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八 海瑞要來了
這回從縣衙出來,他很自覺地吩咐轎伕回徐府。直走了一半,才感覺最近去府里居住的頻率越來越高,倒真像是把那裡當家了。
這樣說或許會讓人覺得徐元佐沒良心,然而對於徐元佐而言,自己就是這個世界的過客,接觸朱裡和郡城先後之別不過個把月,實在談不上哪邊感情更深。
他不是矯情的人,覺得用了別人兒子的身體就要對人家父母負責——說不定那個傻子還在用他前世的身體呢,想來爸媽會恨不得他死了算球。
徐元佐晃了晃腦袋,將這些離情愁緒趕了出去。思鄉是人之常情,然而在無法破解的情況下陷入思愁之中不能自拔,那就成了庸人。
——仔細想想,我多是用徐府公家的銀子搞基礎建設,雖然沒有虧錢,的確也增加了徐府的無形資產,不過還是得找個行當證明一下吸金能力。不過要真正展現吸金能力,就難免涉及到技術改革,這方面不是我的強項啊!
徐元佐坐在肩輿上,心中尋思。
作爲一個文科生,對於具體技術革新並不擅長。譬如他知道紡織業是工業革命的導火索,紡織機的改進更是重中之重。然而具體怎麼改,歷史書和歷史論文是不會告訴文科生的——那是理工科的內容。
更何況在如今的環境下,與其花銀子研發技術,不如用人力來堆。歷史事實告訴我們,萬曆中後期,江南家家戶戶,只要有婦女就有織機。現在這種風潮還沒蔓延開來,可見潛力還大得很吶。
園管行客棧的高端服務業,報社的輿論陣地、建築社的基建隊伍……這些初生的產業都缺乏強大的吸金能力。如今真正吸金厲害的產業還是海貿,不過徐府又不願意打破如今的產業鏈。
肩輿一顛一顛如同搖椅,竹竿吱呀聲就像催眠曲,徐元佐想着想着便睡着了。等他醒來的時候,已經進了徐府的轎廳。徐誠站在他面前,面帶微笑。
“是最近太累了麼?”徐誠道。
徐元佐對這位前上司還是很有好感的,連忙起身,道:“最近雜務較多。大掌櫃可是有吩咐?”
徐誠邀他進去,道:“老爺已經說了,大掌櫃還是要交給你來做。”
徐元佐已經是事實上的掌櫃了,只是點了點頭。
“琨爺要去北京任職,布行已經交給了璠爺。不過璠爺的意思是讓你管賬房。”
徐元佐點了點頭道:“這倒是好事!”
真是困了有人給送枕頭。
布行一年收入在八萬金,不過徐元佐並不打算以此來證明自己——實際上也無法證明,因爲在徐琨徐盛的粗放經營之下,就有這樣的數字了。若是徐元佐不能增加收益,只能證明他的無能。
布行真正令人眼熱的,是大量的現銀儲蓄。
這就是銀行、錢莊的基礎。
“布行上下都是徐盛的人手,要想穩住他們,又不被架空,卻也不容易。”徐誠除了忠於徐階之外,只認準了徐璠。要爲自己的考慮。
“上下的人都無所謂,照舊讓他們做。我只需要各處安排一個查賬的就行了。”徐元佐說到這兒,心頭有些發虛。最早建立財務室的時候,只有三四個人,如今接連擴充,也不過八九人。
後世零基礎的大學生考會計上崗證需要上一個月的課,並不算很難考的考試。然而現在徐元佐手中的少年可不是後世的大學生,只能算是小學、初中水準。雖然他們不用考繁雜的財經法規、職業道德、會計電算化之類的內容,但是具體要能夠上手實務,還是得花兩三個月的時間。
當然。如果只是做做日記賬,十來天也夠了。
徐元佐準備近期還是要去趟唐行,跟程宰好好聊聊。那位一心撲在訟師事業上的生員辦事能力不錯,在唐行也有些聲望。如果讓他幫忙找些粗通文字的少年來,應該還是不成問題的。
郡城這邊的資源雖然多,但是要挖掘起來反倒更困難。這大概是因爲郡城百姓的生活明顯高於周圍市鎮,所以對孩子的期望也就更高,希望孩子能夠十年苦讀之後考個生員,在仕途上能夠再進一步。
“任何一個行當。都有門道,還是要穩妥些,先看看再說。”徐誠關照道。
“此言極是,我記得的。”徐元佐應道。
徐誠帶徐元佐徑直去了徐階書房,棋妙只能等在門口。徐元佐進門一看,還有一位老者也在,身穿褐色綢緞袍服,頭戴方巾,看上去像是個老員外,實則卻是國家級幹部——陸樹聲。
陸樹聲此來是爲了《故訓彙纂》的事。若不是這事意義重大,他這位超級大宅男還真心不肯出門。
徐階將徐元佐介紹給陸樹聲, 關照他負責陸府和徐府之間的聯絡。
陸樹聲是本地人,地位尊崇,肯定是住在自己家裡的。
見過陸樹聲之後,徐元佐便退了出來,又去找了徐元春。
徐元春平日很少出門,用心作文,用功讀書。因爲有徐階這麼個榜眼坐鎮,他不用像其他學子一樣到處求名師指點,不過並沒有輕鬆多少。
“明年科考應該沒有問題。”徐元春對自己頗有自信。
徐元佐道:“如此甚好。平日也不敢來妨礙兄長讀書。”
“最近天氣漸漸悶熱,是打算去佘山別墅讀書。”徐元春興奮起來,道:“敬璉可去過佘山?那裡有宋時一座護珠寶光塔,斜而不倒,十分有趣。”
徐元佐聽說過那座塔,據說比意大利的比薩斜塔更斜一度,是世界上第一斜塔。不過他可沒時間像徐元春那樣訪古探幽,讀書優遊。在徐家定位裡,徐元春負責撐門面,發揚家聲,而徐元佐是做事的人。
人之所以會覺得痛苦,很多時候就是沒有認清自己的位置。
徐元佐自然不會犯這種低級錯誤。
他道:“最近二叔要北上,我還得儘快接手家裡布行生意。”
徐元春微微點頭:“康萇生來找過我幾次,說了些金山島的事。你們真打算在那邊開港?”
徐元佐點了點頭:“他是覺得那邊足以開港的,我是覺得能開起來固然好,若是銀子投得太多卻有些不值得了。”
徐元春道:“銀子倒不成問題,只是海瑞要來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