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府位屬江南,冬季少雪多雨,然而從今年秋天開始,天氣便寒冷不止,早晨冷霜凍土,夜晚寒風刺骨。
弘治十二年冬,揚州府。
雪是從十一月初便開始下了。也不記得從哪一夜開始,鵝毛大雪飄落而下,隨後便再也沒有停過,揚州府內雪厚三尺,多處道路封閉堵塞,讓人不禁感嘆道,雪下得那麼深,下得那麼認真……
到得這天寒時節,整個揚州府內外彷彿被整股寒流籠罩着,天空中滿是陰雲,好似就要壓下來一般。大戶人家房門緊閉,小戶人家則整日躲在被子裡,罵着賊老天不給人活路。至於乞丐們,大多蜷縮在破屋舊廟之中,還有一些在街道旁邊瑟瑟發抖。
揚州城的街道上,行人寥寥可數,偶爾路過一兩個行人也都裹得嚴嚴實實,行走在硬梆梆的街道上,就算滑倒了也趕緊爬起來,匆忙離去。
城北梅府。
曹唯早早便用棉料設計了幾款秋褲禦寒,至於絲綢早已經被曹唯捨棄,那玩意兒雖然穿着滑膩,卻密不透風,影響某處發育……
曹唯房間內放置着兩個炭盆,上面燒着熱水,沸水翻滾,給人更多的暖意。炭盆旁邊還烤着幾個紅薯,那是曹唯冬天最喜歡的零嘴兒。房屋的角落裡還放置了幾個花瓶,花瓶裡幾支梅花嬌美爭豔。屋外寒冬刺骨,屋內卻溫暖如春。
“三餅!”
“呀,自摸五餅!糊了!”
牌桌之上,曹唯和紅薯東西而坐,梅輕柔坐在曹唯下手位置,梅夫人坐在梅輕柔對面。曹唯看着對面紅薯桌前堆放的碎銀子,心裡不禁大呼妖孽。
麻將是曹唯製出來供幾位女眷在冬日無聊消遣用的,紅薯第一次接觸便開始上手了,並表現出了驚人的天賦,時常殺得曹唯丟兵卸甲。
紅薯探手握住色子,蔥白一般的手指輕輕一鬆,兩顆色子就在桌上轉動起來,手法極爲嫺熟,看得曹唯心驚膽戰。
曹唯想想就不禁一陣牙疼,自己胡牌六九萬,竟然被紅薯自摸夾五餅!
“呀!糊了!”
“哎呀!竟然自摸了!”
“等等,碰九條,又糊了!哈哈……”
幾圈下來,曹唯面色愁苦,委實囊中羞澀,一副悲情模樣看得梅輕柔咯咯直笑。
“師兄,你是不是沒錢了,輕柔這裡還有一些,可以借給師兄,不用還。”梅輕柔從荷包中掏出幾塊碎銀子,笑嘻嘻地遞給曹唯。
梅夫人看着梅輕柔的模樣,心裡不禁嘆了口氣。經過這幾天的觀察,梅夫人早已經發現女兒梅輕柔對曹唯有意,然而神女有心,襄王無夢,曹唯只是把女兒當作妹妹看待而已,但是對名義上的婢女紅薯別有心思。
再說紅薯雖然是婢女名分,但觀其舉止大方,談吐有禮,顯然是大戶人家出來的小姐,卻不知爲何肯在唯兒身邊做一名丫鬟。不管怎樣,還是要儘早向輕柔挑明纔好,以免情根深種……
就在梅夫人沉吟時,梅公博也走進了房間,愁眉不展,滿臉的憂心忡忡,梅夫人趕緊上前拍打着梅公博身上的落雪,一邊嘴裡碎叨叨地埋怨着梅公博不知體諒自個身體。
梅公博苦笑道:“大雪累積,致使揚州城內多處房屋倒塌,很多百姓無家可歸,已經導致了多起傷患。而且城中糧價上漲,百姓心中早已經揣揣不安,倘若再生出什麼事端,恐怕揚州府將會大亂……”
梅夫人皺眉道:“府縣各地,均有大小官員,官吏皁役,各司其職,哪能有什麼亂子。再說城中民生,自有知府管轄,老爺何以憂心忡忡?”
“夫人啊!”梅公博痛心疾首道:“天降橫禍,百姓何辜!現在路上已經能夠見到許多凍死的窮人乞丐,靠在熄滅的火堆邊,被凍得僵硬無比,屍體也無人問津。
再說知府周彬,聽說最近新納了一房妾室,整日在家飲酒作樂,生活極爲荒誕,怎會有空理會那些無衣無食的貧苦百姓!”
“只怕周知府不是不管,而是不想管,不能管,不敢管吧。”曹唯幽幽說道。
揚州府本地糧價都掌控在幾個大戶人家手上,災年積壓糧食,再高價賣出去,是這幾個大戶人家斂財的手段,倘若周知府打壓糧價,就會讓本地大戶人家損失慘重,這些人家中不乏有在朝中做官的人,周知府如何敢得罪,如何敢管?
再者說,這些大戶人家每年給周府送上的銀子可不是一筆小數目,如果和他們交惡,以後可就再也沒銀子入周知府的口袋了,周知府又如何想管?
府庫放糧救濟窮苦百姓更是不可能的事情,知府庫房裡的銀錢還剩多少,糧倉的糧食還剩幾何,其中的貓膩恐怕只有知府大人自己才知道,如果開倉放糧,那麼知府的府庫就會大白於天下,所以周知府又如何能管?
曹唯也是看清了這一點,才說道周知府不能管,不想管,也不敢管。所以周知府只能給外界製造出沉迷於美色的形象,如果出事了,最多也就是失職而已,往上面送點銀子,自然有人替他兜着。
梅公博默然,顯然想通了其中的內情,慢慢喝了一口茶,然後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沉默地盯着炭盆。
曹唯見狀,上前道:“君子動於行,發於舉止。如今能救助多少百姓便救助多少,老師可在梅府門口設立粥棚,施粥施飯。梅府有米,粥棚不停!”
梅公博起身拍着曹唯的肩膀,眼睛裡滿是欣慰,斬金截鐵道:“梅府有米,粥棚不停!這是君子的道義!”
“老爺,這是紅薯所有的銀子,也用來救濟災民。”
曹唯扭頭,只見紅薯捧着剛剛贏的碎銀子,還有幾張小額銀票,應該是在秦陽縣存下的工錢,心裡不禁一暖。
“紅薯,這些錢還是留着當嫁妝吧。”曹唯高深莫測道:“掙錢最快的法子自然是劫富濟貧。”
紅薯知道曹唯意中所指,笑眼盈盈問道:“哪個富?”
“潘……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