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通城不算太大,分東西兩市。
東市多是店鋪酒館,珠寶樓閣,靠近東市住的大都是富貴商賈,士紳官宦,因此東市也被南通城中的百姓稱之爲富市。
與東市相比,西市就顯得寒酸許多,住的是市井小民,被稱之爲平市,也被叫做貧市。
然而,南通近江靠海,水域充沛,種田的農戶只要肯下力氣,就能在田地裡刨到足夠的糧食,尋常人家再過不濟也能以出水捕魚或者碼頭搬運謀生,所以西市雖然被稱作貧市,其實各家各戶的生活也能過得下去。
劉老二是住在西市巷口的一個老鰥夫,沒有兒子傳宗接代,只養了一個被他視若珍寶的閨女。
一年前閨女出閣,嫁給了一個秀才書生,劉老二對自己這個懂禮識文,且在府衙做書吏的女婿滿意得緊,在婚期當日拿出多年積蓄大擺筵席,讓閨女風光出嫁。
聽說婚宴當日還有幾個官人到場,給足了劉老二面子。
之後,劉老二拒絕了女兒女婿,獨自一人活在老屋子裡,靠着打魚賣魚、兜售瓜果爲生。
按照劉老二的說法,子孫有子孫的活法,自己有自己的活法,把兩代人塞外一個屋子裡指不定過得多鬧心,每日磕磕碰碰的難免動嘴皮子,一個人生活沒準能更加舒坦。
街坊鄰居聽到這裡總會調笑兩句,這老鰥夫是怕被閨女管着不讓喝酒哩!
要說劉老二這出水打魚的手藝,在整個西市都小有名氣,每次下水總有收穫,從不空網,偶爾還能捕到上等的清紋魚,送到東市賣個好價錢,然後打上一壺酒,配上一條蒸魚,一疊花生米,坐在小酒館裡能夠喝上一整天。
除了打魚以外,劉老二還在自家院子裡種了幾分地的瓜果,時常運到江面上賣給貴人商賈,也能落下不少錢財,所以生活過得比一般人家都要好上不少。
上午辰時初刻,天還沒有大亮多久,街面上的攤點便已經忙忙碌碌了。麪攤不大,只有兩三個桌面,全都有人在坐。
劉老二提着魚簍從江面上回來時恰好有一桌客人吃完要走,他走了過去坐下,將魚簍放在地上,招呼道:“老樣子,一碗麪,裡面放兩條炸小魚兒。”
麪攤的主人是一對中年夫妻,妻子在一旁煮麪,丈夫則在一邊招呼客人。
丈夫應了一聲,過來收拾桌面:“二爺今天好收穫啊,您瞧瞧,這麼一大條清紋魚,看着有三斤重,怎麼也能賣二錢銀子吧,這是要給謝相公送過去?
要我說啊,青娘出嫁以後,您何不再續絃一個,巷尾的孫寡婦可眼巴巴地看着您呢,您只要一鬆口,今天晚上就能迎進門,有個貼心暖腳的人兒不比什麼都好?說不得您二爺老當益壯,明年就能生個大胖小子……”
劉老二笑罵了一句,心裡卻也有些活絡起來,傳宗接代一直是他心裡的痛處,巷尾的孫寡婦不到四十歲,模樣看起來也還中正,若是接進了門,指不定真的能生個兒子,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雖說已經快五十了,但還硬朗得很……
“老丈,我能否坐在這裡?”
麪攤拼桌是常有的事,劉老二心裡想着事情,隨意擺擺手示意來人坐下。
攤主將一大碗熱騰騰的湯麪端過來放在劉老二的面前,湯麪裡面有幾片青菜葉,兩條黃色的小魚兒。
“這位客人看着臉生,想必是第一次來,我這麪攤小,只有清湯麪和餛飩湯,您看…”
“就按照這位老丈的面來一碗,多加幾片菜葉!”
“得嘞,您稍等!”
劉老二抽抽鼻子,回過神,拿起筷子正要吃麪,無意間瞥了對面一眼,這一眼差點將他嚇倒在地,坐在他面前的是一個年輕人,面容有些黝黑,笑起來牙齒很白。
昨天在江面上剛見過!
“您…您是昨天船上那位……”
劉老二下意識要站起來,眼前這位可是個大人物,沒瞧見府上那大官老爺們見到眼前這位都要行禮嗎!
曹唯笑道:“沒想到老丈還記得我,老丈的瓜果我已經嘗過了,皮薄肉厚,香氣怡人,若是還有,可以送到東市林府別院,到時候讓人通報一聲,就說是來找曹唯的,我便知道是老丈來了!”
劉老二連忙點頭,心裡想着今日便儘早回到家裡,將地裡成熟的瓜果全都摘下來送過去。
銀錢是萬萬不能要了,這麼大的老爺,喜歡吃自家的瓜果,日後說出去,臉上就像是貼了金似的,誰還不得高看一眼。
攤主將面端上來,放在曹唯面前,曹唯吃了兩口,心裡不禁讚歎了一聲,麪條勁道,小魚兒新鮮,幾片青菜葉摻和在裡面相得益彰,簡簡單單的一碗麪,味道卻很好。
難怪生意這麼好!
劉老二見曹唯大快朵頤,也放下心裡的緊張,開始吃起面來,剛開始還小口慢嚥,生怕失了禮數,但後來慢慢就全部放開了,慢慢與曹唯攀談起來。
“……昨天在江面上,老漢還以爲老爺是大戶人家的夥計,沒想到您竟然是個大官,嘿,不是老漢多嘴,老漢活了大半輩子就沒見過您這樣的官,一點官人老爺的架子都沒有,就這麼坐在街面上吃着街邊吃食,嘖嘖!”
“老丈覺得當官的該是什麼樣子?”曹唯放下筷子,笑問道。
“大轎子,七八個人擡着,當家的官老爺穿着官服官帽,說話有腔有調,老漢見到的官老爺都是這樣……不對,倒也不全是如此,謝相公就不是這樣。
謝相公是不久前纔來到咱們南通的一個官,就住在不遠處的巷子裡。他年紀不大,沒有一點官架子,是個好後生,老漢那個在官府裡辦差的女婿便是在謝相公的手下做事。
謝相公可是個好人,對附近的老百姓和和善善的,誰家有個災難都可以去找謝相公幫忙,謝相公把沒飯吃的乞丐都往家裡領,給口飯吃。
咱們老百姓有什麼好東西都想着給謝相公送過去,您瞧,這魚簍裡三斤重的清紋魚,便是要給謝相公送去……”
“不瞞老丈說,我與那謝相公是親戚,這次來西市就是來尋他的,還要勞煩老丈帶路!”
劉老二歡喜道:“這謝相公一直不顯山不露水的,原來還有大人這麼一個親戚,走,老漢這就帶大人過去!”
劉老二拿起魚簍走在前面引路,不大一會便來到一個宅院面前,宅院看着不大,門框不寬,上書“謝府”。
劉老二上前拍門,大聲喊道:“老啞巴,趕緊開門,謝相公的親戚來了!”
片刻後,門開了,一個鬍鬚橫生的駝背老人走了出來,看了劉老二一眼,然後渾濁的目光又瞧了曹唯一眼,擺擺手,示意他們進門。
“大人不要怪罪,這老啞巴就是這副德行,對誰都是這個樣子,不知道是不是被兒女趕出門的,渾身髒兮兮的,跟個乞丐似的,躺在謝相公的門口,謝相公看他可憐,纔將他留在了府上,做個門房。”
曹唯搖搖頭,表示並不在意,邁步走進謝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