闕門下的動靜內宮早就知道了,朱祁鎮也有點急了,因爲有內官報,闕門外不光是學生,還有許多朝臣不下百位,也在聲援,不時只聽見登聞鼓響起,隨後有內官手捧闕書而來,此疏痛陳門達一切納賄情狀,要求皇上斬之。
錦衣衛本就是檢察百官的機構,所以做官的無不痛恨,加上門達的作爲,更加難以容忍,這一次學生上闕,得到了百官的支持。
午門口三法司正在斷案到了最後關頭,也聽到了登聞鼓又響起,明知道袁彬一案不可信,不敢報告皇上,更別說李賢接受大臣陸瑜的賄賂,助其升任刑部尚書。純屬無稽之談。可是朱祁鎮頗感疑惑,以至於在半年內都沒有下達陸瑜升官的詔命。
朱祁鎮正頭痛着登聞院外這批學生該怎麼辦時,又聞聽登聞鼓響起,朱祁鎮火大了,到底出了什麼事,快快報來,有內官連滾帶爬前來道:“貢院大火!”
原本遊行伏闕的一幫子書生,看到一個衙差火急火燎地直奔登聞鼓,雙手輪番連續敲了起來,隨即一扔鼓錘道“貢院大火”,登時人羣就炸了,把那些遊行用的小旗、橫幅全扔地上,一鬨而散,前去貢院看熱鬧去了。
午門口也一樣,剛判爲乃坐袁彬絞輸贖,楊壎論斬。很明顯三法司畏於門達而不敢有所表示,在向皇帝做報告時,含含糊糊,模棱兩可。 又聽到登聞鼓連續地急響,有人喊道:“此判不公,三次鼓聲在鳴冤。”正有了登聞院的一出鬧劇,最終報請朱祁鎮以楊壎監禁、袁彬貶調南京收尾,而李賢得以保全。
天順七年的這場貢院大火,造成了非常巨大的損失,也給士大夫階層的內心留下了深深的陰影。大家悲痛萬分的絕不是貢院被焚燬,而是那些應考的舉子,寒窗苦讀十年甚至更長時間,本來有機會科舉高中一展宏圖,爲國爲民做出貢獻,誰知竟頃刻間灰飛煙滅,焉知其中會不會有傑出的人才,而今卻屍骨無存…… “回祿如何也忌才,春風散作禮闈災。碧桃難向天邊種,丹桂翻從火裡開。豪氣滿場爭吐焰,壯心一夜盡成灰。曲江勝事今何在,白骨棱棱漫作堆”。
貢院發生火災。御史焦顯鎖其門,燒殺舉子九十餘人。朱祁鎮命下禮部左侍郎鄒幹、郎中俞欽、主事張祥、御史唐彬、焦顯於獄。
在沉痛悼念之時,詔命是年八月補行會試,並贈被焚之貢士皆賜進士出身。賜所有遇難的考生以進士的功名,並由朝廷出資,在朝陽門外修築墳冢,立起“天下英才之墓”的墓碑。也是不得不爲之,要不然文人要造反了。朱祁鎮只能安撫。
發生瞭如此重大的悲劇,禮部相關的負責官員卻繼續尸位素餐,不肯改造貢院或加強防火措施,《茶餘客話》記載,正德三年再一次“貢院火起”,好在這次火災發生在會試完畢之後,沒有引起人員傷亡,而更爲奇葩的是,“二十七日又火”,不僅把貢院內的至公堂燒塌了一半,而且居然還把考生的檔案也給燒沒了……可能有人會問,貢院內爲什麼會如此容易着火呢?其實這是多種因素“聯合作用”的結果:首先是貢院內的物品:搭建考棚的木板和蘆蓆就不必說了,都是易燃之物,而會試是在農曆二月舉行,這時天氣依然寒冷,貢院裡爲了取暖,每間考棚裡都要設置火盆,整個會考期間,考生都要住在考棚裡吃喝拉撒,所以在考棚周圍設置有烹茶熱飯的爐竈,明代考生又多有抽菸的嗜好,晚上寫卷子還必然會用到蠟燭,這一切在某種程度上都是“火種”,兼之京城的農曆二月依然是大風肆虐的時節,一旦起火就是“火燒連棚”。
據說直到正德年間,由於張居正上疏,纔將貢院徹底翻修,原料改爲磚瓦結構以防火,從此以後,貢院的火災事故就很少出現了。
說到貢院裡屢屢出現的火災,還應該考慮到的一個原因是,由於八股文對知識分子的束縛和壓抑,科舉制度又存在着很多的徇私舞弊和不公正現象,甚至在某種程度上,每一次考試都是對自由思想和思辨精神的閹割,這就造成了參試的士子們或許應試水平都不低,但相當一部分人存在着人格乃至精神上的障礙。比如《涌幢小品》中就有這樣一則記錄,兩個看上去平時交情甚好的考生,在參試的前夜同榻而眠,某甲等某乙熟睡後,躡手躡腳地打開某乙的行囊,取出他的筆,“悉嚼去其穎”,就是把毛筆上的毛都咬掉,然後依舊套上筆帽。等第二天開考時,某乙“抽用已禿盡”,不禁大吃一驚,找隔壁考棚的考生借筆,遭到拒絕,“慟哭欲棄卷出”……由此可見不止某甲,整個應考的羣體都把其他考生視爲有你無我的“仇敵”。在這種應試氛圍下,一旦有考生答不出試卷或者覺得自己今科無望,精神疾病發作,舉火自焚,也極有可能造成殃及整座貢院的大火災!
貢院的大火似乎把門達的袁彬案忘記了,也把國子監磕闕的鬧劇給忘了,當然也把查重慶公主的謠傳忘了,來的快去的也快,可是朱祁鎮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原因是整日縱慾不止。共有在冊妃子二十名,生有兒女十七名,還不包括出身後夭折的,可謂是人丁興旺。
朱祁鎮病了,病情很快加重,到正月初六的時候已經無法上朝理政,只能讓皇太子朱見深於文華殿代理國事。
章子俊深知皇上得病後,不就將會駕崩啊,趕緊跟岳父大人姚夔商量婚事,要不然得三年後迎娶了,這個變數太大了,到時兒子都能打醬油了。
姚夔跟李賢一樣,滿腦子君君臣臣的忠君之道,你怎麼知道皇上會一病不起?你怎麼知道接下去會出現兩宮?你怎麼知道太子即位後會立皇后再廢之,獨寵萬貴妃?
反正在姚夔眼裡這些全是瞎子算命,無稽之談。
章子俊很無奈,擺事實講道理顯然行不通,還招人厭,那就說點狠的道:“岳父大人,不是小婿急着要成婚,急不急也只是多等一個月,小婿是擔心皇上挺不過這一關,到時婚期必將推後,而前陣子陳師母嫁女不成,萬一婚期推遲,到那時又來糾纏,可就不要怪罪小婿了。”
姚夔一聽也煩了道:“按你之見該什麼時候成婚適合?”
章子俊道:“越快越好啊,最好明日成親,六禮已完成了五禮,差一個迎親禮,現在兩家住的近,到時只要小婿到岳父這裡的祖廟行拜見禮,之後才用花轎將新娘接出門也就百十步。在小婿家完成拜天、地、祖先的儀式後,便送入洞房,此禮就算完成,在這個節骨眼上,門達爪牙遍佈,也不要講什麼排場,也不用廣發名帖,自願來賀的好生招待就成。”
姚夔是擰不過章子俊的死纏爛打,聽起來挺有道理的模樣,就答應了,不過不是明天,而是三天後宜婚嫁。
皇城後宮朱祁鎮也在親自爲皇太子朱見深選皇后候選人有三名,分別是吳氏,王氏,柏氏。朱祁鎮還沒有正式確定選誰爲太子妃,自己病情加重。
太子朱見深一直希望立萬氏爲自己的皇后,無奈英宗不允許也不會認可一個比自己兒子大十七歲的宮女爲皇后,此事作罷。
朱祁鎮對於當年太監建議廢后之事記憶猶新,也非常清楚這件事的背後隱藏着什麼,只是一直以爲自己能夠永遠將妻子保護在自己的身後,怎麼也沒想到自己竟死會在了前頭。非常擔心周皇貴妃將要報當年之仇,借兒子的勢欺凌錢皇后,甚至於廢除她的皇后名位。
於是,在口授遺詔叮嚀之後,朱祁鎮還特別面囑自己的繼承人皇太子:“皇后名位素定,當盡孝以終天年。” 這樣說了之後,仍然覺得不放心,怕兒子終會屈服於生母的意志。於是又緊拉着大學士、顧命大臣李賢的手,反覆叮嚀:“錢皇后千秋萬歲後,與朕同葬。”李賢流着眼淚退出英宗的寢宮,將這句話添在了遺詔冊上。
這時的朱祁鎮雖然已是油盡燈枯,心裡卻很明白。對於自己的王朝沒有什麼不放心的:皇太子已經成人,自己也給他選定了足以承擔母儀之責的皇后,還留下了得力忠誠的輔臣班子。唯一不放心的就是自己死後,妻子錢皇后的處境。
朝堂上自有許多大臣鑑於後宮的複雜狀況,要求另立太子,進言離間皇太子於朱祁鎮。
原因是太子朱見深的生母是周皇貴妃所出,而錢皇后沒有子女,周皇貴妃必將報復錢皇后,建議朱祁鎮另立德莊王朱見潾爲太子。
皇上聽其言,頗爲疑惑,在便殿召見大學士李賢將離間事告李賢,說道:當前庶事平定安寧,惟社稷根本之事,反有不安,將如何處置?
在李賢思想裡廢立本身就有違聖人之道答稱:皇太子之廢立爲朝政大事,望皇上三思。朱祁鎮說:我今病體如此,似應傳位於皇太子嗎?李賢立即回答:如此則宗社之福,大明之幸。朱祁鎮即於同月初六日,令皇太子朱見深攝事文華殿。從此離間讒言引起的議論不平自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