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殘陽如血。
瀰漫的硝煙和遍佈的血腥凝成了一道地獄光景,天邊紅色的光灑下,照的大地一片鮮紅。
脫古思帖木兒站在高地上,看着遠處平原上散落的無數屍首,心中五味雜陳。
“唵嘛呢叭咪吽。”
一個紅衣喇嘛在幾個僧兵的護衛下,緩步而來,到了脫古思帖木兒身前,微微躬身道。
“尊敬的蒙古王,小僧宗望。”
“多謝大師相助。”
脫古思帖木兒微微躬身還禮,對眼前這個大喇嘛心生畏懼。
原因無他,只因他麾下的僧兵真若天神下凡一般,戰力極強。
也速迭兒麾下最精銳的騎兵被他們輕易擊敗,毫無還手之力。
這般戰力,已然超出想象了。
“大王言重了。”宗望聲線很是平穩,看着無喜無悲,輕聲道:“小僧並非幫助大王,而是稟承禪意,傳播佛法。”
聽到這話,脫古思帖木兒的嘴角抽了抽,什麼都沒敢說。
他還是頭一次聽到傳播佛法靠火器的,這喇嘛,不是一般人。
“小僧在草原上弘揚佛法,看到大王與大明的旗幟,便知此乃禪意,貿然出手,還請大王見諒。”
宗望的語氣十分謙卑,可說出來的話,卻讓脫古思帖木兒和身邊的一衆將領心中膽寒。
荒野遭遇,貿然出手,卻以壓倒之勢滅了敵軍數萬騎兵,還生擒敵軍主將,這……
“大汗。”
俺答此時緩步上前,先心有餘悸的看了宗望和幾個僧兵一眼,隨即輕聲道。
“戰況統計完了。”
“也速迭兒的主力已被擊潰,他本人連帶麾下諸多王族被諸位大師所擒,潰軍向西逃竄。”
“浩海達裕戰死,他麾下的將士大多投降了,要如何處置,還請大汗定奪。”
聽到俺答的彙報,脫古思帖木兒的心猛的抽了一下,他不可置信的看向宗望,輕聲問道。
“大師……生擒了也速迭兒?”
“上天有好生之德。”
“可大師麾下僧兵悍勇,斬將殺賊……”
“弘揚佛法而已。”
“衆僧兵火器精良,馳騁沙場,掃滅賊庭……”
“唵嘛呢叭咪吽,上天有好生之德,小僧弘揚佛法,是將他們送回上蒼,入無量輪迴。”
“佛祖會諒解小僧的。”
脫古思帖木兒的嘴角又抽動兩下,儘可能壓制住心底躁動的情緒,輕聲開口道:“大師功德無量。”
“弘揚佛法,分內之事。”
宗望面上依舊無喜無悲,即便他臉上還掛着乾涸的血跡,此時卻像一尊塑心的佛。
在他的內心中,對這套言辭深信不疑,這就是他的信仰。
“大師,也速迭兒所部要如何處置,還請……”
“這些人,小僧就交給大王了。”
宗望微微躬身,隨即輕聲道:“此外,小僧還有一事相求。”
“大師請說。”
“之後,還請大王准許小僧在草原傳播佛法,弘揚善意。”
“那是自然。”
脫古思帖木兒立刻點頭應允,沒有絲毫猶豫。
宗望有這麼一隻戰力強橫的僧兵,別說弘揚佛法,統一草原都有可能,他哪有不從的道理。
至於也速迭兒以及那些被俘的皇族,脫古思帖木兒卻不敢私下處置,他命人將戰況如實寫入奏章,再命人快馬送去應天府。
這邊後續的決斷,還要大明朝廷說了算。
確切的說,是要洪武皇帝或魯王說了算。
奏章送出之後,脫古思帖木兒立刻下令,命麾下騎兵出擊,掃清也速迭兒的殘部,收復廣袤草原上的所有部落。
屬於他的曙光,來了。
……
大明京師應天府,魯王府。
朱檀此時正蹲在後院的花園中,看着新翻的土地,若有所思。
下面尋來的種子已經分類種下了,只等之後嫁接,還要測試效果。
正如他意料的一樣,即便了解了雜交水稻的技術,把這東西弄出來也要耗費大量時間,不是一朝一夕就能達成的。
最近這段時日,朱檀大多時間都留在府邸,操心雜交水稻的事,也在研究之後征戰日本的細節。
只是這些事他一直都藏在心裡,並未和任何人提及。
夕陽餘暉散落,將院子照的一片鮮紅,朱檀緩緩起身,身後傳來一個輕柔的聲音。
“殿下,您就算一直看着,莊稼也不會忽然冒出來。”
朱檀抿嘴輕笑,轉頭看向王妃,道:“你怎麼來了?”
“殿下最近一直泡在後花園裡,都不怎麼找妾身說話了。”
魯王妃緩步上前,站在朱檀身側,也低頭看了一眼土地,又輕聲笑道:“殿下如此看重這些種子,是有什麼玄妙?”
“以後你就知道了,現在說還太早。”
朱檀拉住王妃的手:“這幾天,冷落你了。”
王妃面上閃過一抹緋紅,剛要說話,朱檀卻又湊近一些,在她耳畔道:“晚上暖好被窩,咱們夫妻深入交流一下。”
魯王妃的俏臉騰一下紅了,下意識攔住朱檀的手臂,呢喃道:“那妾身等着殿下。”
“還等什麼啊,現在就……”
“稟告殿下!”
朱檀正要有所動作,一個聲音忽然傳來,打斷了他的興致。
朱檀輕嘆口氣,拉着王妃的手,轉頭問道:“何時?”
“北疆傳來軍報,陛下讓您入宮一趟。”
“現在?”
“是。”
朱檀看了看天色,已然要入夜了,現在叫他入宮,八成不是啥好事。
朱檀離開府邸時,王妃的眼中帶着幾分期許和哀怨,朱檀也只能輕輕嘆氣,登上馬車,直奔紫禁城而去。
……
紫禁城,御書房,燈火通明。
朱元璋看着手中的抵報,眉頭微皺,朱標恭敬的站在他身後,面色平靜。
此時,朱檀從外面大步進來,躬身行禮。
“兒臣見過父皇,見過太子殿下。”“來了。”
朱元璋眼皮動動,瞥了朱檀一眼,隨即將手中抵報扔在桌上,又指了指:“看看吧。”
朱檀聞言心中微動,遂上前一步,拿起抵報查看。
其實不用看朱檀也知道是什麼事,可看了一眼之後,心中還是一驚。
北疆戰亂,脫古思帖木兒所部被也速迭兒打的連連敗退,即將大敗虧輸之際,喇嘛僧兵神兵天降,扭轉戰局,不光幫脫古思帖木兒解了圍,還將也速迭兒所部殺穿,更俘虜了也速迭兒本人及一衆皇族。
這他孃的是給人家一窩端了啊。
抵報上寫的清楚,也速迭兒隨軍的各種親屬悉數被擒,麾下大將大多戰死,抵報上還特意點名浩海達裕戰死,他麾下的將士大多歸降。
這一仗打成這樣,朱檀還是有些意外的。
歷史上,也速迭兒擊潰了脫古思帖木兒的潰軍,最後用弓弦勒死了他,之後在名義上統一了蒙古,做了四年的皇帝。
浩海達裕也是因爲跟隨也速迭兒有功,之後做了北元的太尉,他兒子馬哈木,就是和正史上靖難成功的永樂大帝打的有來有回的瓦剌部統領。
而馬哈木的孫子就是在土木堡達成史詩成就,捉了大明戰神朱祁鎮的蒙古首領,也先。
照這麼順下來,當初他朱檀扶持藏入喇嘛的舉動,已然無意間改變歷史長河了。
時也命也。
朱檀看着抵報,輕輕嘆氣,朱元璋此時卻開口問道。
“北疆打了勝仗,這裡還有你的功勞,你嘆什麼氣?”
“兒臣心有所感,這也速迭兒也是一代梟雄,就這麼廢了。”
朱元璋看了朱檀一眼,不置可否,隨即問道:“叫你來也是爲了此事。”
“你也看懂了,也速迭兒已被生擒,脫古思帖木兒上書詢問要如何處置,你有什麼想法?”
聞言,朱檀面色不變,直接開口道:“殺!”
此話一出,朱元璋和朱標都是一怔,前者微微皺眉,後者若有所思。
“爲何?”
“父皇,您莫不是想把他們押回京師,親自審問吧?”
朱檀將抵報放回桌上,輕聲道:“此乃北元餘孽,亡我大明之心不死,都是喂不熟的野狼,帶回京師,就是引狼入室了?”
“直接殺了,你就不怕他麾下的部族繼續反抗?”
朱元璋皺眉開口:“北元雖退居漠北,卻始終虎視眈眈,現在正是安撫的時候。”
“有脫古思帖木兒就已經夠了。”
朱檀道:“北元早已被我大明打的元氣大傷,掀不起什麼風浪來。”
“脫古思帖木兒都已歸降我大明,現在也速迭兒也敗了,北方必會平定,數十年內,不會再有戰事了。”
“脫古思帖木兒。”
朱元璋念着這個名字,輕聲冷笑道:“他若在草原一家獨大,之後難免反噬大明,又該如何?”
“那也不會。”
朱檀笑道:“父皇,現在草原上可不光只有一股勢力,只要那些喇嘛僧兵還在,脫古思帖木兒也不敢造次。”
聞言,朱元璋雙目微眯,朱標卻嘴角微微上揚,開口道。
“父皇,十弟說的在理,如今北境戰事平定,大明該安撫的是脫古思帖木兒,而不是也速迭兒所部。”
“咱們如果一邊拉攏脫古思帖木兒,一邊安撫也速迭兒,也會引起猜忌,十弟之前的佈置就要打折扣了。”
朱標說完,朝朱檀眨眨眼,朱檀抿嘴一笑,卻並未說話。
朱元璋考慮了一下,這才點頭道:“既如此,那就殺了吧。”
“不過下旨之前,你對北境的謀劃,也該和朕說清了吧?”
“光憑武力震懾,始終不是長遠之計!”
“父皇明鑑。”朱檀拱手,沉聲道:“兒臣已有長遠計劃。”
“欲要北境長治久安,需兩手準備,武力震懾乃爲其一,經濟命脈乃爲根本。”
“如今北境即將一統,脫古思帖木兒歸順大明,他便不再是北元帝王。”
“待也速迭兒麾下部落悉數歸降之後,父皇應在草原設置郡縣,派遣官員,收攏遺民,建立城池,且將商路向北拓展,逐步覆蓋整個北境。”
“我泱泱大明,物產豐富,可向北境提供物資,分化其土,同化其民,再加恩威並施,不出數年,則北境歸心,再無反叛。”
朱檀這幾句話說的條理清晰,步步緊湊,亦聽的朱元璋連連點頭,臉上也見了笑意。
“若能如此,再好不過。”
朱元璋輕笑道:“這些事,你之後擬個詳細的條陳提上來,朕安排人去辦。”
“遵旨。”
從御書房出來時,朱檀還是有些感慨。
影響中華歷史百年的大事就這麼輕而易舉的解決了,命運這事,真是讓人哭笑不得。
朱標於朱檀通行,此時看到他若有所思,笑着問道。
“十弟,又琢磨什麼呢?”
“也沒什麼,我是在想之後怎麼更好的控制北境。”
朱檀如是道:“北境苦寒,光靠畜牧恐怕還不行,若想真正讓他們歸心,還要有更具體的手段。”
“具體的事,十弟就不用太操心了。”
朱標聞言道:“朝中百官皆在,你只要列出大致條陳,自會有人補足。”
“天天勞心勞力的,不是要把人累死。”
這話一出,朱檀也笑了,開口道:“大哥說的是,弟弟受教了。”
“今日沒什麼事吧,去我哪,咱們兄弟喝上一口。”
說着,朱標直接伸手攬住朱檀的脖頸,兄弟二人直往東宮而去。
……
夜深,草原,大帳之中。
也速迭兒被五花大綁,此時正坐在地上,看着面前坐在主座上的脫古思帖木兒,眼中滿是仇恨。
宗望的僧兵已經撤了,說是要去遠處弘揚佛法,脫古思帖木兒也沒敢管。
脫古思帖木兒淡淡的看着也速迭兒,心中卻沒有恨意。
“此番戰事我已上報大明,對你的處置不日就會送來。”
脫古思帖木兒聲音低沉,眼底還帶着血絲,甚是疲累。
連續數日奔波征戰,精神極度緊繃,現在大戰已盡,疲累便如洪流般涌上,根本無法抵禦。
“你還有什麼想說的?”
“走狗!你就是草原的恥辱!”
也速迭兒死死的盯着脫古思帖木兒,開口罵道:“我蒙古是翱翔於天的蒼鷹,你卻對敵人搖尾乞憐,當真……”
“也速迭兒,你想的太多了。”
脫古思帖木兒伸手,輕輕的捏了捏鼻樑:“本汗願意和你說話,不是要聽你抱怨的。”
“你我家族之間的仇怨,也不該延續這麼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