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6章 沒有簡單的人
從弇山園出來時,天色已晚,林泰來和他的三百多大軍就留宿在太倉州城裡。
因爲在這裡沒有什麼安全感,林泰來帶着數十家丁,直接住進了州衙。
其他的三百官軍分散在州衙附近的公館、驛站、客棧居住,辦法總比困難多。
臨近半夜,運動完的林泰來正要安歇,忽見左護法張文拿着一封書信走了過來。
“似乎是馮二老爺差人送過來的。”張文稟報說。
想起白天的所見所聞,林泰來也隨口道:“馮前輩今日的表現確實也奇怪,彷彿有什麼心思。
又聽到馮時可接着說:“那顧憲成如今正在守喪,三年之後才能出來活動。
“這個鄒迪光居心歹惡,破壞文壇大局,實乃文壇之敵,他必須千刀萬剮!”林泰來罵道。
暫定這三大總商分別是徽商鄭氏、西商孫氏,以及林氏。”
林泰來更滿意了,他親自來揚州鎮場子,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馮時可繼續說:“鄒迪光建議,弇州公在文壇大會上透露退意時,可以表態將文壇盟主之位禪讓給顧憲成。”
趙用賢當初反張居正奪情,捱了廷杖毒打,把掉落的皮肉製作成臘肉保存,一時間名震天下。
林泰來笑道:“府尊有什麼可爲難的,聽說馬上要成立鹽業公所了,讓鹽業公所自己拿出個決議就行了。
“你這處境不能怪我,是你沒生出兒子,偏生又有這麼大的家業,所以招惹煩惱。”
林泰來突然說:“鹽業公所這個名字太小氣了,不符合鹽業的地位,我看可以改名爲鹽業公會。”
吳知府只想說,咱剛纔就是吹個逼,你可別當真啊!
這時候,汪慶汪員外也出現在林府,崔御史便道:“還是請九元學士親自對他說吧!”
這樣身份的人來鬧事,就不叫無理取鬧了,那叫合法反映訴求。
而府尊你應該把精力放在更重要的事務上面,不要總是被雞毛蒜皮的事情牽扯精力。
林泰來又說:“聽說府尊在任上,做了不少實事啊,比如疏浚城內河道、重修護城河等等,還在北門外堆出一個梅花嶺。”
不過你爲什麼想着在雲間辦文壇大會?這讓我完全沒有預料。”
無論汪慶樂意不樂意,現在他的身份就是林泰來的老丈人。
吳知府如此解釋,嘴硬就是他最後的倔強。
汪員外的情緒突然爆發了,“是我不想安生麼?自從你到了揚州,我還能安生麼?
老家族親過來,勸我從同族過繼一個兒子;所有徽州同鄉全都擔心汪氏被林氏吞併,一邊看我笑話,一邊全都勸我過繼兒子!
這些巨大壓力,你可曾有過爲我分擔的想法麼?你卻只想趁火打劫,故意借用各方面壓力,迫我把鹽引都租給你們林氏!
沈鯉是清流領袖,徒子徒孫衆多,雖然已經致仕,但登高一呼還是很有聲勢的。
林泰來滿意的點了點頭,這樣林氏鹽業分拆的那十幾個小窩商都能混進公會了。
林泰來愣住了,要是這樣安排,顧憲成似乎還是有點競爭力的。
所以就算王老盟主提了禪讓,但仍然可以維持三年的盟主地位,不失爲應對當前危機之法也!”
而且無錫乃至於常州府士人近些年非常團結,若爲了同一個目標發動起來,絕對不可小看。
但是,事情就怕有個但是,汪慶的獨生女嫁給了林泰來啊,號稱是“平妻”。
面對撲面而來的猛烈情緒爆發,林泰來多少有點心虛,只能先狡辯說:
張文笑道:“馮二老爺畢竟是復古派的著名死忠,不便與坐館公然交際。”
林泰來順便指點說:“我們林氏鹽業的策略就是南北均衡,哪邊弱就扶持哪邊。”
於是馮時可又說:“其實昨日你撤走後,那鄒迪光又給弇州公出了些主意。”
而林氏這個才進入鹽業幾年的外來戶,就能靠着遵紀守法、誠實經營獲得廣泛擁戴,被列進三大總商之一,是一項很了不得的成就。
“公會?確實更大氣。”崔御史對名字沒有執念,繼續說:“成員暫定一百五十名,所有在冊窩商全部參加,不設置門檻。”
但是在崔御史這種官僚的眼裡,不管汪慶是不是被迫的,後果其實沒區別。
馮時可放心了,這纔是他所熟悉的那個林泰來。
而且趙用賢蟬聯了兩代五子,在文學圈也有很高地位。
馮時可十分驚愕,不用這麼狠吧?怎麼你林泰來忽然比他馮二還要痛恨鄒迪光?
林泰來也沒有過多解釋什麼,他企圖操柄文壇,是爲了控制一個輿論渠道,對抗清流勢力和未來東林黨的清議。
這會讓顧憲成獲得比歷史上還要大的輿論霸權,那他林泰來以後怎麼辦?
最後林泰來說:“正所謂人心叵測,不到最後一刻,誰也不知道王弇州會做出什麼抉擇。
崔巡鹽深深的嘆了口氣,再次開口道:“一百五十窩商入會,三大總商管事,這個模式已經很好。
你不會真以爲,“百年復古派的最後孤忠守墓人”這種人設,有多大含金量吧?
馮時可悲涼的說:“因爲這是我唯一能在青史上留下痕跡的機會了!
不然我還能靠什麼?做官一事無成,文學平平無奇,這輩子完全沒有成就可言。”
林泰來嘆口氣,對汪員外說:“汪老丈!你就不能安生些麼?
我這次到揚州,總是能聽到關於你一堆亂七八糟的消息,前次是過繼兒子鬧劇,這次又是鬧着要當總商”
雖然坊間傳言,是林大官人圖謀汪氏鹽業,所以用了手段逼迫汪慶嫁女。
如果這樣的人都爲顧憲成鼓與呼,造勢就是一件非常簡單的事情了。
半日後,馮時可也過了江,就在林泰來座船上會晤。
馮時可又爆了個料,“鄒迪光還提議說,可以請原禮部尚書沈鯉、南京禮部的趙用賢到場,力撐顧憲成!”
對林泰來沒必要隱瞞,馮時可很坦率的說:“這樣下去,真搶不過他了。”
“好,好!原來都是我的錯,都是家業惹的禍。”汪員外咬牙切齒的說:“那我將全部家業捐給廟裡當廟產!我去出家!煩惱皆去,一了百了!”
總而言之,還是要拜託馮前輩多多關注弇州公情況了。
林九元你別鬧!大江大河跨流域的水利工程,與城市水道、護城河能是一回事麼?
林泰來勸道:“既然府尊如此熱愛工程,不妨去吳淞江試試啊。
如果給顧憲成造勢成功,很多人就算爲了反對林九元,也會去支持顧憲成。”
馮時可:“.”
“別啊,不至於!不至於!”林泰來連忙站了起來,勸道:“不就是族親來鬧你麼,我全幫你處理掉!不就是總商麼,可以安排!”
不過聽到這裡時,林泰來產生了些許疑惑,既然公會成立事務一切順利,崔巡鹽有什麼必要特意過來重複一遍?
“崔侍御可還有什麼事情要說?”林泰來忍不住主動問起來。
我記得,好幾年前到揚州時,知府就是你,怎麼三四年過去了,知府還是你?”
西商已經在揚州發展了百餘年,徽商也興起了幾十年,肯定要各有代表。
林泰來趕緊又問道:“我今天就覺察到一些不對,莫非鄒迪光搶走你的生態位了?”
馮家分家後,他就不如鄒迪光有錢了;其次,他性格相對耿直,也沒有鄒迪光會說話,更討王老盟主歡心。
馮前輩放心,百年復古派的最後孤忠只能是你!”與馮時可秘密會晤過後,林泰來又回到了揚州暫住,對一些瑣碎事情進行收尾,以及繼續給林汪氏注入正能量。
當初是誰靠着拳鞭槍,在文壇一路打拼的?
繼續點火說:“鄒迪光還說,伱林九元最大的弱點就是敵人太多。
於是林泰來只能放下小嬌妻,回到前廳,繼續接客。
是不是不知道什麼叫打人不打臉,罵人不揭短啊?
本來在巡鹽御史眼裡,汪慶這種行爲和無理取鬧也沒區別,一巴掌就能扇回去教做人了。
林泰來氣定神閒的哂笑道:“大勢所趨,天道在我,些許掙扎還能逆天改命?”
到了第二天,林泰來離開太倉州,但沒着急趕路,過了江到對面通州等着。
林泰來忽然問道:“那要是請府尊你去督導江河水利,比如疏浚江南的吳淞江故道,你可有意?”
能在史料裡被記上兩筆的,果然沒有簡單的人,只被提過幾句的鄒迪光都能搞出這樣陣仗。
吳知府:“.”
林泰來:“.”
吳知府:“.”
吳知府自豪的吹噓說:“沒想到九元學士也耳聞了,本官確實做這樣的實事,對於政績工程略有心得。”
如果做好了,以後就能在工部系統掛名了,多了另一條升遷渠道。”
這踏馬的是什麼腦洞?竟然比他這個穿越者還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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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鄒迪光和顧憲成都是無錫人,但在歷史資料中,沒聽說他們兩個有什麼關係啊。
林泰來想了想後,誠懇的勸道:“這是文學行業盛會,不要總是想着打打殺殺,用物理解決問題,太焚琴煮鶴、大煞風景了。”
江湖地位不高時,用打打殺殺破壞秩序;江湖地位上來後,就開始講究規矩了?
又聽崔御史說:“然後公會設置三大總商,負責處置公會日常事務、自治鹽業秩序,還有對接官府事務。
你是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世事在你眼裡都是棋局,常人在你眼裡都是棋子!
你想吞併我的家業,這可以理解!但你能不能稍微考慮一下我的感受,我也是個人!”
林泰來出言安慰道:“抱歉,我這樣的九元魁首、註定百世留名之人,確實不太能體會到你這樣平凡人物的心情。”
但現在確實有一件難辦的事情,大鹽商汪慶一直吵鬧,要加入總商之列,那樣三大就成四大了。
不知到底有什麼話不能直接說,還要偷偷派人送信。”
林泰來略感詫異,“文壇遊戲一場而已,怎麼還急眼了?”
“知府往上一般是參政,但這沒什麼好升的,還不如在揚州當知府實惠。”
馮時可臉色冷酷,“在松江府辦文壇大會,更方便我這個地主行事,總有一百種辦法讓那鄒迪光出點事故,不能參會!”
送走了吳知府,林泰來剛回內院摸上手,忽然門丁又來稟報,巡鹽崔御史來訪。
但徽商已經有更權威的鄭氏爲代表,也不需要另外再增加一個汪氏。這可怎生是好?”
林氏鹽業名義法人林二哥很開心的說:“徽商和西商還在爲了學籍的事情撕破臉,沒精力聯手在成立鹽業公所這個問題上作妖了。”
寒暄過後,崔御史開口道:“關於鹽業公所之事,章程基本已經定下.”
如果你林泰來不會說安慰人的話,可以不用開口,謝謝。
顧憲成雖然不混文藝圈,但在學術界和政論界名聲確實大,廣泛意義上都屬於文人圈子。
隨即揚州知府吳秀來訪,抱怨說:“九元學士扔出了一個好議題,倒是叫我陷入苦惱了!
徽商和西商爲了學籍的問題,天天尋我討要說法,而我又是左右爲難!”
“真的?一言爲定!”汪員外說,“賢婿你也不想看到我心情抑鬱,無奈出家吧?”
林泰來拆開了手裡信件後,只見裡面內容很簡單,約定明日過江後秘密會晤。
鄒迪光卻妄圖把顧憲成推上文壇,將文藝輿論和政治清議合二爲一。
馮時可:“.”
林泰來正氣凜然的說:“什麼叫搞事?我這是興修水利造福雲間,你們這些本地鄉紳不要不領情。
馮時可坐下後就提了個建議說:“你不是一直想在松江府搞事嗎?這次文壇大會可以在松江府舉辦。”
砰!林泰來拍案喝道:“如果他們敢過來擾亂文壇大會,我就有一百零一種辦法讓他們出點事故!”
打狗也要看主人,清官難斷家務事,崔御史也不知道怎麼整,所以跑過來直接詢問林泰來。
林泰來不屑的鄙視說:“顧憲成在文學上可有建樹?發表過什麼膾炙人口的文學作品?有什麼資格承續文壇道統?”
“他這是胡鬧!駁斥回去就行了!”林泰來毫不客氣的說。
林泰來:“.”
臥槽!怎麼感覺自己被演了?
崔御史也看得目瞪口呆,能白手起家打下一大片家業,果然沒有簡單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