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善公一聽,拍了下大腿說:“那真是阿巧勒娘了(松江土話,意即有名無實,好不到哪裡),莫非老夫真着了這牛鼻子的道了!”
一句話,說得鬆峰臉上一紅。對着道人怎能罵“牛鼻子”?樂善公猛醒,趕忙打招呼:失言!失言!道長莫怪。”鬆峰訕訕一笑。樂善公“
害怕被騙,立馬起身,叫上家丁,扛上鐵鏟、鋤頭,就要去挖那龍穴。那藍老道是鬆峰帶進徐府的,鬆峰自感有責,一定要去現場,知也僧笑吟吟地說:“道長堅執要去,貧僧也去走一趟吧。”於是,也不問午餐備好了不曾,大家匆匆出門。
到了現場,樂善公指着地上畫出的白粉框,對家丁說:“挖!”
那兒的土層並不硬,挖了不到半個時辰,就挖下去一尺多深,又深挖了一尺,這土就顯得溼了。“這土層有些潮溼,做生壙似大不妥。”一旁的鬆峰對知也耳語道。知也臉色凝重,點了點頭。忽然,那繼續挖着土的兩個家丁一齊發一聲喊,差點連鋤頭也捏不牢,大家睜眼一看,居然挖出一團互相纏繞的蛇來,這土裡居然有個蛇窩!樂善公見了,同時又聞到一股撲鼻的腥味,不禁跌坐在地上。其中一個家丁舉鏟要打,知也僧喊了聲:“阿彌陀佛!”樂善公慌忙搖手止住,連呼:“使不得!”並說:“快快埋起來,回去吧。”
一路怏怏。鬆峰深感無地自容,耷拉着腦袋,一言不發,並堅執要回岳廟,不去徐府了。樂善公勸不住,只得讓他回廟。倒是知也,一路上不時安慰樂善公。
進了後堂,黃太夫人早已命家人安排好座椅碗筷,只等上菜了。見自己丈夫臉色不好,情緒大變,心中似已明白了幾分,更兼平素善解人意,黃太夫人便不再打聽生壙之事,呼叫僕人上飯上菜,自己轉身回房去了。只剩下樂善公、知也兩人,入座用飯。樂善公強打精神,招呼着知也。兩人不聲不響,草草撥拉了一碗飯,又回到廳裡分賓主坐下。
“樂善公,貧僧一事不明,不知當問不當問?”神思恍惚的樂善公勉強擠出一點笑容說:“大和尚盡問無妨。”“樂善公正富春秋,不知何故生出營生壙的念頭?”是啊,不過五十歲的年紀,營生壙也早了點。這一問,撥動樂善公的心事。樂善公便一五一十把自己的憂慮倒了出來,同時又問:“我這憂慮難道有什麼不妥麼?”
“老先生慮及孫輩,其情可憫,望孫成龍,其心可嘉。只是尚未明白天命因果,所以生了心魔,邪惡之人乘虛而入,纔有今天的挫折。”
樂善公聽了,還是不明所以,便說:“請大和尚開示。”
知也習慣性地捻起了佛珠,說道:“人生在世,壽夭窮通,皆有一定,皆無一定。所謂一定,是儒家所說的天命,就是所謂命中註定。其實,在我佛看來,所謂天命,實質上是果報。所作善惡皆是因,壽夭窮通皆是報。俗家所說種瓜得瓜,種豆得豆。這是必定要報的,只是報早報遲而已。所謂無一定,是世人的選擇,如果選擇勵志修持,積德累功,則必有善報。反之,當然是必有惡報。所謂積善之家必有餘慶,積不善之家必有餘殃,是也。有餘慶還是有餘殃,是一定還是無一定呢,關鍵還在自己,佛說‘操之在我’。”
知也啜了一口茶說:“樂善公一生好佛,行善積德,只需持之以恆,貧僧看來必有餘慶。如果必欲建生壙而後快,那也不可操之過急,依我看,還是靜待老天的旨意。”樂善公問:“什麼叫‘老天的旨意’呢?”知也笑說:“今晚便有消息。”
這“老天的旨意”是什麼意思?樂善公躺在牀上思索,老大的不明白。思考着,思考着,樂善公發覺自己置身在無邊的曠野,頭上是十分昏暗的天空,藍老道在前面慢悠悠地跑,自己在後面拼命地追,心裡越急,兩條腿卻像灌滿了鉛似的越是不聽使喚。正着急,眼前又別開生面,突然雲開天晴,自己在芳草萋萋的田野裡仰望風箏,那風箏忽高忽低,時而急劇下墜,時而一竄沖天,耳邊傳來好像是知也老和尚的聲音:樂善公,別跟丟了,風箏落地處,就是你營生壙處。”樂善公“高興至極,叫道:“爲什麼不早說?”四顧卻無人,心想,這老和尚躲哪裡去了?便大叫:知也!知也!”忽覺有人拍他的背,並柔聲呼叫:老““爺,老爺。”睜眼一看,眼前卻是黃氏夫人一雙惺鬆的睡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