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長生回家了,洗去征塵,脫去徵袍,換上居家袍服,就是臨行前母親親手縫製的那件月白色長袍。
從書房到佛堂並不遠,一路上每一個鄭家的人臉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廚房的香味瀰漫永和伯爵府上空,就光是吸入比鼻腔的香味,就已經讓人垂涎三尺了,就不用說色香味俱全的美食佳餚了。
一路之隔守護皇城的甲士都有點不安穩了,腹中都咕咕的叫了起來。
他們眼神中充滿着嚮往和羨慕之情。
永和伯爵府上此時是燈火通明,儘管天色才擦黑。
大紅的繡球燈籠高掛在走廊下,給這個冬日的傍晚增添一絲的喜慶之意。
伯爵府內宅後院的大堂內,呂婉容抱着敢捋龍鬚的小丫頭坐在椅子上焦急的等待着。
而小七則是站在廊檐下,不安的踱着步子。
少爺去佛堂給夫人請安去了,可是這都多久了,還不見出來。
肯定是夫人生少爺的氣,在懲罰少爺,剛纔夫人斥責少爺的聲音都傳出來了。
不過現在這會兒,卻沒了動靜了。
也不知道,少爺能不能安撫好夫人。
少爺不經過請示夫人,直接就在外婚配了一房媳婦,還是個蠻婆子。
這當時夫人是非常的生氣的。
古人講究父母在不遠游,可是爲臣子者,侍奉君王辦差,爲國家盡忠,就講不了那麼多。
所謂忠孝不能兩全,說的就是這個道理。
但是,父母在,子女婚配,不經過父母的準允,那就是大不孝。
父母不在的人,才自作主張呢。
是以,鄭長生這是有違大忌的。
這也是他安排人把格雲朵送到京郊的鄭家莊園暫時安置,而不直接進家門的原因。
得先做好母親的工作啊,老人家要是說不通的話,那格雲朵在這個家裡的位置可就尷尬了。
小七臉上的焦慮越來越明顯,來回踱着的步子也有點亂了。
廚房的李小牛家裡的,都來問三回了,問什麼時候上菜。
結果被小七一頓數落,低頭悻悻的回廚房等待去了。
小七向來對下人們是很好的,這種情況是有史以來的第一次。
所以,李小牛媳婦也並沒有什麼埋怨的。
她知道小七是在爲少爺擔憂。
佛堂的門緊閉着,裡面燈火通明,兩個人影映照在窗紙上。
人影離的很近,拋卻光影的作用,不難猜想兩個人是並肩坐在榻上的。
~~
本來鄭長生都做好了被母親痛罵一頓,斥責他不孝的準備的。
可是沒有想到的是,他所想象的那一幕並未出現。
一踏入佛堂,就看到母親正襟危坐,似乎早就料到他會來,做好了準備的。
鄭長生進走幾步撩袍就跪倒在李秀英面前叩首:“不孝子鄭長生叩見母親,兒子擅自做主......”
還沒等他把話說完呢,李秀英上去就把鄭長生給拉起來了。
圍着鄭長生轉了一圈,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前前後後的都查看一遍。
嘴裡還唸叨着:“南無阿彌陀佛,佛祖保佑!”
鄭長生都被母親給搞迷糊了,孃親這是在做麼子喲!
神神叨叨的,跟神婆子上身似的。
不會是中邪了吧?
“娘啊,您這是怎麼了,您這找什麼呢?”
李秀英唸叨完阿彌陀佛纔算是心中大定,此刻面容一凜上前一把就揪住了鄭長生的耳朵:“你這孩子心裡都沒點譜?
虧你還是念聖賢書的讀書人。
娘還在,還沒死呢,而且也沒老糊塗,你這不吭一聲就做了主了?
這不是咒娘早點死呢嗎?”
好吧,總算是發作了。
鄭長生太瞭解母親李秀英了,刀子嘴豆腐心。
發作也就一會兒,過了這一會兒就跟沒事兒人似的。
只要她老人家心中的瀉火怒氣發散出去就好了,鄭長生可以說都摸透母親的脾氣了。
不過,鄭長生也有自己的“法寶”。
那就是嬉皮笑臉,死不要臉的往上貼。
小時候,只要是母親發了火,或者傷心流淚了,當然是他氣的了。
那麼他就會像個小大人似的,給母親跪下,然後給母親捶腿。
百試百靈,沒有不見效的時候。
所以,這次,鄭長生又打算故伎重演。
“娘,疼,疼疼,輕些個,兒子錯了,錯了,您聽兒子給您講啊。“
李秀英下手是有點狠了,她偷眼看了一下,兒子的耳朵都紅了。
於是,鬆開了手。
但是仍舊是怒氣未消的道:”你說,我看你有什麼好說的。“
聲音很大,以至於屋外的人都能聽到。
鄭長生扶着母親坐好,噗通一聲跪到在母親腳下,嬉皮笑臉的嘿嘿一笑:”孃的手勁兒還是那麼大,比起小時候的時候都不遑多讓。”
他一邊嬉皮笑臉的,一邊給母親捶起腿來了。
李秀英眼眶一熱,霧氣蒸騰起來。
彷彿又回到了十幾年前的歲月裡......
那個時候,孤兒寡母,雖然小有餘財,可心裡卻踏實。
現在呢?家財萬貫,不缺吃穿,可謂是人上人的生活。
可是總覺得心裡空落落的。
緣何?
她也曾細細的思量過,完全是因爲兒子。
那個時候,兒子年幼,一刻也未曾離開過自己的身邊。
別看那個時候,家裡已經有些財富。
可就算是沒有財富,哪怕就是吃糠咽菜,只要兒子在身邊兒,她心裡就是踏實的,因爲兒子是屬於她的。
現在兒子,雖然也待在她的身邊,可是她卻感覺兒子在一步一步的遠離自己。
已經不再完全屬於她了。
兒子是兩個妻子的丈夫,一個孫女的父親,還是朝廷的身兼數職的三品官員。
或許是她的性格過於要強和倔強,從不與人言,一切都憋在心裡的緣故,當然沒有這些,她也難以在那艱難的歲月裡存活下來。
也或許是她們母子相依爲命,從艱難困苦的日子熬出來的,所以她對兒子的掌控欲很強。
在她的思維中,兒子就是她唯一引以爲傲的“私人財產”。
可是現在這個“私人財產”卻不單獨的屬於她了,再加上鄭長生的這次“忤逆”的事情。
她才發現兒子真的長大了,真的不在是那個對她唯命是從的小崽了。
她總感覺兒子在一步一步的脫離她的掌控,早晚有一天會徹底的離她而去。
擦了一把眼淚,李秀英心中默唸着阿彌陀佛,看着給自己捶腿的兒子。。
她的心在慢慢的融化,兒子真的是大了,不能再像小時候那樣想抱就抱,想打就打,想罵就罵的小崽了。
雄鷹翱翔於天際,蛟龍翻騰於江海,外面廣闊的天地,纔是兒子的舞臺。
自己不能做牽絆兒子的絆腳石。
想通了這些,李秀英整個人彷彿通透了許多了,渾身輕快,壓在胸口的沉甸甸的石頭也不翼而飛。
看着兒子英俊的笑臉,李秀英話鋒一轉:“臭小子,新媳婦呢?怎麼不帶來給娘瞧瞧?”
啊?!鄭長生都搞不清哪個纔是真正的母親了。
剛纔還一副要死要活的樣子,這會兒卻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