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寶使出吃奶力氣總算擠到了榜單前,這是乙榜總共一百五十九人,上面密密麻麻的名字,快速地尋找着自家公子,隨即又被旁人擠來擠去,很是難找,直看得頭暈眼花,找尋不得,這種榜單的排列,就是名次,越往後名次就相比靠後,也就是說文才越差,而不是按姓氏筆畫來排列的。要尋找只能從頭到尾,要麼從尾往頭。而榜單又是一長長條狀,所以在榜單前看榜人是一惑兒東,一惑兒西,如果放在五百年後,還當成是在跳廣場舞,就差節奏,“蒼茫的天涯是我的愛,綿綿的青山腳下花正開,什麼樣的榜單是最呀最搖擺,什麼樣的名次纔是我最愛… … 。”
章二寶一身汗,來來回回跳了三次“廣場舞”沒見到少爺的名字,第一反應少爺落榜了,想想少爺才十六歲,來年再考,也就死心了,正準備回去,此時突聽又一聲鑼聲響起,從府署裡面涌出一大堆官老爺,還有許多正差衙役,一張紅榜帖了出來,這是一榜(甲榜)單獨帖在另一面牆上,章二寶是抱着看熱鬧的想法,被衆多看榜人裹夾着看紅榜,一榜五位,字體比乙榜大了許多,一目瞭然,當章二寶看到少爺排在第二位時,差點跳起來。哎呀啊,原來少爺在這裡。
話題再回到詩會現場,因受江南大儒姚惟善的相邀,此時章子俊正在第一桌上相互見禮道:“後學末進見過太老伯,”深施一禮後,轉身又對着姚夔一禮道:“學生見過大學士。”隨後再對姚璧、姚璽一禮道:“懷來左衛章子俊見過兩位公子。”最後來到姚穎面前同樣深施一禮道:“小生見過小姐。”
禮數可謂周全,稱姚惟善爲太老伯沒毛病,用後學末進稱自己無形中撥高姚惟善的才學,而對姚夔自稱學生,也是拉近了同是讀書人的關係,而不是官與民的鴻溝,對姚璧、姚璽兩位公子屬同輩關係,所以自報家門,再報自己姓名,對姚穎就不一樣,同是同輩,男女有別,自稱小生很是貼切。
在古代稱呼要是弄錯了不是丟臉,而是被人當傻子,鬧笑話,有時還會丟性命,國人的稱呼,實質上就是一部文化的發展史,其中蘊含着中華民族悠久的文化歷史的沉澱與變遷。中國人的稱呼是宗法、習俗、等級、地位、聲望等的反映,尊長、後輩、上級、下屬各有各的一套稱呼,誰也不能逾越。從稱呼中可以看到國人對宗法禮制、尊卑長幼等禮法習俗的重視,對官職、科舉的表示方式。
這一家人作爲書香傳家,對稱謂上當然很是看重,這一圈下來章子俊很自然地融入到其中,消彌了許多生疏感,姚惟善好奇這位小小年紀,卻詩詞百變,所出的詩詞有澎湃大氣,也有涓涓細流,正要進一步探究一番,只見曹衡急急走來,看到章子俊後道:“子俊賢弟,前院有二位報喜差人,說是府試榜出,其中子俊府試第二名,讓去接報。”
姚璽插話道:“還有一位差人呢?”
曹衡道:“乃是十六桌王倫,府試第五名。”
唉呀不簡單,本次詩會上連出兩位紅榜,可喜可賀。
爲何送榜的差人會送到詩會現場?因爲有些考生是住在客棧的,有些是臨時借住親友家,有些就住在各地會館中,能參加海棠詩社詩會的考生全留了話,萬一考中就送詩社,差人首先是送去住地,說本人不在,就送詩社,就這樣全來了。
而詩社也亦有榮焉,雖然只是府試,能有兩位前五名就說明一切了。由詩社出面打發差役,接了喜報。
可以說凡是牽涉到科舉,古人就會瘋狂,從百姓到朝廷無不以科舉爲最,朝堂上哪些已經爲官的就會收羅新進的官員爲己用,而新進官員就是從科舉中產生,所以作爲科考外的詩社、會館、學社這種聚集文人秀才的地方很是看重,形成了多如牛毛的團體,爲以後大明朝堂上的黨爭埋下禍根。
亭子裡的三位還在爲怎樣分配兩位美人在糾結,最後只能抓鬮來決定歸屬,終將有一人會落空,古代女子的地位實在沒法說了,就這樣被抓鬮所決定將來的命運,其實出身後的地位所從事的職業,已經決定了一切。
不管詩會還將繼續下面的節目,對章子俊來說已經沒什麼興趣了,還是回家跟家人一起要快活,因爲接下去要重新尋覓一處住地,如果一直借住便宜舅舅的房,時間長了就會產生嫌棄,在沒生出齷鹺之前,不如早點搬出,這種居人籬下的日子很不痛快,雖然目前表面上相敬如賓,可暗地裡早就埋着雷,比如不許子哲跑進後院,不許子雅養雞,不許前院燒火,可是每日只提供二餐,雖是白食,卻伙食很差,大多時日全是餅子加醬菜,這也是章子俊一直不願提的話題。人家已經不錯了,這些日子來,不收房租,也沒受凍,每日有二餐飯吃着,也能吃飽飯,比起城外的流民,不知道強上百倍、千倍。
章子俊剛要拜別姚惟善一大家子,不想錦衣書生王倫王公子尋上門來,作爲當朝謹身殿大學士王文之子,文采當然是有的,可要說出衆差了點。前有“飛花令”輸給了章子俊,後有府試排第五,而章子俊卻排在第二,等於又輸了一城,對王倫這種文藝青年來說,內心不平了,想想老爹是當朝宰輔,家學淵源,自己在京城文化圈子裡也小有名聲,而章子俊一個從來沒聽說過的小書生,連踩自己兩頭,明顯內心不服。
趁中午詩會休樂之時,來會會姓章這小子是什麼來頭,無形中跟章子俊槓上了,一眼瞥見書桌上姚惟善寫的那首《詠雪》後,內心的闇火就上來了,讀書人開懟先從譏諷開始,一邊笑臉,一邊指着《詠雪》道:“想不到開蒙童謠也成詩,小生佩服。”
這下子可是捅了馬蜂窩了,這首詩可是姚惟善親手所書,大加讚歎,評價很高的一首,還特地把詩中的表達手法,深邃意境當着兒孫的面親自評說過的,現在成了蒙童之作,這不就往姚惟善老臉上啪啪打麼?
首先姚璧漲紅着臉不吭聲, 姚璽年輕到底沉不住氣回懟道:“上詢其政事,光不知文字,對皆鄙俚。 ”
很直接回懟,火力全開,家學淵源啊,連罵人吵架說出的話“聽不懂”。
這一邊錦衣書生王倫也不是省油燈,明顯是聽懂了姚璽的回懟,不愧是謹身殿大學士之子,文采還是有的,又懟道:“觀其坐高堂,騎大馬,醉醇醴而飫肥鮮者,孰不巍巍乎可畏,赫赫乎可象也?又何往而不金玉其外,敗絮其中也哉?”
這一下子可就惹毛了姚璽又罵了回去:“凡鬥者,必自以爲是,而以人爲非也。已誠是也,人誠非也,則是已君子而人小人也。以君子與小人相賊害也,下以忘其身,內以忘其親,上以忘其君,豈不過甚矣哉!是人也,所謂以狐父之戈钃牛矢也。”
邊上的章子俊可謂是大開眼界,原來古人吵架是這樣子的,以前看到過什麼潑婦罵街,當面鑼對面鼓的對罵,還有許多南北吵架的地方特色,可是古人吵架,還是文人書生吵架是第一回看到。也不好意思問邊上人,他們這是在吵架還是在做學問?在說些什麼。
首先姚璽回懟的是粗俗,淺陋,見聞不多,形容文章或言談粗俗淺薄。出自王儻《唐語林政事上》卷一 。
隨後錦衣書生王倫罵回外表漂亮,內裡破敗。虛有華美的外表,實質卻一團糟,敗絮其中。出自明朝大臣劉基《賣柑者言》(劉基,劉伯溫)。
這就是人身攻擊了,姚璽當然也不示弱,隨即反攻,意思是大凡愛爭鬥的人,一定認爲自己是正確的,而對方是不正確的。如果自己的確是正確的,對方的確是錯誤的,那麼自己就是君子,對方就是小人了。
憑着君子的德行去跟小人互相傷害,而不考慮自己的名譽,也不考慮親友們所受的傷害,更不考慮國君,這不是太過分了嗎?這種人就像人們說的是在用狐父的戈去刺牛糞一樣不值得呀。
臥槽,要是沒文化都接不下去,原來吵架對罵也有出處,先在大義上爭主動,再用先人的話罵你,看你服不服。以前就是看不懂,諸葛亮罵王朗三言二語,王朗直接就掛了,其實諸葛亮這短短几語中包含了許多的出處,如換成文化不好的人,肯定無感,可是王朗是司馬,學問太好了,諸葛亮罵出來的每一句話,都有出處可查,可想而知一個出處就是一個典故,直接就把王朗氣死。
這一幕在章子俊看來着實是很搞笑,在一旁偷着笑,王倫身邊的另一位書生陳英陳公子此時正朝着姚惟善身後的姚穎擺弄姿態,被王倫發覺後心裡更氣腦了,作爲平日好友,遇到吵架怎麼不幫一把,而是在泡妞,太不像話了。一轉眼又看到始作俑者這位姓章的小子手遮着嘴偷笑,一下子觸到了痛點,指着章子俊正想開口大罵,卻見對方先自己一步說道:“實喜然互損也。”
這話什麼意思呢?就是說,明明咱們可以相互相親,卻偏要相互傷害,潛臺詞:沒意思。接續姚璽的話所謂以狐父之戈钃牛矢也。暗諷王倫這種爭吵用狐父的戈去刺牛糞一樣不值得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