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個海瑞,成竹在胸。他向知縣們說:“疏浚工程費用,不可向朝廷申要,一是朝廷議事緩慢,等待不及;二是要求支付國帑,議來議去,更加曠日持久。爲今之計,只有一法。”衆知縣異口同聲:“巡撫大人有何錦囊妙計?”海瑞不慌不忙:“疏浚河道八十里,需費銀子七萬餘兩,現巡撫衙門沒收的貪官豪紳非法所得三萬餘兩,歷年河道疏浚維修餘銀萬餘兩,富戶鄉官所捐之糧,折銀兩萬餘兩,尚欠缺徵用民工費銀萬餘兩,但民工工錢一項,似可省卻。”見衆知縣流露出驚疑的目光,海瑞說:“可以以工代賑。”
衆知縣這才明白,懸着的心終於放下。
何爲“以工代賑”?
百姓不是流離失所,衣食無着麼?召來災民中之青壯,參加開河,官府供給一日三餐,這就叫“以工代賑”。官府本該拿出糧食賑濟災民,而今官府管飯,災民開河,省卻一筆工錢,豈非一舉兩得?
計議停當,海瑞吩咐佐吏撰寫奏本。此時書辦又遞來了兩封書信,接過一看,卻是首府李春芳、時任操江御史的吳時來所寄,便當下命知縣們各回本縣籌辦,坐下拆閱。
讀着來書,海瑞不斷搖頭。原來李春芳和吳時來不約而同,都來信詢問徐府家事,惡僕誠該處置,對徐閣老應加照拂,聞說已造冊退田,海大人似應適可而止,爲前首輔存些體面。官場的官話,就是這麼婉轉。
即使話很宛轉,海瑞還是氣得不行。身爲首輔、大臣,李、吳二位怎麼如此糊塗。應天新政剛剛開始,所求江南百年之安,怎能來信說情請託,豈不是阻礙自己新政的推行麼?
海瑞即刻援筆疾書,回覆李、吳。他寫道:“存翁(徐階號存齋)近爲羣小所苦太甚,產業之多令人駭異,其田產竟有……”寫到這裡,手中的筆停住了,關於徐階家中田產,投狀者揭露甚多,或六萬畝,或二十萬畝,或四五十萬畝,此信是寫給首輔和吳時來的,需慎重。不是早就安排下去查實田產確數嗎?
海瑞立即傳書辦到來:“查實富戶鄉官田產之進展如何,松江徐府田產確數究竟幾何?”那書辦竟一臉的尷尬,囁嚅道:回大人,
“所轄十府知府回覆,應付訴狀焦頭爛額,災民蜂擁,安置、籌糧、施粥疲於奔命,府內鄉官多,工作量大,且細緻繁冗,人手奇缺,尚無實數上報。”海瑞怒氣衝衝,拍了下桌子,剛想發作,又按了下來,心想,各地知府所言,也是實情。靜了片刻,又問:“衷貞吉衷知府那裡情況如何?”衷知府也是這個意思,簡直騰不出手來查實田產。
海瑞聽後,嘆了口氣,揮了揮右手,令書辦退下,繼續寫信,本想羅列徐階佔田詳情,看來具體數字是無法提供了。深思熟慮之後,他迴避了具體數字,在“田產之多令人駭異”之下,繼寫道:“若不退之過半,民風刁險可得而止之耶?區區欲存翁退產過半,爲此公百年後得安靜計也。”
海瑞以百姓代言人自居,卻又抨擊“民風刁險”,要徐階“退產過半”,卻是爲了保護徐階。
且不說李春芳、吳時來接獲回信之後的搖頭,那徐階也是莫名其妙。海瑞究竟需老夫退多少?“退之過半”,全部是多少,“過半”又是多少?正是黑漆皮燈籠,莫名其妙。
海瑞既沒有這麼多時間,客觀條件也不允許普查清楚應天十府鄉官包括徐階佔田數,這就爲傳言的流播提供了條件,徐階田六萬畝、二十萬畝,最高上升到四五十萬畝。這傳說流播了四百餘年,以致後代論者隨意取捨,莫衷一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