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七七章 難忘的除夕

三七七章 難忘的除夕

隆慶四年的臘月底,眼看着就要過年了,徐元佐方纔趕到潮州府潮陽縣。這裡找林大春老師的家倒是很方便,因爲林老師絕對是個典型的大明官:有政治操守,因爲不肯投靠嚴嵩,結果殿試被坑,以三甲同進士出身入仕;有果斷的政治判斷,當臥底收羅了附景大臣的名單,交給徐階,成功站隊;有豁達的政治胸懷,高拱復相,要我走我就走,絲毫不眷戀權位;有真誠的鄉梓之情,回到老家之後充分利用自己的各種社會關係,收集材料編寫縣誌,積極參與地方行政,做了很多利益鄉民的好事。

相比之下,鄭老師簡直就看不得了。

不過徐元佐到了林大春府第前,還是嚇了一大跳。

&nbs```mp;硃紅大門被塗成了墨色,掛着白色的燈籠。

府上有喪事!

棋妙上前叫門遞了帖子,等在外面。不一時,中門開了,出來個身穿麻衣孝服的中年男子,倒是看不出來有太大的戚色。他朝徐元佐遙遙拱手:“在下林克鳴,可是徐世兄?”

徐元佐一時間都沒分辨出他身上的孝服並不是兒子所穿,匆匆回禮,幾乎顫聲道:“不知府上是……”

“是家祖西去了。”林克鳴這才顯露出悲慼之色:“家父結廬守喪,不在府中。”

徐元佐心中鬆了口氣,連忙道:“還請世兄快帶我去。”

林克鳴暗道:父親說徐元佐是個命世之才,如今看來倒是挺懂禮數。

他叫了下人,準備了需要用的器皿、素食,前頭引路帶徐元佐去祖父墓地。林大春便是在墓地旁邊搭了個茅廬,只有一張木板做牀,一牀薄被。這茅廬連個門都沒有。頂上稻草稀疏得可以看到夜空中的星星。幸好這裡是南海之濱,若是在北方,住一晚上就得凍死。饒是如此,在寒冬臘月之下,在這茅廬中生活也是很煎熬人的。

從古禮而言,三月而葬。然後初哭,行虞禮。虞禮就是安魂的祭祀之禮。三次虞祭之後,行“卒哭”禮,獻食舉哀於靈座以後就不再哭悼了。卒哭十一次之後行“陽禮”,將神主迎入祠堂。禮畢將神主移回原處。喪後十三個月至十五個月舉行“小祥”、“大祥”禮。再七個月後舉行“譚禮”,意爲悲慟的心情可以稍安。

整個流程一共是二十七個月,但還算作三年。所謂丁憂三年,其實也是二十七個月就可以起復了。不過對於已經歸鄉的官員而言,居喪三年往往要超過三年。以表自己的哀思。大明雖然也號稱以孝治國,相信內孝於親方能外忠於君,但是高祖皇帝在制定律令的時候,大幅度削弱了居喪違禁的刑事懲罰——相對唐宋而言,明人居喪的法律規定較爲靈活,所以明朝也就很少出現居喪十幾二十年的孝子了。

徐元佐在來的路上,問了喪期,知道林太公已經走了四個月。對於許多人而言。這時候也就可以“生場病”,然後搬回家去住了。而林大春是真的悲慟難耐。住在簡陋的茅棚裡,每日一粥一湯,不沾半點葷腥,更遑論酒菜了。

徐元佐見到林大春的時候,簡直認不出來這位老師了。當年在紹興面試,林老師是朝廷大員。衡量一省文章,氣度非凡。如今身穿薄得可以看到肋骨的麻衣,整張臉都凹陷下去,紫黑一片。這種吃不肯吃,睡沒法睡。連衣服都不穿暖和點,整日裡還要沉浸在悲痛之中的自虐行爲,將要持續整整三年。

徐元佐光是想想就頭皮發麻,這分明是要跟着一起走的節奏啊!

“老師!”徐元佐滑步上前,膝蓋一軟就跪在了林大春面前。他看到林大春眼中的悲哀,心中一抽,想到了自己遠在另一個時空的父親母親,悲從中來。這麼長時間以來,徐元佐一直壓抑着的情感,被同樣真摯的父子之情所牽引,觸發了極大的共鳴,淚涌如泉。

林大春瘦得如同柴火棍似的手臂扶住了徐元佐,晃了晃身子,定睛辨認才認出是自己點的案首。他聲音嘶啞,哽咽着說了兩個“好”字,眼淚已經流滿了整張臉,就差與徐元佐抱頭痛哭了。

林克鳴在一旁看着也是輕輕拭淚,暗道:父親這麼多門生過來探望,就這位相公最是情真意切了。

羅振權從未見過徐元佐如此情緒流露,簡直歎爲觀止:佐哥兒竟然也有這般心情?還道他是鐵石心腸呢!莫非是作僞?恐怕不會,作僞哪能真到這般程度?

徐元佐的情緒控制能力極強,發泄之後很快也就能收住了,並且儘量不再去與林大春產生共鳴——否則真是兩人從白哭到黑了。更何況他只是暫時回不到原來的時空,並不是陰陽兩隔,總有些盼頭。

“老師,節哀順變。”徐元佐悲聲勸道。

林大春良久方纔收住,道:“你如何來了?”

“本是趕在年尾前,給老師拜年,卻遇到此事。”徐元佐道。

林大春眼睛通紅,炎症破重,道:“使高新鄭不復擠予,予安得有今日哉。”此言悲中帶喜,更見孝子真情。

徐元佐連連點頭,道:“得以盡天倫之情,比之丁憂奔喪已然是萬幸了。”

林大春深以爲然,一時間與徐元佐抱臂而嘆,不知說些什麼。

徐元佐反應快些,叫林克鳴過來奉餐。林克鳴這才上前,從食盒中取了一碗米粥,又有一小碟醬菜,奉給父親。林大春微微搖了搖頭,推開溫熱的米粥,道:“食不下。”

徐元佐真替他擔心起來,道:“老師,若是不保存體力,後面的喪禮怕是行不得了。”

林大春還是默默搖頭。

徐元佐看看林大春的嘴脣上已經乾裂得脫皮,身體也有些脫水的症狀,不管跪地哭求的林克鳴,出了茅廬,對棋妙小聲道:“你去燒些水來,裡面稍稍放些鹽和糖。三糖一鹽。以稍稍着味爲度。”

棋妙記在心裡,連忙去找人燒水調配鹽糖水。

這是種鹽糖水最能迅速補充能量和水分。想來以林大春現在的精神狀態,恐怕都不會在意到口感問題。

過了片刻,棋妙端着水來了。

徐元佐分出一點,自己嚐了嚐,甜中帶鹹。倒是正合適。他進了茅棚,見林克鳴還捧着米粥跪在父親面前,而林老師已經面露厭惡。他上前與林克鳴並肩跪下,道:“學生徐元佐拜見老師,且以水代茶,求老師全學生敬師之禮。”

林大春是禮教中人,自然不會令徐元佐失禮。他勉爲其難接過杯子,見裡面果然是清水,方纔湊近口中喝了兩口。

人在悲慟之中的確容易忽略飢渴。但人體缺水就要補水卻是身體本能。溫熱的鹽糖水入口,姑且不說味道如何,光是這水分刺激舌苔,滑過乾涸的喉管,刺痛中帶着渴望,便叫林大春將一杯水喝了個乾淨。

徐元佐已經又端了一杯:“再敬老師。”

這回林大春有些遲疑,但是終究抵不過本能,伸手接了杯子。他只是因爲父喪而悲痛。並不是要尋死。不思飲食是心理反應,現在飢渴復甦是身體反應。並不矛盾。

徐元佐等林大春喝完,敬了第三杯。所謂事不過三嘛。

林大春三杯鹽糖水入腹,明顯有了精神。胃囊被水一衝,食慾也就升起來了,林克鳴手中的米粥總算被他接了過去。

林克鳴再看徐元佐的眼神之中已經帶了敬佩,以及些許的感恩。因爲父親林大春在外做官的緣故。他跟着祖父的時間反倒更長些。祖父逝世時,他也是痛苦得撕心裂肺一般,可是父親要守喪,各種雜務都要人主持,母親年紀也大了。只有他上下奔走。如此一來,反倒容易從悲痛中走出來。

林大春吃了醬菜米粥,露出了明顯的倦色。徐元佐又勸老師上牀打坐,默誦經咒。林大春盤膝坐到牀上,眼皮已經止不住地合攏了。徐元佐與林克鳴兩人小心將林大春躺平,蓋上了被子方纔退了出去。

到了茅廬之外,徐元佐深吸了口氣,又恢復了往日的指揮若定:“世兄,這樣別說三年,再熬三日恐怕老師身體就要垮了。”

林克鳴也是無奈:“父親至孝之情,身爲人子,又能奈何?”

“一點點來吧。”徐元佐回頭掃了一眼:“我先去上柱香,世兄先去準備點毛氈、茅草,把頂棚蓋嚴實吧。”

林克鳴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察,暗中愧疚自己做兒子的還不如徐元佐這個做學生的,連忙跑去安排。

徐元佐到了林太公墓前,墓碑上刻着兩行字“先考奉政大夫林公杉之墓”,“不孝男大春立”。他取了香,行禮如儀,一旁有林家人磕頭答禮。不一時林克鳴回來了,兩人又是互相磕頭,兼帶行了世兄弟的見面禮。

能夠在人家居喪的時候暖人心,等同於雪中送炭。林克鳴雖然今日才初見徐元佐,已經視他如同手足一般,他道:“敬璉可安排了宿處?若是尚未安排,便住在家中吧。”

“就怕……不便叨擾。”徐元佐倒不是故意客氣。人家有喪事,日夜往來的親眷、客人、做道場的僧侶道士尼姑……多有不便。

“自家人,有什麼叨擾的。”林克鳴道:“今日若非敬璉,愚兄已經是失了方寸。”

徐元佐想了想,道:“世兄,你如今得撐着府裡,又要跑來照顧恩師,恐怕鐵打的身子也熬不住。求你幫忙找個地方安頓了我那些隨從,我便在老師這邊看顧。”

林克鳴一驚:“這邊?這如何使得?”

徐元佐以爲他說沒地方住的問題,便道:“再起一間茅廬便是了。”

徐元佐的確單純因爲感情驅動決定留下照顧林大春,因爲他知道居喪守墓期間不能接受奴僕服侍,只能接受兒子——以及類同於兒子的學生的照顧。考慮到林大春一個五十歲“老年人”,身體精神都在崩潰邊緣,再看看林克鳴獨木難支,這才起了分擔照顧的念頭。

林克鳴卻將徐元佐的意思理解爲陪同林大春居喪。即便在林氏族中,恐怕也找不到如此用心的晚輩。其中意義之深,且看禮法規定:與更三年喪的妻子,即便是犯了七出之條,夫家也不能休棄。他不相信一個生員會不明白其中的禮教含義,偏偏徐元佐真的對這層深意缺乏瞭解。

看到林克鳴感動得幾乎要哭出來的模樣,徐元佐也是有些懵懂。

——好像不小心做了什麼了不得的義舉?

若說義舉也的確不簡單。雖然徐元佐只是轉手照顧林大春,但是在寒冬臘月住茅廬實在不是件輕鬆的事。幸好他沒有自虐傾向,茅廬肯定不能透風,晚上的被褥也不能薄。饒是如此,仗着自己常年鍛鍊,方纔勉強撐住了初期的折磨。

林大春卻是已經苦到了極限,加固了茅廬之後,被褥也偷偷換了厚實的,生活環境從谷底慢慢往上攀爬,身體狀況漸漸有所恢復。白天徐元佐也不敢讓他放縱地沉溺在痛苦之中,有事沒事與他說說閒話,請教些學問,轉移他的注意力。再從糖鹽水到糖粥,給林大春補充能量。如此數日下來,林大春的臉上的黑氣都漸漸淡了下去。

林克鳴最敏感於父親的身體狀況,發現父親在徐敬璉的照顧下一好轉,心中半是愧疚,半是感激,真是不知道該如何報答這位世兄纔好。

在這種環境之下,徐元佐度過了自己第一個冷冷清清悽悽慘慘慼戚的除夕夜。因爲行李都在別處,他也沒有像往年那樣進行全年回顧和新年展望,更沒法將隆慶五年的大事寫在小本子上。照顧林大春入睡之後,他回到自己的茅廬裡,只想起了另一個時空的父母,很快便沉沉睡去。

睡夢之中,徐元佐好像回到了自己的辦公室,坐在熟悉的座椅上。他想起身去找父母,可是跑到門前卻驚恐地發現自己打不開門,又是踢又是捶,哭喊着要爹孃。秘書滿臉驚詫地推門進來,徐元佐卻更是嚇得喊道:“妖精!”

徐元佐猛然坐起,外面林濤如怒,天還沒亮。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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