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爲什麼,柳鵬莫名其妙地就覺得在曾經發生過的歷史上,接下去會有很多很多悲劇降到昌邑這塊苦難深重的土地之上,他不知道爲什麼會有這種感覺,但是他卻感覺得到自己必須用百的倍努力才能讓這些悲劇不再重演,這就是自己在這個地空的使命。
柳鵬的感覺雖然有些莫名奇妙,並非毫無緣故,雖然萬曆四十三、四年的這場旱災已經是“人民相食,婦女南販以千萬計,名曰販梢,途劫殺傷之橫,亙古未見”,災情已經是“亙古未見”的程度,但是對於另一個時空的昌邑縣來說,巨大災害只是剛剛開始。
萬曆四十五年昌邑縣“大蝗,奉行撲納蝗蝻三百石,準充附學生員”,天啓元年又是“地震有聲”,崇禎三年“蝗蝻入城,勢如水涌”,同年又遭遇了孔有德之亂“殺戮大甚”,崇禎七年更是“七月初五日濰河決,水至城下浸灘東門”
但是對於昌邑縣來說,真正的大災害還在後面,崇禎十五年十一月清兵破關南下橫行於北直隸與山東,昌邑遭遇了一次跟萬曆四十三年不相上下的殺戮。
康熙版十一年的昌邑縣誌因爲當時文字獄還沒到極其嚴密的程度,對崇禎十五年十月發生的昌邑之屠說了幾句大實話,“本年十二月,清兵數萬圍昌,至十六日破城,官民殺戮一空,屍積重疊。好義者每街二十餘步即聚屍爲堆,加房木引火於上,炎焰上騰,腥風捕地,慘不可言。”
而到了乾隆七年版的昌邑縣誌,爲了遮掩這次清軍的大屠殺,刻意把“祥異”、“兵氛”這些縣誌必備的章節盡數刪去,只是在忠烈一章含蓄地承認“官紳士子烈烈而死者七十餘人”,並開列出七十四人的名字。
實際這七十四名死者只是昌邑之役中殉節的官員與縉紳而已,還有死在清軍屠刀下數以萬計的昌邑官民被刻意略去了,。
但即便在幾十年裡經歷了這麼多的天災**,面臨清軍的攻勢,昌邑城仍然表現出極度的忠義與勇氣,在清軍重兵的圍攻下從崇禎十五年十二月初八堅守到十六日,“城幾保全”,縣令李萃秀以下五名在任官員全部戰死,整個昌邑縣的縉紳也爲之一空。
殉節者包括兩名舉人、四名歲貢、一名例貢、兩名武進士、一名武舉人、四十六名癢生、七名監生、六名武生,可以說昌邑有功名的中堅階層盡數殉國,而他們統率的也不是經制大兵,而只是昌邑本地的地方武力與武裝起來的平民,卻堅守到城破的最後一刻。
五名官員加上六十九名縉紳盡數殉節,數以萬計的昌邑軍民戰死,但這只是在昌邑縣城內殉節的人數。
在昌邑縣誌之中還記載很多城外士紳的忠義故事,甚至不得不還記載犧牲在清軍屠刀下的諸多貞婦烈女。
只是除了縣誌上不得不記載下來的點滴記載,具體的屠殺細節被刻意略去,更遺漏了犧牲在清刀屠刀之下的無數昌邑平民,但是光從清代縣誌的記載就可以想見清軍在昌邑的殺戮到了何等程度。
不讓這樣的歷史重演,這就是柳鵬在這個時空的使命!
雖然柳鵬並不明白在曾經發生過的歷史之中,昌邑縣發生了什麼,但是他的胸懷之中只有一種叫使命的責任感,他告訴司徒弄玉:“司徒你放心就是,不管有怎麼樣的天災**都交給我就行,我能隻手力挽天傾!”
司徒弄玉不知道柳鵬的內心有怎麼樣的激揚動盪,他只是十分開心地說道:“柳少這麼說就最好了,我們昌邑現在有很多問題沒有辦法解決,一定得柳少點頭才行!”
司徒弄玉很快就把柳鵬在東良與萊陽縣、朱橋鎮提出過的優惠條件重複了一遍:“如果明年能多給昌邑三四月的時間,我保證昌邑這邊一定能渡過難關,不敢說不餓死一個人,但我可能負責任地說,我們卜知縣是個好官!”
他沒有繼續說下去,但是不用細說柳鵬都明白司徒弄玉的意思。
昌邑縣這位卜知縣確實是一位真正的好官,康熙十一版的昌邑縣誌曾經記載過“萬曆三十八年六月初四日濰河決,淹沒城垣田禾,知縣卜有徵申請捐免錢糧賑濟谷石,民至今稱頌”,在這一次的洪災之中,卜知縣表現卓異,以至於康熙年間的昌邑民衆仍然稱頌他的政績。
在中國古代的政治傳統之中,申請捐免錢糧賑濟谷石對於官員的政績來說是一個莫大的污點,代表起運的米豆必然不足額,因此卜知縣雖然在萬曆三十八年與四十一年的兩次天災之中表現卓越,但是政績卻是好幾個不合格,以至到了萬曆四十三年他仍然停留在昌邑知縣的職位,沒有得到進一步的提拔。
但是再多的冷落也沒打倒這位卜知縣,而現在他發現不管是自己的力量還是昌邑的力量,或是省裡府裡的力量都無法幫昌邑縣找出出路,因此他就默許司徒弄玉這些縉紳去跟柳鵬聯絡,甚至把龍口的勢力引入龍口。
而現在司徒弄玉就傳達了卜知縣的意思:“卜知縣的意思,只要柳少這一次若真能幫昌邑渡過難關,那麼他不但願意把縣庫交給東萊錢莊代理,而且願意把縣裡六房經承的位置交出來。”
卜知縣可以說是真下了決心,縣裡幾個官身的任職權限都在吏部,知縣的人事權限侷限於縣裡幾十個吏員而已,而幾十個吏員裡最緊要的就是六房經承的位置。
柳鵬卻是笑了起來:“司徒弄玉,在這件事我非常感謝卜知縣的開明之舉,但這件事不必如此,我一向是很尊重上官,跟諸位上官合作得很好,我這次到昌邑來只有一個條件……”
司徒弄玉當即問道:“什麼條件?”
柳鵬大聲笑道:“爲這位李修維李老弟謀一個壯班班頭的缺,縣裡如果不便的話,給他一個馬快班班頭的名義也可以,除了這一點,我對昌邑沒有任何多餘的要求,一文不取,一個缺也不要!”
跟着司徒弄玉一起過來迎接柳鵬的一幫昌邑縉紳臉上一下子就有了笑容,他們原本以爲柳鵬這次到昌邑來即使不是貪得無厭,也是會提出一大堆的要求讓昌邑縣裡爲難。
可是現在柳鵬只要一個壯班班頭或是馬快班班頭的位置,那事情自然就好辦了,何況李修維是萊州衛的小旗,來昌邑編練巡防隊,讓他出任壯班班頭自然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司徒弄玉有點不相信柳鵬會如此大方:“柳少,這可是你說的?只要一個壯班班頭,到時候我們昌邑可以等到秋後再還清慢慢欠款,而且糧價就高不就低,你可親口答應了!”
柳鵬笑了起來:“司徒,你好歹也是東萊錢莊的東主,有點自信好不好!”
“好好好!”司徒弄玉大聲笑了起來:“我代昌邑官民謝過柳少了,對了,柳少,卜知縣不方便見您,史載勳史老爺卻見您一面,不方便您方便不?”
“史載勳?是那位舉人公?”
司徒弄玉答道:“正是史老爺!”
昌邑縣文脈不盛,不像黃縣進士都是窮出不層,舉人更是出了一大堆,在整個萬曆朝昌邑縣只出了兩位進士與幾位舉人,而在這些有功名的縉紳之中,在昌邑威望最高的卻是兩位舉人。
其中一位就是現任定州知州的宋子質,正是有他的支持,司徒弄玉纔有勇氣跟柳鵬聯繫並把龍口的勢力引入了昌邑,而另一位舉人則是萬曆十九年中舉的史載勳。
只是與沉浮官場幾十年的宋子質不同,史載勳倒是有隱士風範,中舉以後不曾出仕,而是閉門築稅仙館讀書二十餘年,而這段隱居讀書的經歷讓史載勳的聲望一飛沖天,早就成爲昌邑士林的當然領袖。
而且這位史載勳史老爺雖然不曾出仕,但卻是貫通經史,著有《廿一史紀略》、《昌邑綱紀志》、《訓兒經》等幾部大書,可以說是著作等身,在昌邑縉紳之中有着極其超然的身份。
只是一提到這位史舉人,柳鵬就略有些敬謝不敏的感覺:“聽說史老爺書生意氣挺重?”
司徒弄玉明白柳鵬話裡的意思當即說道:“柳少放心便是,史老爺平時是書生氣重了一些,不怎麼好交代,但是這一次卻是他親自要跟柳少見一面,有些事情要跟柳少好好交代。”
柳鵬當即明白過來:“那便就最好,不知道要去哪裡拜見史老爺?”
而旁邊當即有人說道:“柳少不必擔心,史老爺已經等在前面了,您放心,史老爺平時不好說話,今天肯定特別好說話!”
柳鵬明白這其中必有緣由,卻不細問:“好,我們快馬加鞭,可不要史老爺久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