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年輕的時候,過得十分荒唐!
說出來不怕大人笑話,那時老夫年少多金,又出手大方,所以是不少青樓的常客,娼妓心中的恩主。
在這清江縣裡,與紅妓飲酒,同清倌吟詩,少年柔情,美人似水,銀錢肆意揮灑,推酒換盞到天明,什麼都經歷過,也什麼都見識過。
逐漸地,老夫感覺吃喝玩樂都沒有了滋味,所食飯食味同嚼蠟,所經之地也都稀疏平常。
女人撇開了雙腿,躺在牀榻之間如同一堆爛肉,令人生厭!喝進肚中的美酒,就如同存放數日的餿汁一般,讓人作嘔!
所以啊,老夫就走出了清江縣,那一年老夫雙十年華,正是朝氣蓬勃之時……”
黃炳一邊說這話,一邊緩慢地打開木箱,動作緩慢輕柔,就如同一個收藏家溫柔地撫摸着一個珍藏多年的藝術品。
曹唯並不着急,反而饒有興趣地聽着黃炳的敘述,他可不覺得對方此時的絮叨會是胡言亂語,一個經年老狐,說出來的話定然有其意味在裡面。
仔細看着黃炳的的一舉一動,曹唯對於這隻老虎的保命手段,還是很想見識一番的。一個活了這麼多年的老鬼,如果手裡沒有一點底牌,曹唯一百個不信。
至於這隻老虎還能不能翻起浪花,曹唯一點都不擔心,因爲他已經把這隻老虎撬掉了利齒,剪掉了指甲,就算再翻騰也出不了牢籠,逃不出手心。
掀開箱子底部的木板,一個夾層頓時顯現了出來,黃炳小心翼翼地從裡面取出一個絲綢包裹的布囊,放在桌面上。
“老夫離開了清江縣,不知不覺就到了松江府,松江府很大,吃的穿的玩的,都與清江縣很大不同。
當時松江府內最有名氣的妓院名叫登仙樓,正所謂登仙樓里人登仙,千金一擲見仙兒,登仙樓中每一屆都會選出一個花魁,每個花魁都叫登仙兒。
那一年的登仙兒真美啊,明眸皓齒,宛轉蛾眉,讓人喜愛……”
曹唯興致勃勃地聽着黃炳述說着當年的風流韻事,突然有些興奮莫名,真沒想到這老東西看起來這麼正經的一個人,年輕的時候竟然這麼不正經,也不知道後面會不會有什麼香豔情節。
安靜地做一個聽衆,不打擾是對別人最好的尊重,也是上位者的氣度所在。
但總是覺得缺少點什麼,若是此時手邊有炒好的茴香瓜子那就好了……
“初聞登仙樓大名,自然是要見識一番的,那天老夫來到登仙樓,隨手扔給樓鴇兒一錠銀子,不一會兒就上了酒菜和姑娘。酒是好酒,老夫喝了半壺,但是姑娘都是些胭脂俗粉,入不得眼。
來尋樂子的,要找肯定要找最好的,所以啊,老夫就喊登仙兒作陪。本以爲帶着足夠的銀錢就能與美人兒喝酒敘話,哪知竟被告知登仙兒在陪一位貴客,大人猜猜那位貴客是誰?”
曹唯沉吟片刻,道:“一府貴客,能貴到哪裡去,不在乎知府大人家的小公子,同知大人家的二侄子,通判老爺家的大表哥,諸如此類。”
“大人可真是一個妙人……”
黃炳先是一愣,隨即大笑道:“的確如此,登仙兒正在作陪的貴人名叫王顯,是當時知府大人王友清王知府的公子。
但是年輕人嘛,年少狷狂,老夫在清江縣內橫行霸道慣了,哪裡知道退一步海闊天空的道理,更何況小一輩人起衝突,老一輩的人還能捨了臉去插手不成?在妓院中有錢纔是爺不是?
所以啊,老夫衝進房內,往那個知府公子臉上扔幾張銀票,讓他識相就滾,嘿嘿,老夫現在還記得那位知府公子的臉色有多難看……”
事實上,曹唯也能想象出那個知府公子的臉色有多難看,想想自己花了兩千多塊錢找了一個長腿大凶,且高顏值的姑娘調情,突然一個土鱉拿着兩百塊錢扔在自己臉上,張口就讓自己滾,姑娘歸他,那種場面換作誰也受不了。
想必那位知府公子長這麼大還從沒受過這等侮辱,對於要臉面的公子哥來說,這樑子算是結大了,起碼比鴿子蛋還要大,而作爲始作俑者的黃炳,下場一定也不會太舒服……
“你知道嗎?堂堂知府公子,王顯真的“識相”地撿起了地上的銀票,然後頭也不回得走了。
嘿嘿,作爲“勝利者”,那天晚上老夫摟起已經被嚇傻的登仙兒,將她抱到牀上,睡了!還別說,花了那麼多銀子,登仙兒還真是物有所值,那種滋味老夫至今還記得……”
黃炳聲音變得悠長,似乎是在追憶:“第二天早上,老夫剛回到客棧,一夥官兵就衝了進來,說有人檢舉老夫偷了官銀,要搜查老夫的房間,老夫頓時就知道壞了。
果然,片刻後他們就在老夫的房中搜出了官銀,如同預演好的一般……不錯,就是預演好了的!”
這種套路讓曹唯聽出了深深的熟悉感,最低級的栽贓陷害,比曹唯陷害黃奇的手段低級多了,但是王家這種手法卻簡單、粗暴。
官銀,顧名思義就是官庫中儲存的銀子,即便是知府公子,也沒有權力調用,唯一的可能便是知府大人出面了。
黃炳當時還是太年輕,以爲小一輩發生衝突,老一輩不會舍了臉面插手過問,卻沒想過其實當官的纔是最不要臉的那一小撮人。
對於地位比自己高的人自然曲意迎逢,不要說自己的兒子被搶了姑娘,就算是自家小妾被拉出府去纏綿也會裝作不知道。但是若是遇到無權無勢的人,當官的利用手中的權力,想怎麼揉捏就怎麼揉捏,半點都不用顧忌。
王家作爲知府,一晚上就足以將黃炳的來歷身份查得一清二楚,對於一個商賈之子,隨便使點手段,就能將他玩弄於股掌之間。
“當官的纔是最不要臉的,這是老夫後來才明白的道理……”
黃炳繼續道:“老夫在牢中受到了百般凌辱,王顯專門來看望老夫一次,然後吩咐獄卒好好“照顧”老夫,嘿,然後獄卒就開始欺負老夫,牢房中的犯人也來欺負老夫,就連牆角的老鼠也來欺負老夫。
僅僅三天,老夫就脫了形,渾渾噩噩的如同鬼魅,第四天的時候,我爹來了,王顯也來了。
王顯走到老夫身邊,蹲下身子告訴老夫……他說,有錢人即便再有錢也只是待宰的肥豬,既然老夫在登仙樓向他砸了三百兩銀子,那麼想要走出這牢房就要拿出三萬兩……
三萬兩白銀吶,當時的黃家不比現在,拿出三萬兩白銀就如同在黃家身上剜肉一般,王顯說得不錯,商賈真的就是待宰的肥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