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泰來也沒想到,自己拜託李如鬆幫忙,反而收了李如鬆的大禮。
但林泰來也不是矯情的人,把一箱人蔘搬回來後,又派家丁廣發英雄帖,邀請友人兩日後共商文壇大計,同時每人送了兩根人蔘補身體。
還是因爲林泰來對京城文圈情況不那麼熟悉,不得不集思廣益。
後世資料裡只會記載某年某月發生了某事,但不會詳細註明京城文圈是什麼狀況,有多少山頭,具體組織形式如何之類的細節信息。
申用懋、王象蒙等比較相熟的年輕官員,以及王禹聲、金士衡、陳允堅、沈珫等府學同窗,還有周應秋、董其昌等外地熟人都過來了。
都是自己人,林泰來也不用遮遮掩掩,直接說明了目的:
“情況就是這麼個情況,問題就是這麼個問題,我要在兩個月內儘可能在京師宣揚文名,以減少中式之後的非議。”
金士衡開口道:“正常人揚名路線,就是由前輩帶進圈,然後一步步揚名,但你又不會走這種先當孫子的路數。
以你的習慣,肯定就是直接打臉、踩人啊,那還有什麼可商量的?
你只管去做,我們爲伱搖旗吶喊,或者幫你進行串聯就行了。”
林泰來說:“所以我真正想要問的就是,怎麼打臉,怎麼踩人,或者說打誰的臉,踩哪些人?
總而言之,打臉踩人也要選擇合適目標,隨便找一個阿貓阿狗踩了,又能產生什麼影響?”
話說到如此具體的程度,衆人一時啞口無言。
再說大家都是體面人,誰也不好意思指指點點說,這個前輩可以去踩、那個前輩值得打臉這種話。
林泰來不禁長嘆道:“可惜京師不是江左,沒有王老盟主在此!
若王老盟主人在京師,安能使我如此發愁!”
在江左的時候,只要想刷文名,不用太多糾結,直接找上王老盟主就行了。
但是在京師,似乎沒有類似王老盟主這樣影響力的人物。
未來的豬蹄總憲、日萬天官周應秋說:“如果時間來得及,可以緊急把王老盟主調到京師。”
林泰來:“.”
本以爲自己底線已經很低了,沒想到身邊還有比自己底線更低的。
還是算了吧!按歷史軌跡,王老盟主已經沒兩年活頭了,別折騰他老人家了。
林泰來不由得深感失望,抱怨說:“你們全都沒有思路麼?”
難怪這幫人在歷史上都沒有混出太大名堂,上限就在這裡。
還是周應秋接話說:“前日接到林兄的請帖以來,這兩日在下日夜不停的多方打探,終於對京師文壇略有所知。
並花了一夜工夫,對京師文壇情況進行了總結,可以先將心得分享與林兄。”
林泰來大爲讚賞說:“甚好!說來聽聽!”
就算周應秋說不出有用的東西,但就憑這精神也該鼓勵!
周應秋很有激情的答話道:“其實京師文壇並不是一個圈子,而是由很複雜的若干圈子混合組成,所以在京師找不到王老盟主那樣的人物。
王老盟主或許可以稱爲天下文壇盟主,但也不可能一統京師文壇,除非他能像李東陽那樣官至宰輔。
我所能看到的京師次一級圈子,大概就有四五個。
所以不用漫無目的的到處找機會,只需要有針對性地把各個圈子都踩一遍,自然就能做到在京師宣揚文名。”
林泰來終於來了興趣,催促道:“你具體說說!”
周應秋感覺自己的辛苦沒有白費,更積極的說:
“第一個圈子,就是館閣圈!主要是以翰林詞臣爲主,他們臨近宮廷,清高超然,不參與外界文壇的紛爭,也不受俗世文壇的影響。
這個圈子以臺閣體的詩文、經史爲主,這個圈子的領軍人物是申首輔!只要林兄能把申首輔.”
“咳!咳!”忽然旁邊有人重重咳嗽了幾聲,打斷了周應秋的話。
這咳嗽的人是申用懋,正狠狠瞪着周應秋。你這小舉子踏馬的說話注意點,不是每個人都像林泰來這樣有資格放肆!
周應秋對申用懋行了個禮說:“抱歉!聖人教導,爲人謀而必忠。在下只認識林兄,不認識申閣老。”
申用懋愣了愣後,對林泰來問道:“你從哪找來的二人?”
然後直接挖角說:“如果你周應秋落了榜,可以來申府做一個門客!”
周應秋又答道:“在下出身貧寒,也只有同樣出身貧寒的林兄最能理解在下。”
林泰來開口道:“別打岔!還是說京師文壇圈子的事情!”
周應秋便繼續說:“既然館閣圈子如果不適合踩人打臉,可以委託別人幫助散發詩文。
第二個圈子就是郎署圈子,這個圈子以部院中層官員爲主。
其實當初王老盟主還在京師,併發起復古派時,也算是這個圈子的。
這個圈子從內容上又分成了兩類,一類是純文學的,以石星、趙用賢等復古派歷代五子爲首領。
另一類則是偏重於學術和議政,吏部的顧憲成定期講學,凝聚了很多人物。”
林泰來猛然一拍大腿,叫道:“原來還得是顧憲成啊!”
周應秋接話說:“我也認爲,在郎署圈子踩人和打臉性價比最高。
我找同鄉人打聽過,顧憲成每逢二就在靈濟宮講學,而後天就是十二月初二!
所以林兄近期可以先集中精力搞學術,等到了十二月底時,會有大量年底公宴,再趁機把詩詞也搞一搞,打趙用賢或者石星都可以。”
林泰來連連點頭,這個安排很合理。
隨後又聽到周應秋說:“第三個圈子就是山人圈子,主要以投靠權貴謀出路的讀書人爲主,我不建議在這個圈子浪費時間,他們影響不到林兄。
第四個圈子就是城北的太學圈子,雖然這幾千人都只是沒多大前途的國子監監生,但畢竟人多,又常年聚集在京師,輿情上還是有影響力的。
我建議到了正月時,林兄去國子監孔廟燒個香,那時候肯定人多,再想辦法制造揚名的場面。畢竟林兄的時間實在太緊迫,也只能這樣做了。”
林泰來回應道:“也行,具體如何再議,還有別的麼?”
周應秋又說:“還有第五個圈子,那就是考生圈子,只有在考試時纔會出現。考試結果公佈後,往往也是這些人牢騷話最多。
如果林兄財力充裕,又有時間,不妨多多請客,而且檔次不能差,醇酒美人都安排上。
當然數千考生全都請到也不現實,但只要每個省請一次,並請到若干省內有影響力的士子,就能減去大部分針對林兄的非議了。
算下來需要請十幾次客,穿插在兩個月裡,雖然時間很緊張,但也不是不可能。
按照每次百兩銀子計算,十幾次最起碼一千多兩銀子,不知道林兄手頭有這麼多資金麼?”
林泰來:“.”
這次上京,兜裡就只帶了一千兩當生活費,當初也沒想到還要花大錢啊。
不過周應秋說的很有道理,如果能用錢買來口碑就別猶豫。
還是自己思維侷限了,習慣了白嫖和用武力解決,忽視了花錢收買人心這種操作,實在不行就找人借錢吧。
“看看,看看!什麼叫謀事在人!”林泰來對衆人說:“周兄弟這種有責任、有擔當、紮實苦幹的精神,值得你們認真學習!”
但周應秋還沒說完,“最後我建議,林兄手裡的考官不要給沈珫的族兄了,因爲對林兄而言並沒有多大新的收益。
應該把這個考官名額贈給一個在其他省或者某個領域具有影響力的人物,這樣纔是利益最大化。
例如林兄不是一直想疏通吳淞江故道麼?不妨將考官名額送給一個工部官員,豈不美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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衆人齊齊無語,你周應秋可真敢說啊,不怕被別人打嗎?沈珫人就在這裡坐着呢!
林泰來沉默了片刻後,對沈珫說:“你問問你族兄,等考試完畢後,願意調到工部去麼?”
沈珫點了點頭,“應該沒問題。”
隨後林泰來對衆人說:“接下來你們先幫我聯絡和安排請客的事情吧,就按周兄弟說的,每個省安排一場!”
再然後,林泰來就讓大家散了,他怕周應秋再說下去,就直接把友人都得罪完了。
轉眼又過兩日,就到了臘月初二,據說這是顧憲成在靈濟宮講學的日子。
鄭家那邊沒有什麼好機會,只能先集中精力搞學術的林泰來用最大的毅力,鑽出了火炕上的被窩。
靈濟宮就在皇城根下,距離非常近,走路也就是一刻鐘。
勤奮好學的考生林泰來頂着寒風,邁着兩條腿走向靈濟宮。算上三年前那次,這是林泰來第二次來靈濟宮找顧憲成討論學術了。
但上次是閒得無聊,這次卻是剛需。
林泰來邊走邊想道,自己這次到京師,完全沒有表現出搞學術的企圖,顧憲成應該不會有所防備,並提前高掛免戰牌了吧?
一直走到了靈濟衚衕,卻見在衚衕口站着兩個閒人。
本來有閒人站在衚衕口很正常,但是在這大冬天早晨,就顯得挺奇怪了。
等林泰來稍稍走近些,那兩個閒人忽然從懷裡掏出了竹哨,並用力的吹響。
隨即從衚衕裡面也傳來了哨聲,彷彿呼應着衚衕口。
還沒等林泰來有所反應,兩個閒漢扭頭就跑了!
“不好!”林泰來也顧不得裝肩傷了,大踏步的衝進了衚衕裡的靈濟宮。
左右看了看後,又果斷衝進了西跨院!
又見在西跨院三間寬的大堂屋裡,放着好幾個火盆,裡面的炭火還在燒着,但一個人都不見!
林泰來又繞過堂屋,發現屋後院門洞開,門外是一條夾道!
剛纔堂屋裡肯定有人,但是通過後門和夾道跑了!
林泰來踢了一腳院門,恨恨的說:“又白來了!”
左護法張文轉了一圈,確認無人後,嘀咕說:“這場面怎麼跟官府衝賭坊似的?”
林泰來不忿的說:“我就不信,顧憲成還能不講學?”
只要稍微瞭解過歷史上東林黨的人都知道,講學對東林黨來說有多麼重要。
爲什麼東林黨在朝野影響力那麼大,長年累月的講學功不可沒。
東林三君裡,顧憲成回老家後搞了東林書院講學,鄒元標罷官後在江西老家講學十年,趙南星迴了老家同樣招生講學。
張文說:“但他以後講學,肯定要刻意躲着和瞞着坐館,偷偷地下講學。”
林泰來又說:“那就想辦法搜索顧憲成講學的蹤跡!”
反正今天是白跑一趟,林泰來只能先回家了。
等到午後,巡捕營都督李如鬆突然派了家奴過來,給林泰來報信。
這家奴說:“剛纔有兩個人當街調戲民女,但被打了,然後又被巡邏官軍抓住了。結果發現,這兩個人是從宮裡出來的太監。”
雖然在小說裡,當街調戲民女是各路惡霸惡少的保留節目,但林泰來自從穿越以來,還真沒見這場面。
今天是第一次聽說這種事,可是主角竟然是兩個太監,這是什麼毛病?
林泰來還有不明白的就是,李如鬆把這事告訴他,又有什麼意義?
那家奴繼續說:“這兩個太監大鬧巡捕廳,還打了官軍,我家都督就先把人放了。
聽說這兩個太監要趕去鄭家赴宴,而且我家都督還猜測,這兩個太監大概不會善罷甘休。”
林泰來心念急轉,口中道:“這可就有意思了!那個被調戲的民女在哪裡?她需要我的拯救,我馬上去找她!”
李家家奴指點說:“從這裡往西北,粉子衚衕和斜街交叉口那裡,有家點心鋪,那女子就是點心鋪裡的人。”
林泰來記下了信息,又囑咐說:“再拜託你家都督一件事,讓巡邏官軍注意搜索顧憲成講學的蹤跡!誰能及時發現位置,我重重有賞,如果能堵住人,再加倍!”
李家家奴無語,幫你搞鄭家還算是分內事,可你連搞學術都要自家都督幫忙?
咱李家開基立業以來,還從來沒插手過文壇的業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