬的生死存亡,可要從長計議。”
雖然莊謙與莊調之都不喜歡史欽明在這個時候插嘴,但是史欽明說得確實沒錯,而莊調之也趕緊向莊謙介紹道:“阿兄,這是史欽明,是柳少的記室!”
山東雖然有幾十萬讀書人在功名這條路上苦苦拼搏,但是這條路卻是典型的金字塔,而金字塔最底層的圈子很小很小,莊調之一報史欽明的名字,莊謙已經明白過來:“莫不成是昌邑史家的二公子?你們昌邑們現在既然已經平安上岸,千萬要拉我們莒州一把。”
史欽明被公認至少有一個舉人的功名,而莊謙卻已經是一位舉人,而且正在在進士路上苦苦拼搏,因此莊謙對於史欽明是有一定的心理優勢。
只是史欽明既然做了柳鵬的大秘書,有些柳鵬不方便說的話自然要從他口中說出來:“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這可是關係着十幾萬石生靈的大事,不得不先定個章程。”
史欽明這話說得漂亮,雖然說是要先定個章程,但是柳鵬不可以平白無故接濟莒州數萬石米豆,正所謂“升米恩鬥米仇”,莒州可有數十萬張嘴,這絕對不是一個小數字。
因此莒州一定得有所付出,不能讓柳鵬白活一場,還好來登州之前,莊調之一行人對此有所準備,他第一時間就說道:“柳少,我已經把抵押品帶過來了,而且我跟州里說好了,以後州庫會交給龍江錢莊代理!”
這是北海錢莊在登州府內辦事的章程,只是這個時候那邊江清月開口說道:“你們州庫要交給龍江錢莊代理,這事我怎麼不知道?”
說到這,江清風英姿勃發地走了出來,她們江家可是龍江錢莊的大股東,而莊謙當即把姿態放得很低:“實在沒什麼東西可以拿出來感謝柳少,所以只好把州庫拿出來當個添頭,這位是江夫人吧?江夫人如果不放心的話,可以把龍江錢莊的莒州分號放在咱們大店莊,絕對萬無一失吧!”
莒州已經是青州府腹地,這是衡王府的核心地盤,因此過去龍江錢莊雖然辦了靠近諸城的高密分號,但是根本不敢公開進入青州府設置分號。
但是莊謙卻敢告訴江清月與柳鵬:“請江夫人放心,哪怕是我們莊氏舉族赴難,也一定會維護龍江錢莊萬無一失!”
而跟着莊謙過來的幾個莒州頭面人物也在一旁幫腔:“我們已經與衡王府扯破臉了,您放心,龍江錢莊在莒州出不了事!”
“衡王府敢來挑事,咱們就把衡王府燒了!”
“柳少,咱們莒州不但可以把州庫拿出來,而且還帶來了足額的抵押品!”
至於是什麼抵押品,那邊莊謙已經掏出了一堆地契,柳鵬纔看了兩眼就說道:“莊謙兄,你們莒州就差把知州衙門拿出來!”
莒州這些頭面人物現在絕對算得上膽大包天,他們不但把縣學的學田拿出來抵押,甚至把縣裡的文廟地契都拿出來了,莊謙卻是斬釘截鐵說道:“柳少想要知州衙門抵押,那絕對沒問題,我回頭就把知州衙門的地契拿過來。”
柳鵬連連搖頭說道:“你就是把知州衙門的地契拿過來,到時候我也沒辦法收走了!”
“沒事!”莊謙卻是順着柳鵬的語氣說道:“我把我們莊家的地契都帶過來,縣裡的公田學田柳鵬不敢收的話,就把我們的田宅收走好了!”
只是說到這時,莊謙不由覺得眼裡一酸,不由自主嘆了一口氣。
他們莊家移居大店到莊謙已經是整整五世,五代人辛苦經營纔有了現在的一份基業,只是爲了對故土的一份責任,莊謙不由不加入這一場隨時可能讓莊家傾家蕩產的賭博。
“難得難得!”柳鵬沒想到莊謙居然下了這麼大的決心:“諸位對莒州的一份關愛之心,我現在都看得很清楚!”
不僅僅是大店莊家,莒州的這些頭面人物平時或許在鄉間作惡多端魚肉百姓,但是在現在這個關鍵時刻他們表現出難得的犧牲精神,他們都把自己的家產都賭在柳鵬的身上。
而旁邊的江清月在看過這麼多契約之後,也被莒州人的奉獻精神所打動:“好,既然莊舉人這麼有心,那麼龍江錢莊可以與諸位老爺聯手辦一家分號!”
江清月說的“一家分號”,而不是“一家錢莊”,自然是意味深長,而莊謙當即豪氣沖天地說道:“請江夫人放心,有我等在,絕不叫龍江錢莊蝕本!”
只是說到這,莊謙卻還是不知道這次賭博成敗如何,畢竟他根本不知道該如何償還數額如此驚人的債務,他幫莒州借的這筆債務可能相當於莒州平時一年的歲入。
只是江清月卻很滿意莊謙的表態:“莊舉人,實際柳巡檢也準備出兵萊州跟衡王府這幫賊子決一死戰,只是現在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了!”
莊調之比莊謙還要關心莒州的安危:“只欠東風了?我們應該怎麼辦?”
江清月當即幫柳鵬說明了實際情況:“柳少到東良海口巡檢司,就是他接任招遠縣丞的事情司禮監已經批了紅,只要六科不批駁事情就能辦下來,他現在在東良海口這邊就等着文書勘合下來!”
莊謙已經明白過來了:“只要文書勘合下來了,柳少就準備西征萊州府,替我們青州府打通糧道!”
“是啊!”柳鵬給出了明確的答案:“這件事很難辦很危險,而且要得罪了很多人,但是爲了青州百姓,我不得不得罪一回萊州王知府了!”
而莊謙在內的這幫莒州鄉黨頓時對柳鵬肅然起敬,莊謙率先:“柳少大恩大德,莒州永世不忘,以後我們莒州跟……”
說到這,莊謙卻是牽着史欽明的手:“我們莒州跟昌邑便是兄弟了,都是柳少的左膀右臂,大家同進退共生死,我也要學欽明兄,不準備考進士了,到柳少身邊來當個跟班!”
莊謙是大店莊家第一個舉人,而且他年紀還輕,還有大好前程,雖然今年進京趕考名落孫山,但是誰都知道他只要再努力一兩回,很有可能考中進士。
可就是這樣前程大好的舉人老爺,現在居然到柳鵬身邊當個小跟班,柳鵬連連搖頭說道:“莊謙兄這是又要折殺我,我若是誤了你的進士功名,這是誤了莊謙兄你一輩子,再說了,欽明雖然到我身邊當個記室,可鄉試的時候還是會去考一考爭一爭的,我這邊正缺讀書人!”
柳鵬的話只說了一半,柳鵬這邊缺的不是讀書人,而是缺能跟上柳鵬思路的讀書人,而史欽明與丁子杭之所以在龍口能混得如魚得水,就是因爲他們及時完成了轉變,不但跟上了柳鵬的思路而且很多時候能給柳鵬提供很多幫助。
但是莊謙並不是什麼死讀書的書呆子,在另一個時空他甚至是一個不大知名的閹黨外圍,因此他當即說道:“柳少讓我進京趕考,那我一定幫柳少考出一個好名次,只是到時候如何進退還請柳少幫我拿個主意!”
這還是徹底賣身投靠的意思,柳鵬點了點頭,沒有多說什麼。
事實上這個話題很犯忌諱,只是這些莒州的頭面人物既然敢到招遠來,自然是下定了決心,而且下決心的可不僅僅是莊謙一人,其餘幾個莒州的頭面人物也恭手說道:“以後我們幾家跟着柳少同進共退,生死不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