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9章 身兼三職日子
林泰來因爲毆打女直人使團,被罰了一個“住俸半年”。
他還挺不服氣的,又寫了本子回奏道:“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
今見受冊封女直人之髮式,九成剃去又不全禿,腦後結辮似銅錢而鼠尾,醜陋不雅,不合孝道。
祈請令其蓄髮,顯我中原之教化,彰我大明之聖德。”
萬曆皇帝御批:“真是閒着了,仔細去上衙!”
於是林泰來只好去上班了,他先去了翰林院。
這邊辦事簡便痛快,林泰來去了就恢復修撰官職。
翰林掌院陳學士對林泰來囑咐說:“吏部執掌銓政,實乃最爲緊要之衙門,你切不可輕忽,須當用心理事。
禮部掌文教風俗,你在禮部主掌外事,接待萬邦,事關我大明國威,亦不可等閒對待,也要盡心盡力”
林泰來一開始還沒什麼感覺,但是越聽越不對頭。
你陳於陛一個翰林院掌院學士,卻在這裡仔仔細細、反反覆覆的囑咐他林泰來在吏部和禮部認真工作。
這是幾個意思?沒事少來翰林院?
復職還要靠對方簽字,林泰來也不好頂撞,忍耐了半天聽完。
從陳學士公房裡出來,外面新人庶吉士的早課早就結束了。
林泰來本想着,復職後第一時間給給新人庶吉士們講幾句話,結果都趕不上熱乎的。
對此林泰來顯然十分不甘心,感覺像是丟了一張大面額銀票。
在林泰來的心目中,在翰林院這種清閒又清貴的地方上班,工作內容約等於刷存在感。
刷不到存在感,不漲聲望,來翰林院幹什麼?練大槍嗎?
想到這裡,林泰來沒有回狀元廳,溜達着去了後院柯亭。
既然沒刷到新人,就找老人刷一刷。
果不其然,有十幾個翰林正坐在這裡聚講學問。
林泰來低調的湊過去,悄悄的先聽了幾句。
今天這幫翰林居然是在討論文學,這讓林泰來頓時大喜過望!
如果是經義之類的,林泰來扭頭就走,但要是文學或者史學,那就可以單方面交流幾百句。
“咳!咳!咳!”林泰來用力的發出聲音,將別人的注意力都引了過來。
有個頭花花白的老翰林不滿的說:“有如此多前輩在此,你搶什麼話?”
林泰來拍了拍胸前的五品補子,理直氣壯的懟回去說:
“作爲爲數不多的正五品及以上級別翰林,又身兼新文盟第一副盟主,就是開全國文壇大會也是我先發言!”
一堆從五品正六品翰林:“.”
幾個際遇不佳的老翰林氣得內傷,打又打不過,直接閉上嘴不說話了。
把話筒搶到手,林泰來就不繼續擠兌老前輩了,免得壞了自己尊老愛幼的名聲。
然後開始發表關於文學工作的講話:
“文學領域所含方面極多,今天就先講講近百五十年來文壇主導權的變化。
百五十年到百年前,文壇主導權在館閣,往往館閣領袖即是文壇領袖,代表人物有大學士楊士奇、李東陽等。
其後隨着復古前後七子的興起,文壇主導權逐漸下沉,由館閣下沉到了郎署。
文壇盟主李夢陽、李攀龍、王世貞等人雖然是官員,但都不是秉政大臣。
而從近年開始,文壇主導權還會繼續下沉,文人彼此聯盟結社的大時代即將來臨,文壇主導權將落入各種黨社手中!”
林泰來一邊講着一邊看日頭,覺得時間差不多了,就大手一揮說:
“我還有其他兩個衙門要去,今天就先講到這裡!
若諸君感覺有所裨益,也不必謝我!提攜後進這種事,是我這個文壇第一副盟主應該做的!”
還真有翰林發自內心的感慨說:“聽九元所講,當真受教良多,其中之深意,委實震耳發聵!”
林泰來:“???”
真是莫名其妙,自己講的東西有這麼好嗎?有什麼深意嗎?
不過像自己這樣的明星人物,有幾個腦殘粉也是很合理的吧?
刷完今日份的存在感,林泰來就腳步匆匆,毫不留戀的離開了翰林院。
隨後,一份關於未來政治形勢的判斷,從翰林院流傳到各衙門。
有位不透露姓名的九元翰林在翰林院內部會議上,假借文壇爲名,極其隱喻的分析並指出——
近年政治中心不斷下沉,具體表現爲以中低層官員爲骨幹的黨社大量出現,而未來政壇將是黨社的時代。
離開翰林院的林泰來轉了個兩個彎,先來到了禮部。
不知道爲什麼,自從進了大門,所遇到的官員表情都不太好。
雖然是敢怒不敢言,但怒目而視還是有的。
林泰來沒有在意,畢竟禮部也是清流雲集的地方,很多人看自己不順眼很正常。
進了主客司院內,便見到了新來的員外郎鍾化民。
雖然作爲郎中,林泰來不喜歡再配置員外郎,但朝廷制度如此,林泰來也拒絕不了。
在他被髮配充軍的時間裡,主客司總需要一個郎官坐鎮。
兩個主事陳允堅和沈珫也都在,都是同榜同鄉的真正親信。
恰好現在也沒有事務,於是配置齊備的主客司四名官員坐在主廳中,喝茶閒聊。
林泰來指着鍾化民,對陳允堅和沈珫問道:
“在我西狩西直門、北狩張家口塞外期間,咱們這新來的員外郎表現如何?有沒有壞咱們的規矩?”
鍾化民:“.”
有這麼當着本人面問的嗎?就算想問,不能私底下去問嗎?
林泰來又轉頭對鍾化民說:“抱歉,我這人比較耿直,說話做事都喜歡直來直去。”
陳允堅主事連忙安撫鍾化民員外郎,“別在意,九元君這樣問是好事,如果是幾十條大漢圍着你問,那纔是糟糕。”
另一個主事沈珫則對林泰來答道:“表現尚可,可以留用。”
鍾化民:“.”
自己應該高興嗎?
林泰來“哈哈”一笑,閒聊開始進入吹逼階段。
鍾員外郎對林泰來作風缺乏直接瞭解,提醒了一聲,“復職回來後,按規矩該去拜會一下尚書。”
林泰來嚷嚷說:“這老於啥事也辦不了,說話也不好使,拜會他作甚?”
說完感覺真可惜,如果手裡有隻煙,搭配這句話就更社會了。
說的有點口乾,想喊雜役去泡熱茶,剛擡起頭,卻見禮部尚書于慎行黑着臉,站在屋門外.
林泰來一個彈射起步,迎上去說:“老.於尚書!大宗伯!你怎麼來下官這裡了?若有事讓下官過去就行!”
於尚書臉色更黑了,陰陽怪氣的說:“不敢勞駕你過來拜會,本部就只好主動拜會林大人了。”
林泰來招呼着:“請上座!上好茶!”
於尚書真是有事,“因爲你毆打建州女直使團的事情,朝廷多給了八百兩撫賞銀!
內庫不肯出錢,說使團是在禮部被禮部官員打的,讓禮部把這八百兩出了!
禮部爲迅速籌集銀子,就通過教坊司,在各樂戶行院攤派款項。”
“哦。”林泰來無動於衷的聽着。
難怪部裡的官員都對自己怒目而視,原來自己把禮部的福利小金庫幹虧空了。
不過這是公家的開銷,跟自己有什麼關係?
在這時代,教坊司向來就是禮部小金庫的最大來源。
而表面光鮮的禮部,也是娛樂行業的最大保護傘。
有的時候,禮部官吏會親自去各衚衕巡邏坐鎮。
教坊司接了勳貴家的大活後,生怕遇上蠻橫人物白辛苦,還要請禮部官員隨同保駕護航。
所以禮部需要錢了就向教坊司索要,這不很合理很正常嗎?
於尚書語重心長的說:“這八百兩攤派是臨時強行加派,衚衕行院那邊怨氣很大啊。
所以教坊司爲了安撫各家,便向本部提出一個要求。
讓震古爍今的九元真仙兼天下文壇第一副盟主深入基層,去各樂戶衚衕裡考察一個月。
同時對這次被攤派到的各家姑娘進行幫扶,另外組織一下京師新花榜的評選。”
林泰來:“.”
萬萬想不到,自己這樣才入朝一年的新人,竟然要承擔這麼多。
“可以不去麼?”林泰來問道,“最近兼職太多,有點忙。”
於尚書不容拒絕的說:“這是命令!伱是禮部的一份子,就要有犧牲自我的覺悟!
還有,這次如果你不去,以後全行院就將聯合起來,拒絕接待你以及你的朋友!”
面對上級時,林泰來大多數時候是個講理的人。這事自己確實不佔理,更不好公然抗令。
於尚書下完命令後,臨走前又貌似漫不經心的問道:
“你給解釋解釋,什麼叫啥事也辦不了?什麼叫說話也不好使?”
林泰來答道:“去年禮部就奏請,給北虜忠順夫人三娘子的兒子布塔施禮封一個忠順侯。
一直到現在也沒辦成,讓忠順夫人對我阿不,對大明有點小怨氣啊。”
於尚書鄙夷的看了眼林泰來,真是慷國家之慨,逞個人之色慾。
無緣無故的,給番子封一個侯爵哪有那麼容易?
當年大和解時,俺答那些親兄弟也不過是都督而已。俺答幫兄弟請求了半天,都沒給更高的勳位!
當於尚書出門走到月臺上,又隱隱約約的聽見林泰來在屋裡大肆吹逼:
“我北狩時,完全享受太師待遇!天天吃羊肉,頓頓大羊腰,五天一馬肉!
那邊真是涼爽,若非朝廷離不開我,定要召我回朝,我都有點不想回來。”
在禮部坐到午後,林泰來就看着天色,又走人去吏部。
一人身兼三職,就是這樣辛苦。
來到考功司大院,林泰來大步走進了員外郎所在的左廳,對俞沾問道:
“我要你寫的‘德勤績能廉’條例,可曾完畢?”
俞沾抽出幾份紙稿,遞了過來。
林泰來收下後,又來到右廳,對主事趙南星喝問道:
“讓你代表本司上疏奏請恢復考成法,你上了沒有?”
趙南星擡起頭,昂然道:“沒有!不受亂命!”
林泰來質問道:“亂命?這麼說,你反對我的意見?”
趙南星猶豫了片刻,別無選擇的說:“你仗勢亂爲,我當然反對。”
林泰來正要說什麼,忽然有個僕役過來喊,“右堂請林老爺過去!”
所謂右堂,在部裡就是右侍郎的代稱了。
林泰來便暫時放過趙南星,轉身就去拜會吏部右侍郎王用汲。
王用汲精神頭不大好,“我準備召起部議,擬定吏部尚書和左侍郎的推舉名單。”
部議就是部務會議的意思,很多大員的候選人名單都是先由吏部內部醞釀出來。
吏部尚書的選舉方式,基本等同於閣老。
可以由天子直接欽點,象徵銓政真正屬於天子,而吏部只是代持。
也可以先由吏部和大臣廷推出名單,然後天子點人。
吏部左侍郎則由吏部擬出名單,然後經過廷推並上奏結果即可。
當然,表面程序大體上如此。但在實際操縱中,私底下的合縱連橫纔是決定性因素。
比如在表面上,內閣爲了避嫌,完全不參廷推。
但私底下,如果不和內閣先溝通好,廷推的結果到了內閣,不滿意的閣老會怎麼處理?
當然廷推都是後面的事情,現在纔是吏部內部醞釀名單的階段。
聽到王用汲說召起部議,林泰來稍加思索後,迴應道:“我不能參加。”
王用汲疑惑的說:“爲什麼?”
林泰來答道:“因爲我還沒正式上任,沒資格參加部議。”
王用汲:“.”
朝廷批示下來了,憑照牌冊也發給你了,你也沒事就來吏部轉悠!
結果你現在說,你還沒到任?
林泰來解釋說:“本來就沒到任,我還沒正式報道,也沒去司務廳辦內部手續。”
正常的部議是尚書、左右侍郎、文選司、考功司坐在一起,共同商議。
缺一兩個人也無所謂,離了誰都能轉。
但尚書缺了,左侍郎缺了,考功司也缺了,文選司還在家裝病,那部務會議還開個屁啊!
王用汲忍不住怒斥道:“你們這些混賬!就是不想看到新尚書、左侍郎上任!
你和文選司的陳有年,又有什麼區別?”
沒尚書沒左侍郎,這些郎中就可以關起門來稱大王了!
林泰來連忙撇清:“我是爲了深化改革減少掣肘,而陳有年是爲了權力私慾!怎能混爲一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