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事涉兩條人命,責任所在,尚需勘實。縣尊日理萬機,無須爲此分心,只需拔一差役,指點路徑即可。”當晚席散,徐階一行就在簡陋的傳舍歇息。
次日雞鳴以後,徐階即起牀準備,在縣衙大堂提出範文,同時傳來丁氏、張寅。胡嵐權充譯員,戚和權充書辦。
坐在公堂之上,徐階細看範文。範文年紀二十不到,是一瘦弱書生,滿臉的驚恐,跪地口稱冤枉。再把目光移向丁氏,卻是小巧玲瓏,年紀二十開外一少婦,一襲縞衣,跪在當堂。管家張寅,系一中年漢子,緊閉的嘴脣露出堅毅,渾身透出精明幹練。因公堂簡陋,有風掠過,那丁氏縞衣後裾捲起,跪在她旁邊的張寅迅速出手把丁氏的縞衣後裾拉下,蓋住腳跟。
徐階看在眼裡,不動聲色,驚堂木一拍,便喝道:“範文!丁氏訴你殺其丈夫欒傑、大婦費氏,果有此事否?從實招來!”那跪着的範文渾身一顫,接着磕頭如搗蒜,口稱冤枉。“既稱冤枉,何以在招供書上畫押?”“青天大老爺明察,生員……”一想不對,立即改口,“小人是吃刑不過,屈打成招。”範文撩起囚服,露出胸前背後的條條舊笞痕。
轉過臉來,徐階問丁氏:“堂下可是丁氏?”丁氏趕忙叩頭:“小婦人正是欒老爺之妾。”“擡起頭來!”丁氏慢慢擡頭,面容姣好,只是一張素臉上似有脂粉痕。
公堂之上,丁氏、張寅異口同聲,咬定範文殺了老爺和大婦。從本宅到範家一路上血跡爲證,且以半年前爲田中灌溉引水紛爭爲由。既有殺人動機,又有物證,無可懷疑。
徐階把靠近丁氏最近的衙役喚近身邊,耳語幾句,然後微微點頭,吩咐把範文押回監中,讓丁、張暫且回府,擇日再審。丁氏、張寅叩頭後正跨出大堂,忽聽耳邊大聲說:丁氏且回!”那丁氏一愣,急忙轉“身,就在轉身之間,縞衣裙裾飄起,露出大紅褲管。徐階依舊不動聲色,問道:“你夫可有子息?”丁氏跪稱:“回老爺,家老爺沒有子息,這才娶的小婦人。”徐階揮揮手說:可以回了,本官定爲你夫伸冤。”只“見那丁氏千恩萬謝,走出公堂不提。
當晚徐階在燈下細讀案情,並把胡、戚喚來。“今日審案,公堂之上,二位可有發現?”胡嵐晃動着瘦長的身子說:“在下看來,那範文似我一般,手無縛雞之力,連殺兩人,難以置信。”戚和離得較近,說:那“丁氏臉上有胭脂痕,似是慌忙擦拭未盡。跪在當堂,時有餘香襲來。守喪期間如是,有些匪夷所思。”徐階說:“二位究竟是老獄吏,說得有些意思。服喪期間素衣內穿紅褲。張寅是個僕人,風捲衣裙,竟伸手慌忙掩飾,其中定有隱情。”沉思片刻,徐階又說:“欒傑偌大家業,且又無子,二位倒是說說,按當地風俗,誰繼此業?”胡、戚如夢方醒:“丁氏只需在族內過繼一子,便可繼承家業。”“老夫少妾,或有隱情,你們能通此地方言,就從丁氏身上疑點入手,找其鄰,找其族人遍訪如何?”二人答應而去。
且說丁氏與張寅回到府內房中,晚間坐定,便互相埋怨起來。丁氏責怪張寅道:“你說範文殺人案已成鐵案,無須擔心,又急着與我尋歡,唆使我盛裝鮮衣,說是美豔好看,以致官府催赴公堂,急切間胡亂抹了把臉,慌忙披衣,差點兒露出破綻,送了性命!”張寅急道:”你也太過粗心,跪在當堂,竟顧前不顧後,幸虧我眼快手快,拉下衣裙,要不然,這禍就闖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