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知歸鄉幾天之後,徐階感到身體不適,尤其是肩頭、臂膀。請醫療治,那醫家說:“少師在京日久,已習慣京師乾燥氣候,今歸故里,我松江地氣溼潤,少師此症,乃系水土不調所至,恐怕得有一段時間才能適應。”
歸家月餘,徐階也風聞了一些家僕驕橫、子女縱容、橫行鄉里的事,東分東廳的管家徐成甚至連致仕的御史也敢謾罵,並被那御史誑去府中打了二十大板。查究下來,徐成得罪的竟是徐宗魯。
徐宗魯,號南湖,是嘉靖八年(公元1529年)的進士,官拜御史,正直敢言,因彈劾嚴嵩而獲罪歸鄉。
徐階請南湖到府一敘,想了解個究竟。誰知南湖不領情,推託身體欠佳拒絕了。
想了許久,徐階只得自己前往拜訪。
名刺遞上,徐宗魯恰好在家,躲避不過,只得出門迎接。
“宗魯老弟,朝廷一別,倏忽多年,今某致仕,特來告訪。”
“少師大駕光臨,有請,有請。”
兩人坐定,對望了許久。徐宗魯因是家居,未曾戴冠,頭髮稀疏雪白。徐階呢,扯下頭巾,也是一頭白髮,二人不免大笑。徐階說:“南湖兄人稱野徐,閒雲野鶴,悠閒自樂,怎麼頭髮也全白了?”徐宗魯笑說:“少湖兄不也一樣?可見古人‘世上公平最白髮,貴人頭上不曾饒’說得不錯!”“什麼貴人不貴人,南湖兄胡說些什麼。”“少湖有所不知,你在朝中位極人臣,我退居山野,這‘野徐’稱號,就由此而得,少湖兄不就是朝中‘貴徐’麼?”
品茶閒聊之時,徐階說:“聞說家奴驕橫,多有得罪之處,某今日前來,一則致歉,二則想了解個究竟。”
徐宗魯說:“這些陳穀子爛芝麻的事不提也罷。”
徐階說:“使不得,使不得。南湖老弟大人大量,說說何妨?”徐宗魯臉上一紅:“大量倒是沒有,你那悍僕,早被我教訓過了。”被逼不過,徐南湖只得講起了當年的故事。“五年之前,弟坐船赴嘉興,船經府西秀州塘,迎面突來一船。”說到這裡,南湖停了一下說,“秀州塘上九座石橋,不就是少湖兄所建的麼,兩舟相遇在斜塘橋下。只聽得對船上一人喝道:呔!你們眼瞎了麼?還不讓道!’弟船上的僕人自然‘不讓,起了衝突。兄家之僕名喚徐成,口出惡言。弟船僕人告知:‘那廝不得無禮,前御史在此!’不料遭來一頓羞辱,徐成不僅大言稱:‘前御史算什麼鳥!今御史也不怕,我家老爺還是當朝閣老呢!’說完,即命船伕用篙齊撐,將弟所乘之船,撐得橫在橋下……”
徐階邊聽邊惱,大叫:“如此強橫,氣死我也。”那徐南湖倒不惱,說:“弟當下不便斥責,後從嘉興回來,命人誑徐成來府,捉住打了二十大板,代兄教訓過了。”
一天,徐階去湖邊垂釣,遇一釣翁,晤談之間,知其名陳所恆,此人不知所遇即是徐階,眼看波光粼粼的河面,聊起徐閣老致仕之事。陳所恆說:“看來徐閣老此人對家鄉還是不錯,做了些善事。不過……”“不過什麼?”徐階提了提釣竿問。“不過他家幾個管家,驕橫得可以,遲早會壞了徐家名聲。”“這話如何說?”“一個叫徐成,一個叫徐遠,欺壓百姓是常事,可惜徐閣老的兩位公子,大小也算是個官員,對百姓訴告不理不問,如此寵着,恐怕這兩人有恃無恐,會釀出大事。”那半天,徐階一條魚兒也沒釣成,倒是生了一肚皮的悶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