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階起程,選日九月初八,黃道吉日;走的是水路,楊家渡登舟。當天渡口,舉家送別。顧夫人一頭白髮,手持柺杖,一左一右,是徐階的兩個弟弟徐陳、徐陟,一個十四歲、一個十三歲,再後,是徐階的幾個妹妹。徐階青衣葛巾,儒生打扮,身邊是可久,鮮衣紅裙,環佩叮噹。稍後是楊琬,藍花布衣,體態輕盈。一家人來到渡口,同窗顧中立、王白谷也趕來了。但見晴空萬里,水天一色,船艤岸邊,靜待起航。此時,岸上人聲嘈雜了起來,原來是周遭居民被驚動了,紛紛出門圍觀。徐階他們是見多了,但這位探花郎的夫人是何模樣,尚未一睹風采,都很好奇。見這場面,居民們或交頭接耳、竊竊私語,或大聲喧譁、品頭論足。正議論間,一班皁役簇擁着一頂藍色小轎,匆匆趕來,停轎掀簾,走出來的是知縣聶豹。原來,聶豹也趕來送行了。這聶豹很有風度,下得轎來,先向周遭居民招招手,表示問候。此時人聲安靜了下來。聶豹走向徐階他們,拱手說:“送行來遲,賢嫂莫怪。”顧夫人搖搖手中柺杖:“小兒有今日,全仗大人栽培,您還親來送行,擔當不起啊。”“理當,理當!今次赴京不可無酒無詩。”聶縣令說罷,喊了聲:“酒來!”早有隨從托盤遞上幾杯酒。聶豹、徐階舉杯在手,聶豹口占一律:
“徐生赴京師,正值秋風時。天清一雁遠,江闊孤帆遲。白日行欲暮,滄波助清思。金鑾殿上會,輔佐見盛世。”吟罷,一飲而盡。徐階十分感動,口稱“謝過恩師”,也乾了杯中酒。此時身邊可久,見丈夫即將登舟北去,也有些依戀,見顧、白兩位說“嫂夫人也不可無詩”,便對徐階說:“大人說不可無詩,奴也杜撰幾句送你如何?”徐階尚未開口,聶豹便催:“使得!使得!快快吟來。”但見可久不慌不忙吟道:“北京無塵埃,九月已清秋。君王來相闢,良人去自由。雲間通京畿,日月近神州。與師共翼贊,遍地好景收。”吟聲剛落,聶豹擊掌而嘆:“好詩,好詩,不見繾綣意,但覺雋永秀,女孩兒家有此胸襟,徐階之福也!”圍觀衆人雖聽不甚清,但能明白探花的夫人吟詩送夫,不禁踊躍,靠得較近的一位白髯老翁,倒是聽清了,他轉過身來,對着衆人,把可久的詩竟然一字不漏高聲朗誦了一遍。“好詩!好詩!”衆人懂詩的不懂詩的一齊大叫,場面有些亂。混亂中,那托盤的隨從一不小心,手上盤子一斜,酒杯便滾落塵埃,咣噹一聲,竟然碎了一隻!
不祥之兆!
旁人還好,楊琬卻受不了。她失態地拉住可久,叫道:“嫂子,哥哥這官別去做了!哥哥行不得也!”全家都愣在那裡,圍觀者也愣在那裡。須知當年松江民俗,還是比較喜歡吉利,崇信預兆的。現在杯碎,豈不預兆此行“悲”、“碎”麼?眼前情景,不禁令聶豹、顧夫人、可久,包括徐階,想起了御史大人鄭洛書的那封信。只是楊琬根本不知有這麼一封信,她憑的是經歷。她不禁打了個寒噤,想起那次父親出行,下屬送行杯碎,暴死於途中的傷心事,所以不顧一切,勸阻徐階赴任。
倒是顧夫人,還能自持,對家人說:“不妨,不妨,除舊佈新,是好兆頭。”可久回過神來,不慌不忙,拍了拍楊琬的香肩笑說:“妹子弄錯了,這叫悲碎則喜降,你哥此去,保管一路順風,你我就在閨中聽好消息吧。”徐階見母親、妻子都不把杯碎事放心上,畢竟年輕,胸中頓生豪氣,對聶豹、顧夫人一躬到底,拍了拍顧、王兩位同窗之肩,轉頭對可久囑咐幾句,無非是侍奉高堂、扶持弟妹之類的話,然後兩手臂左右張開,向四周鄉親唱了個大喏,便大步流星登船起航。船緩緩行駛,別了雲間!別了故鄉!徐階站在船頭不斷揮手。
歡迎您轉載分享並保留本文鏈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