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孟廟去廣西。
朱祁鈺思考很久了,他要爲廣西立文廟,讓廣西文風俱萃,爲大明源源不斷提供人才。
同時,以廣西爲中心,建設廣東、安南、雲南、貴州和湖南文脈。
讓廣西成爲中南半島的中心。
“孟氏主宗遷去廣西,於江州立孟廟,塑孟聖雕像,讓孟聖之光,照耀蠻夷,令其迅速歸化!”
江州是個單獨的州,夾在太平府和南寧府中間。
“改江州爲孟州,州治不變。”
“在孟州,建立一座孟聖學宮,弘揚亞聖之學,邀請天下名士,去學宮中留下自己學說,傳承弟子。”
朱祁鈺斟酌道:“並建石碑立傳,雕刻《孟子》,讓天下士子,去廣西孟州朝聖!去看一看,千古聖人!”
從太祖起,就對孟聖並不尊重。
嘉靖朝,罷黜了孟聖後人的公爵,僅尊爲亞聖。
所以,孟氏一族,在大明很受氣的,一直被孔氏壓制。
如今皇帝剝離古之聖人後裔住所,對孟氏而言,也是好事。
“臣謝主隆恩!”孟氏教授磕頭。
朱祁鈺打發他們走了。
四龍臨朝,有了佛道儒背書,可以稍微鬆口氣了。
必須儘快組建欽天監。
下次再有這種事,皇帝可不能隨便下場了。
什麼事都得讓皇帝親自做,要大臣幹什麼?
賀知恩小跑進來,行禮後道:“皇爺,查清了。”
“說!”朱祁鈺眼眸一陰。
“昨日夜間,是仁壽宮的大太監王政,去了一趟延禧宮,有人說謠言就是從他嘴裡流出來的。”
胡貴菊驚懼血崩,就是知道了唐貴妃和談允賢率先產子的消息,她的兒子太子無望,這才血崩的。
好在,她並不知道,她的兒子朱見漭,差一點就陰陽兩隔了。
“果然是她。”
朱祁鈺瞳孔微縮:“去,把王政凌遲,在仁壽宮前做!”
“所有參與者,皆誅殺!”
“延禧宮嘴巴不嚴,所有人去浣衣局,做活一個月,再回來伺候!”
孫太后,你又算計朕的孩兒!
等此事風波過去,咱們老賬新賬一起算。
“皇爺,是否在仁壽宮大開殺戒?”賀知恩小聲道。
“多事之秋,不要節外生枝了。”
朱祁鈺卻想得更深、更多:“胡妃母子平安,只殺首惡即可,不要大肆株連,還沒到時候。”
“奴婢遵旨!”
朱祁鈺站起來轉悠一圈。
若從最大受益者反向推算,唐貴妃在風波中扮演什麼角色呢?
她可不是白蓮花。
能搶在談允賢前面產子,陰謀算計必不可少,還多了一絲絲運氣,爲兒子搶到了太子之位。
最可惜的還是宋妃,年齡這麼大卻滑胎了。
宋繫到底會如何報復呢?
整個事件中,受益最大的是唐貴妃,而且,她片葉不沾身,因果全都放在了談允賢身上,十分高明。
之前他還揣測過談允賢的算計。
現在看來,唐貴妃技高一籌,笑到了最後。
胡妃看似不爭不搶,謹小慎微,其實野心比誰都大,她竟然想誕下長子,繼承帝位!
你覺得可能嗎?
怎麼不動動腦子呢?
你爺爺是胡濙,爹是胡長寧,叔叔是胡豅,如此強大的外戚,誰能放心讓這個孩子承嗣大統?
朱祁鈺可不放心啊,誰能保證,胡長寧或者胡豅,不會做楊堅、趙匡胤呢?
所以,從她入宮那一刻起,她的兒子就註定了不會當太子。
在他心裡,適合承嗣大統,外戚實力又不強的,只有唐貴妃和談妃。
其餘人的兒子,絕不能承嗣大統,想都不要想。
甚至,建藩於外,也得封得遠遠的,絕不能讓他們對中原,產生一絲覬覦之心。
外戚勢力強大,對皇子而言,是好事也是壞事。
更有趣的是,他給皇五子起名朱見漭,給了胡妃一絲希望,也給她母族一絲希望。
朱祁鈺來回轉悠。
那麼,一直沒攙和的林妃、毛妃、白妃真就都是白蓮花嗎?一點都沒參與嗎?
延禧宮胡妃血崩,真是仁壽宮的鍋嗎?
不可能的!
朱祁鈺壓根就不信。
賀知恩是會辦差的,把鍋丟給仁壽宮,知道朕對仁壽宮有意見,所以就順水推舟,隱藏了真兇。
因爲,仁壽宮確實想使壞,孫太后不是個好東西。
但她沒這個實力。
整個後宮,都在都知監的眼皮子底下,等於在皇帝眼皮子底下,仁壽宮又和皇帝針分相對,都知監格外留神。
任何異動,都知監都會稟報,許感就會立刻做出應對之策。
胡妃更是聰明絕頂,怎麼可能不防備着仁壽宮呢?
王政也是個傻的,當着仁壽宮的大太監,卻去延禧宮招搖過市,可能嗎?
就算他去了,能接觸到誰呢?胡貴菊會信他的話?
很顯然,這裡面有鬼。
和胡貴菊關係最差的林鈺,八成是她在興風作浪。
這麼明顯的局,在糊弄朕嗎?
朱祁鈺目光閃爍。
賀知恩如此報,他並未戳破,借坡下驢。
後宮需要的是平穩,不能繼續處於暗濤洶涌之中了。
林妃也不能敲打,她還懷着身孕呢,就當不知道,此事就此揭過罷了。
至於真兇是誰,並不重要。
仁壽宮來背鍋吧。
宮中的太監,最會見風使舵,誕下皇子的皇妃,那是一個都不敢得罪的。
“馮孝。”
朱祁鈺忽然開口:“皇家商行董賜一個人忙不過來,讓賀知恩去幫忙吧。”
馮孝瞳孔微縮,皇帝這是在貶斥賀知恩。
賀知恩哪裡做錯事了嗎?
“去做副提督太監。”
朱祁鈺道:“皇家商行還要進行拆分,需要朕的心腹,去盯着。”
“等宮中事畢,朕就要着手拆分了。”
馮孝恍然:“奴婢代爲傳旨。”
朱祁鈺頷首,然後坐在椅子上,開始處置公務。
兒子多了。
有一個絕佳的好處,就是扛殺。
若皇帝一根獨苗,皇子就是皇帝最大的弱點。
可皇帝十幾個兒子,害死一個,下面還有十個人等着接班呢,還不如不害呢。
所以皇子反而沒了風險,只需要制衡後宮即可,免得嬪妃戕害皇嗣。
有好處,亦有壞處。
兒子多了,必然鬥爭激烈。
“馮孝,開始準備皇后的冊封禮吧。”朱祁鈺吐出一口濁氣。
唐貴妃贏了皇后位,卻丟了在皇帝心中的地位。
不知是有所得,還是有所失。
宮中疾風驟雨,京中一切如常。
而西廠太監鄭有義,卻來到巡捕營,提一個人。
曹吉祥重獲聖恩。
也不敢和西廠耍橫,任由鄭有義把袁彬提走。
沒錯,袁彬還沒死呢。
他家人被折磨死了。
他卻還被關在牢裡,還活着呢。
在等死的時候,鄭有義打開了牢房,問他三句話:“可想重獲新生?”
“想!”
袁彬一腔忠義餵了狗,導致全家遭殃。
就此墮入魔道,以佛化魔。
“可有滔天恨意?”鄭有義又問。
“有!”
袁彬眸中充斥着殺意,他願意以身飼魔,以殺止殺。
“可願爲陛下忠犬?”
“願意!”袁彬重重磕頭。
能給他重生機會的,普天之下只有一個人,就是皇帝!
“從即日起,伱袁彬便爲西廠百戶。”
鄭有義把袁彬帶走了。
而劉玉找到曹吉祥,說:“營督,那袁彬最恨您,去了西廠,怕是要報復您呀。”
“哼,本督簡在帝心。”
“皇爺是本督的依仗。”
“他袁彬算個什麼東西,一隻背棄舊主的野狗罷了!”
曹吉祥忘了,他也是這樣的野狗。
劉玉不敢說什麼。
巡捕營有了新任務,督促佛道,爲四龍降世背書。
袁彬走出牢房,刺目的陽光,讓他眼睛難以適應,頓時露出了悲涼的笑容:“我袁彬,回來了!”
他回眸看了眼巡捕營。
有些人,註定該死!
就讓我袁彬親手終結這一切吧。
鄭有義坐上了官轎,在轎子裡看着袁彬,嘴角翹起,要的就是這樣的人。
一條人人嫌棄的野狗,進了西廠,就會成爲撕咬貴人的瘋狗。
倭郡王府。
聞聽皇帝一天生了四個兒子,朱祁鎮哭了一晚上。
百王街,諸王如喪考妣,比自己死了兒子還痛苦。
以前皇帝沒兒子,做事還算畏手畏腳的。
如今有了兒子,還會對諸王這麼仁慈嗎?
京師悄無聲息地出現一條讖語:天生祥瑞,四龍臨朝,天生異象,日誕四龍。
這種聲音甚囂塵上。
翌日早朝。
朱祁鈺端坐龍椅之上:“京師有相士說,日誕四龍,乃是天降異象,朱家要有聖人誕生,是以上天才降下福瑞。”
什麼都得靠包裝。
然後大肆鼓吹。
看看人家正一道,歷代祖師,都是這樣鼓吹出來的,至於搞政治的,哪個不是吹出來的。
不吹誰知道你做了什麼功績?
沒人給諸葛亮吹,諸葛亮自己寫出師表,自己吹。
“四龍降世,亙古未聞。”
“老臣查閱歷史,卻鮮有所聞。”
“但古之沒有,方是祥瑞。”
胡濙都編不下去了。
真的找不到歷史作爲依託,他也想整點史料,爲皇子正名。
問題是找不到啊。
像陳宣帝、唐明皇、宋徽宗,都是生兒子狂魔,陳宣帝生了42個兒子,唐明皇生了30個兒子,宋徽宗生了38個兒子。
也沒有一天誕下四個的。
最牛的還是宋徽宗,生了80個兒女。他被擄去金國後,還生下了6個兒子,8個女兒,心真大啊。
真的找不到史料依託,反正跟着吹就完了。
朝臣都跟着吹。
朱祁鈺嘴角翹起:“以前朕長子薨逝,就沒了兒子。”
“本來以爲這輩子也就這樣了。”
“但是,上天憐憫朕。”
“朕爲了大明鞠躬盡瘁,上天看到朕的功績,便賜給四個麒麟兒給朕,賜下祥瑞,昭示着大明國祚延綿。”
“上蒼不負朕,朕必不負天下臣民!”
“朕欲開太廟,告知列祖列宗。”
這是正經事。
朝臣高呼萬歲。
朱祁鈺需要全體朝臣的背書,需要天下文人的背書。
“諸卿的報紙辦得都不錯。”
“今日下朝後,就寫幾首四龍臨朝的詩歌,明日刊登報紙。”
“朕要看的。”
朝臣哪裡敢說不啊。
就是硬吹唄。
換做以前,一定有文人捧皇帝臭腳,想趁勢而起,但現在皇帝不喜歡這一套,堵住了這條路。
此事姑且告一段落。
朱祁鈺正色道:“薛瑄上的奏章,諸卿都看了吧。”
“朕欲遷孟廟於廣西,改江州爲孟州,再開孟聖學宮,廣邀天下名士,聚於孟州,辯論於學宮之中。”
“朕希望大明再誕生一位新聖。”
孔氏都遷走了。
孟氏被遷走,只是時間問題。
問題是廣西,那可不是個好地方啊。
“陛下之心在安南?”姚夔率先發聲。
“不止安南。”
朱祁鈺站起來:“若以廣西爲中心,雲貴湘粵交五省圍着廣西,將廣西圍爲中心之地。”
“朕收回交趾,再滅占城、老撾等國,就以孟州爲核心,建造巨城,挾制南方。”
“山路不必擔心,安南、老撾、占城等國多的是人口,徵召其民修路即可。”
“哪怕是十萬大山,朕想夷平,也能做到!”
反正將那些人累死,朱祁鈺也不心疼,然後移漢民過去,豈不美哉?
姚夔卻道:“陛下,大明不能做的太明顯。”
“姚卿何意?”
姚夔撫須笑道:“大明乃天朝上國,從未有過吞併弱小之舉動,是以小國安心,朝覲大明,奉大明爲宗主國。”
把野心收一收,別讓人看出來。
“姚卿之言,朕受教了。”
朱祁鈺覺得有點狂:“建孟廟之後,朕欲流放一批罪犯入廣西……”
“陛下不可!”
姚夔高聲道:“廣西山巒疊聚,絕非善地。”
“這些罪犯,作奸犯科,都非善類。”
“去了漠北尚可,不得不依託朝堂,能在漠北繁衍生息。”
“可去了廣西,就有聚衆亂事的可能性!”
“之前錦衣衛提督太監金忠上書中樞,他已經從江西移出一些士族,填充廣西。”
“老臣以爲,這是最好之事。”
“以中原之士,填充廣西,能讓廣西快速漢化,同時又能傳播文化。”
“陛下當不吝惜田土,大肆分給士族,再給他們建造宅子,令其填充地方政治,觸角深入民間。”
廣西移走土人後,已經成爲一張白紙。
姚夔卻想用士族,填充廣西,讓廣西成爲下一個江西。
但是。
這是最好的移民方式,也能讓中樞最快、最充分地掌控廣西。
朱祁鈺頷首:“金忠做的不錯,不止要填充廣西,還要填充湖南,廣東,甚至可酌情填充福建一些人。”
士族移民,拖家帶口,帶着家丁、奴婢、財貨,浩浩蕩蕩。
甚至,還有官兵護送。
普通百姓移民,肯定被官民騒擾,但士族移民,官兵都得供奉着。
“陛下聖明!”
姚夔的意思是,罪犯可以填充去平原地帶,山地是不行的,容易造反。
“江西空出的地方,可否填充些宗室進去?”朱祁鈺問。
姚夔反對,理由老生常談了。
“陛下,天下流民尚多,可轉移至江西,酌情安置。”
“陛下也可鼓勵生育,讓民間百姓多多生孩子。”
說到這裡,姚夔卻跪在地上,從袖兜裡拿出一本奏章:“老臣請陛下,下聖旨,嚴懲溺殺女嬰之父母!”
在江西,南直隸,浙江,福建,溺殺女嬰之事非常常見。
“呈上來!”
朱祁鈺臉色緊繃。
這是浙江布政使彭時上的奏章,描述了江南地區溺殺女嬰的普遍現象。
“滅絕人倫!都是畜生!”
朱祁鈺一巴掌拍在龍案上,然後丟在地上:“念!”
太監郭印朗讀奏章。
這種事是普遍現象,重男輕女,自古有之。
而普通家庭,養不起太多孩子,就去女留子,用有限的錢糧,供養儘可能多的兒子。
女嬰則大批大批的被溺殺。
有的山峰掘開,會發現遍地是嬰孩屍體,都是女嬰。
太祖時就下了聖旨,申斥此事。
太宗時也下過聖旨。
奈何效果寥寥,該溺殺還是溺殺。
可他們就不想一想,都生兒子,沒人家生女兒,那麼兒子長大後,能娶上媳婦嗎?
人口結構極端不合理。
導致女兒家彩禮瘋漲,貧困人家幾乎很難娶上媳婦。
朱祁鈺不敢說倡導男女平等,起碼要給女人權力,讓女人頂這半邊天!
“虎毒不食子,朕看這些人,連畜生都不如!”
朱祁鈺厲喝:“刑部,加一條律法,發現溺殺嬰孩者,其父臉上刺字,全家一律移民至廣西!”
“溺殺女嬰者,滿臉刺字,朕要羞煞他們!”
你們不是重男輕女嗎?
就在你們的臉上,刺上女字,全是女!刺滿整張臉!
看誰還敢溺殺女嬰!
“陛下……”姚夔想勸。
“莫勸!”
“他們都自以爲聰明,自己不生閨女。”
“那他們就沒想過,自己兒子以後能娶上媳婦嗎?”
“娶不上媳婦,生那麼多兒子有個屁用!”
朱祁鈺冷冷道:“朕說江南的彩禮瘋漲呢?”
“原來是閨女少呀,換做朕,朕家裡有閨女,不愁嫁,爲什麼不提高價錢?”
“以前女方還陪送嫁妝,現在都不陪送了,連彩禮女方家都收起來,不帶回夫家了。”
“就這樣,也是一女難求!”
“朕說呢,天下太平這麼多年,爲何人口不增長呢?”
“景泰七年的人口,才五千多萬。”
“天下承平百年,人口爲何不激增?”
“就是溺殺女嬰開始的!”
“朕就要下嚴旨,誰敢犯,就流放誰家!臉上全刺上‘女’字,羞煞他們!”
流放可以,刺字就太難看了吧。畢竟,人家殺的是自家女兒,憑啥犯罪?
“請陛下息怒,聽老臣一言。”
姚夔低聲道:“丁口,乃是國朝之本,重之又重。”
“天分陰陽,人分男女,乃是天地之道。”
“若男多女少,自然難娶媳婦,娶媳婦的價錢也會隨之增長。”
“老臣以爲,陛下處罰流放是可以的,但不應刺字,過猶不及。”
“而流放也要就近流放。”
“比如浙江之民,流放去福建。”
“福建之民,流放去澎湖。”
“江西之民,流放兩廣。”
“南直隸之民,則填充兩湖。”
若都往西南流放,怕是會造反的。
“而且,流放以三年爲期。”
“若願意在本地安家落戶,則分田分房。”
“若不願意,則歸還全部家產,返回原籍。”
“同時,朝堂設立育嬰院,一些不願養的女童,則送入育嬰院裡,朝堂花錢供養。”
姚夔做事,老持穩重。
朱祁鈺高看他一眼,當初沒殺他,果然沒錯。
“育嬰院當設,內帑出錢。”
“朕擔心地方不能養好孩子,全部送入京師來,在宮外開闢一片地方,朕來養着。”
“女孩朕也養着。”
“不管多少人,朕都掏錢養着,警告地方,嬰孩運送入京時,不能出現意外。”
千萬別以爲這些孩子沒用。
尤其是女孩,等養大了,統統進入錦衣衛裡培訓,培養成間諜,然後賜婚給天下臣民。
用以監聽臣民。
再者,還能培養出屬於他朱祁鈺的人才,現在好處凸顯不出來,等個十年八年,好處就來了。
“陛下仁慈。”
朝臣山呼萬歲。
姚夔想勸,畢竟養這麼多人,是要花錢。
但轉念一想,皇帝有錢呀,留着幹什麼?不如讓皇帝花掉,養着嬰孩,還是大善事。
“此事就交給布政司吧,姚卿來主持。”
朱祁鈺道:“尤其是育嬰院,可在布政司下設一個局,專門負責此事。”
“老臣遵旨!”
姚夔磕頭,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諸卿,以前朝堂不敢鼓勵民間生育。”
“甚至害怕。”
“因爲歷朝歷代之亂,都是從人口衆多,食不果腹開始的。”
“老百姓吃不飽肚子,肯定是要造反的。”
“所以朝堂害怕人口太多,一旦達到臨界點,就會出現王朝更迭的情況。”
說白了,就是人口超過了土地承載力。
然後開始廝殺,殺到人口崩盤,改朝換代。
二百多年,就是一個輪迴。
如果朝堂鼓勵生育,這個輪迴就會加速,一百五十年左右,人口就會到臨界點,快速走入崩潰。
“但朕不怕。”
“因爲朕手裡有三寶在手,朕還能從國外購買糧食。”
“朕還要拓寬漢人的生存空間。”
“所以,朕非但不怕,還需要大量的人口。”
“人口廣袤、豐盈,才能充實地方,才能將新地永遠佔住,變成漢人疆土。”
問題是,人口總是會達到臨界點的。
王朝走向滅亡是一定的。
朝臣並不知道,工業革命會帶來什麼。
朱祁鈺卻知道。
有了兒子,就想讓兒子健康成長,必須發展現代醫學,現代醫學和中醫結合,纔是醫學的終極奧義。
所以,他要加快工業革命的進程。
“陛下,三寶到底能畝產多少,終究還是個未知數。”
“而且國朝種子稀少,需要大量的時間驗證。”
“若中樞貿然鼓勵民間生育,萬一三寶無用,民間人口激增,國朝該何去何從?”
胡濙的話很有道理。
初代玉米,到底畝產如何,如何普及種植,都是未知數。
樂觀點說,十年時間,能推廣全國。
可是,植物適應土地是需要時間的,也需要不斷改良的,這個過程沒辦法忽略。
讓玉米種滿整個大明,恐怕需要三十年的時間。
“老太傅所言甚是,若朕收交趾之土呢?可否夠增加一千萬人口的肚子?”
朱祁鈺壓根就不考慮安南人的死活。
“陛下,若收三宣六慰所有之土,應該纔夠。”胡濙也沒考慮。
蓋因安南等地尚屬於莽荒狀態,沒有被開發。
像中原地區,也是經過兩千多年的開發,才形成今天的規模,如西南、東北都沒得到充分開發呢。
朱祁鈺頷首:“那就暫且作罷,只是女嬰之事,朝堂必須重視。”
“陛下聖明!”胡濙磕頭。
奉天殿氣氛輕鬆。
皇帝和大臣討論國事,殿內殿外都有朝臣諫言,氣氛融洽。
而在江西。
陳家析產結束,竟挖出來1700多萬兩銀子。
這個數字,把沙鉉嚇到了。
陳家的祖宅裡,竟藏着這麼多銀子!
若讓他來抄家,也絕對抄不出來全部,陳家太會藏銀子了。
合計2500萬兩銀子。
舉族上下平分,遷走的一支,爲欽州陳氏,分得1250萬兩銀子。
金忠收到消息,失聲道:“陳家有這麼多錢?鉛山費氏,又該有多少錢呢?”
“大人,肯定比陳家多呀!”
閆方咂舌:“那餘家、楊家,怕是都有兩千萬兩以上。”
金忠沉默許久:“本督真想都搶了,送去中樞呀,又是大功一筆。”
咕嚕!
閆方吞了口唾沫:“提督,卑職願意粉身碎骨去做!”
“本督說說罷了,只要他們在規定時間內完成析產分家,就不得爲難他們。”
金忠嘆了口氣:“錦衣衛也需要口碑呀。”
“那咱們在路上下手?”閆方壞笑。
金忠瞥了他一眼:“當錦衣衛是強盜嗎?”
“卑職知錯!”閆方磕頭。
“告訴陳家,可兌換成銀票。”
“也可花錢請錦衣衛護衛他們去欽州,但價錢會高。”
“陳家若答應,就讓沙鉉負責即可。”
金忠壓着眼饞的心思,下達命令。
“卑職遵令!”
金忠剛收到皇爺的親筆信,讓他把費璠送入京中,還要把費璠的志同道合的朋友,全部送入京師。
“費璠,被皇爺看重,是你的榮幸。”
金忠品着茶:“陳家就有這麼多銀子,眼看着銀子離開,本督心裡不是滋味呀。”
廣信府之事,已經告一段落。
錦衣衛共收認罪銀1200萬兩,等張善回來,就由張善解送入中樞。
下一站,是建昌府。
而在南直隸。
進入四月,含山公主就病了。
王竑也不敢叨擾,而是在南京各部裡主持政務,他來南直隸,也有督撫南京官員之責。
下值後,他則經常出入張鳳的府邸。
張鳳來到南直隸才幾個月,人卻蒼老了許多。
滿心抱負,卻無處施爲。
南直隸勢力錯綜複雜,只要做事,就處處受限,不做事吧,皇帝交給他的任務又無法完成。
這是天下最難督撫的地方。
擡頭看看山東,人家朱英大刀闊斧,和項忠配合,把山東梳理得井井有條。
去年一年,山東安置了十四萬丁口,開墾良田無數。
今年剛剛開春,又安置了三十多萬人口,春耕已經結束,新人口則去京師、熱河做工,山東已經富了起來。
朱英負責政事,項忠負責軍事。
項忠日日剿匪,用一年的時間,背嵬軍擴軍到六萬兩千人,抓捕匪類七十四萬人,釋放出近百萬人口。
甚至,項忠還組建了三千水師,在近海擊退倭寇一次。
山東境內匪類一清。
從山東移去熱河、遼寧的人口,高達三十萬,都是桀驁不馴的匪類,全都送出山東了。
朱英則不停安置人口,分房分地,令其安家落戶。
二人配合無間。
得到中樞數次嘉獎。
但朱英此人過於貪權,擠壓同僚,對同僚頤指氣使,導致山東官員經常上書給皇帝,御史更是指責朱英有造反自立之意。
倒是皇帝一笑置之。
山東全權交給朱英負責,項忠掌軍,彼此相得益彰。
再看看自己。
來南直隸這麼久了,卻毫無作爲。
張鳳喟然一嘆。
“子儀(張鳳字),你能梳理南直隸官場,已經很不錯了。”王竑勸他。
張鳳苦笑搖頭:“公度兄(王竑字),不用給老夫找補了,老夫確實能力有限,無非是仗着皇恩罷了。”
他是個戶部人才,掌控戶籍、田畝什麼的,綽綽有餘。
讓他獨當一面,督撫一方,確實能力有限。
問題是,他是最適合督撫南直隸的人。
他是閣臣,是皇帝的心腹,同時又是于謙的人,和胡濙相交甚篤,這樣的人,放在內閣裡屈才了。
督撫一方,能力又有限。
“陛下已經派太監王誠來南直隸五府掌軍。”
張鳳苦笑道:“任禮爲中都留守司都指揮使。”
“公度兄,您覺得,陛下是何意?”
王竑苦笑:“還能是什麼意思?對老夫不滿唄,老夫來南直隸這麼久了,也寸步難行。”
“陛下要看到實績,中樞要看到成績。”
“老夫卻寸功未立。”
“所以,陛下派兵來督撫南直隸,這是給老夫撐腰呢。”
“讓老夫殺雞儆猴,逼老夫大開殺戒啊。”
王竑是當賈詡,不想當張鬆。
張鬆沒有好下場的。
張鳳卻搖搖頭:“公度兄,您想想,那尹家連隱藏暗探之事,都不怕公之於衆,他們在隱瞞什麼呢?”
“海船!”
王竑也參透了:“鄭和下西洋的海船消失一案,老夫估計,那海船就是被尹家給貪墨了。”
“沒錯,尹家貪墨了海船,所以含山公主在隱藏海船的去向。”
張鳳喝了口茶:“而陛下心在四海,這海船纔是他想要的,所以呀,派軍來南直隸,目的是海船。”
王竑瞳孔一縮:“陛下想開海?”
“未必是開海,只是謀求海船罷了。”
張鳳放下茶杯,苦笑道:“陛下做事,看似莽撞,其實都有深意,你沒覺得,朝中有些人消失了嗎?”
王竑皺眉:“你是說樑珤?”
張鳳點點頭。
樑珤是皇帝的心腹愛將,卻很多戰爭都沒他的份。
甚至,這個人皇帝從來不提他。
他也不在朝中。
朝中有人傳言,他在蓋州看守孔家呢。
但孔家傳信說,沒看到樑珤,蓋州也無兵駐守,孔家人來去自由。
可樑珤卻憑空消失了。
“子儀,你的意思是,陛下在偷偷督建海船?”王竑覺得此事太大了。
“一定。”
張鳳自認爲非常瞭解皇帝。
皇帝雖竭力掩飾開海之心,但瞞不住有心之人。
想擴張領土,錢財只能從海上來,這是太宗皇帝證明過,切實可行的道路。
皇帝熟讀實錄,不可能不知道的。
王竑癱軟在椅子上:“那、那派老夫來,是虛晃一槍?”
張鳳點點頭。
王竑回想,他被派出京時,皇帝怒氣滿面的樣子。
仔細想想,皇帝表面越發怒,反而心中無怒,他不說話時,纔是真正發怒。
“公度兄,老夫與您,都是陛下的鷹爪走狗,沒有第二條路可選的。”
張鳳提點他:“後宮七個后妃,全部懷有身孕,咱們沒有退路了。”
以前可以說皇帝沒兒子,他們未來的富貴,無處寄託。
但現在,皇帝有兒子了。
他們要是還心懷二心,那就是叵測之徒,和他們治國治家之理想抱負不同。
“可陛下並不相信我們呀!”王竑也沒得選擇,他打死了馬順,倭郡王最討厭他。
“公度兄,以您的角度看,陛下任何人都不信。”
張鳳道:“可換個角度呢,你我是要做那名垂青史的名臣,而非陛下忠犬,不信任未嘗不是好事呢。”
王竑以茶代酒,敬張鳳一杯:“子儀,你說老夫下一步該怎麼辦?”
“殺!”
張鳳吐出一個字:“把南直隸殺個血流成河!”
王竑瞳孔一縮,旋即苦笑:“那老夫可就再無退路了。”
“公度兄,從您來南直隸開始,就沒有退路了,若想着退路,當初就不該來。”
這是實話。
王竑也明白,皇帝想要海船,就算尹家鬆口,尹家背後的人呢?他們會鬆口嗎?
所以,王竑就得大殺一氣,讓南直隸恐懼。
“那陳舞陽心有怨氣,做事狠辣,不計後果,當用之。”張鳳又提點他一句。
王竑站起來,深深一拜。
而陳舞陽,最近在養傷。
王竑來了,反而畏首畏尾,他閒得蛋疼,也不願意和文官爲伍,就住在青.樓裡。
範青則在審問那個賣花燈少年。
用了刑,他也不招。
只說自己缺錢,去應天府府尹府內偷東西。
“你和楊府尹到底是什麼關係?”
範青審問他:“若本官所料不錯,你和楊璇認識。”
“你身上一股海腥味,手上有老繭,不是做活累的吧。”
“本官給你最後一次機會,不要不識相。”
賣花燈的少年四天沒睡覺了。
只要他閉上眼睛,番子就用針扎他。
“我只是個賣花燈的,能有什麼身份啊?”他就是不招。
“你是混海上的吧?”
“這老繭也是用刀磨出來的,你看看本官手上的老繭,和你手上的是不是很像?”
範青舉起手掌:“本官常年握刀,所以留下了老繭。”
“行,你現在不說也可以,反正本官時間多的是,咱們慢慢玩。”
“不許讓他閉上眼睛,讓他身上不停動彈,停下就揍他。”
防止他睜着眼睛睡覺。
“啊!”
範青話音方落,賣花燈的少年慘叫一聲,一根繡花針,扎進他的肋骨裡,然後又拔出來,帶起一片血花。
“我是做海上生意的……”
“胡說!”
範青厲喝:“你看看哪裡像做生意的?”
“扎他!”
“只要他說謊,就扎他,把針插進去,不許拔出來!”
那少年看着染血的銀針,滿臉驚恐:“我就是個小嘍囉,在海上混口飯吃的!”
承認了。
是海盜。
範青湊近他:“那你和楊璇什麼關係?”
“頭領想和楊府尹做生意。”
他全都招了。
他們這支海盜,盤踞在崇明島上,老大叫沙德峰。
因爲廣州管得嚴,福建也在靖海,不許貨物下海,所以想從南直隸運送一批貨物。
這批貨物從江西運出來,通過南直隸。
需要官面上的手續,然後從海門下海,走崇明出海。
範青目光閃爍:“什麼貨物?”
“這我就不知道了,老大就讓我來送信,和楊府尹搞好關係,然後再取得聯繫。”
“這個沙德峰,可還派其他人進金陵城?”
範青忽然問。
那少年卻說不知道。
範青計算一下,他被抓大概有七八天了,想李代桃僵,利用他的身份,和沙德峰接觸,怕是難以做成了。
不對呀,海商怎麼可能走楊璇的門路呢?
應該走尹家的門路啊。
“你在騙本官?”範青詐他。
他連說冤枉。
噗!
繡花針扎進了他的肋骨裡,使勁一拍,沒入𫐓裡,他慘叫個不停:“饒命啊!我說的都是真話!”
“繼續扎!”
賣花燈的少年都懵逼了,我沒招之前沒用刑,我招了之後,反而被用刑。
又審問了半個時辰,他已經奄奄一息了。
範青幾乎可以確定,他說的是真的。
那麼就有兩個可能,其一,運送的貨物是大宗貨物,必須經過楊璇才能運出來。
其二,賣花燈的少年不知道真實計劃,他只是虛晃一槍。
範青陷入兩難。
而這時,皇帝密旨送入他的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