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泰一下子就明白茹瑺遞過來的目光,忍耐。江西省三司沆瀣一氣,就是造反也能造起來。
即便自己是欽差,難保他們不會鋌而走險,說不準自己的船駛不出鄱陽湖就能沉了,走陸路可能還會遇上“山賊”,反正案子捅破了這些人也是個死。
虛以委蛇纔是自己該做的而不是掀桌子,說起來自己年齡也是不小了,竟還不如茹瑺沉得住氣。
在假裝的驚愕之後,齊泰的眼裡冒出了小星星,一臉的財迷相。茹瑺喉結上下滾動,眼中貪婪的光芒無法掩飾,這演技不愧是在書院的除夕晚會上拿過最佳表演的。
對於兩人的表現,對面的四位地方大員習以爲常。當官一爲光宗耀祖二爲了榮華富貴,可大明的官有面子沒裡子,那微薄俸祿能讓他們吃頓飽飯就不錯了,連榮華富貴的邊都沾不着。沒有誰能抵抗得住黃金的攻勢,就像是他們當初一樣。
齊泰笑道:“這……禮物實在是重了些。”可是兩手不停的搓着,似乎手癢難耐,這演技已經開始上線了。
“值什麼,以後還會有的!”江友文笑道:“還請上差給江某打個借條,回頭也好上頭報賬不是。”
齊泰微微一怔,而後笑道:“應該的,應該的!常茹拿紙筆來!”
看着寫收據的齊泰,茹瑺不由得心生憂慮,這哪裡是收據根本就是交給對方的投名狀,即便是回京之後向聖上告發,也可能會被認爲是分贓不均而檢舉的,什麼下場皆在皇帝一念之間。
除非他們能在洪都直接剷除了這個貪污集團,把這投名狀拿回來,只是以他們手上這點實力能對付得了合流的江西三司嗎?
齊泰把寫好的借條抵還給了江友文,“可否容我多問一句,剛纔江知府說的上頭是指哪位大員?”
江友文把借條收好,神秘兮兮的道:“不是指哪一個,是一羣!以後有機會慢慢給你引薦,個個都是位高權重的,不僅有實惠可拿更能助兩位青雲直上!”
齊泰不死心試探道:“莫非是尚書、侍郎?”
“欽差太小看咱們了,更大的也有!”
“那齊某可就把心放進肚裡了,哈哈……”齊泰拿起酒壺親自給衆人斟酒,連自稱都改了,“讓齊某敬幾位大人一杯!”
齊泰放下身架,桌面上的氣氛越發的熱烈起來,言語也更加的隨意了,至少在表面上算是將他當成了自己人。
酒酣耳熱之際還叫來了青樓的姑娘,做戲自然要做全套,齊泰茹瑺兩人色色眯眯的在兩個妓子身上掏摸,一副急不可耐的模樣。
江友文見兩人急色知情識趣的散了場,讓老鴇子安排房間讓他們快活。現在的齊泰可不似歷史上的那個那般死腦筋,眼下不是裝清高的時候,誰知道這女子是不是他們故意安排試探自己的。
於是就真的掏槍上馬一番衝殺,與那初承雨露的清倌人假意溫存了半晌,一手揉捏着麗人胸前的飽滿一邊思索着眼下的困局。
眼看着到了黃昏,外面也多了嘈雜聲,仍舊沒有半點的頭緒。直到江友文在外面叫他,這才匆匆的起身,開了門只見茹瑺和江友文已經等在外面。
江友文笑着打趣,“欽差到底年輕身體好。”
“嘿嘿……離家多時難免貪歡,讓江知府見笑了,另外三人大人呢?”
“他們有公務已是回去了,時辰不早咱們走吧,這裡人多眼雜不好過夜,欽差若是喜歡這姑娘,明天就連同賣身契一同送到官驛。”
“那齊某可就不客氣了!”
三人沒有走正門,江友文帶着兩人走了後門,剛剛的跨出院子江友文突然的停住腳步,嘴裡嘀咕道:“真是越怕什麼便越來什麼!”
就着餘暉隱約的瞧見五六個便裝漢子迎面而來,打頭的身材高大魁梧,步履矯健,身上隱隱的帶着殺氣,一看便知是軍伍出身。
茹瑺心裡嘀咕,“難道都指揮使司沒有完全淪陷,不然這江友文有什麼好怕的?”
可是等瞧見第二個人時,茹瑺終於明白了江友文爲什麼怕了,原來對方是錦衣衛,差點忘了在洪都還有個錦衣衛千戶所呢,這可是天子親軍獨立於三司的第四方的勢力。
他之所以一眼就認出對方是錦衣衛,並非是因爲什麼飛魚服繡春刀,因爲這第二個人他認得。曾經書院裡成績最差的學生,也是書院裡唯一出來的錦衣衛——安虎子。
“下官見過盧千戶!”江友文主動的見禮招呼。
那盧千戶昂着頭顱看看他,“原來是江知府,今天倒是有雅興啊!”
“官場應酬難免的,盧千戶的興致也很高嘛。”
“咱們千戶所來新的副千戶,本官是來給他接風洗塵的。”盧千戶說着拍了身後的安虎子,“虎子咱們進去吧,不然俊俏姑娘都要被人點走了。”
這位盧千戶似乎沒有打算讓兩人認識深入交流的意思,井水不犯河水這大概就是錦衣衛和普通的官員的關係,一旦產生業務上的交流,便只能是往另外一方身上按烙鐵或者抽鞭子。
茹瑺跟在齊泰的身後使勁的給安虎子打眼色,眼珠子都快飛出來了,可安虎子似乎沒有看到他一樣,徑直的跟着那千戶進了青樓。
回到官驛時,兩人發現自己帶來的兵丁差役正在大口吃肉大碗的喝酒,每人還發了銀錢,已經跟知府衙門的差役稱兄道弟了。
兩人鬱悶的回了臥房,檢查了一番見沒有人這才放心說話。
齊泰低聲的笑道:“他們的銀彈攻勢還真是來得又快又猛,茹瑺幫我清點一下,這兩個箱子裡面大概有多少黃金!”
茹瑺打開箱子數了一下,“大概有兩千兩!”
“哼哼……他們還真是捨得下本錢,貪了百十萬兩就捨得拿出五十分之一來堵我的嘴……不對!”齊泰眼睛睜得老大,“嘶……也許這百萬兩可能只是他們一年的貪墨之數而已,難怪捨得下這樣的血本,這案子比我想象中的還要大得多。”
“他們不是說了上頭還有一羣人嗎,區區百十萬兩哪兒能填飽那麼多人的胃口,尚禮兄你不該寫那個借條的,這會讓你有很大的麻煩,即便抹過去也可能成爲終身的污點。”
“我自然知道,他們的勢力太大了我若是不這麼做,說不準今天晚上這官驛就得失火,你我可能要變成焦屍了,現在咱們恐怕連一本奏章都送不出江西去。”齊泰神神秘秘笑道:“良玉也不必灰心,眼下咱們還有一根救命稻草。”
茹瑺極輕的聲音道:“尚禮兄說的可是在青樓後面見到的那幾個漢子。”
“你也認出他們是錦衣衛來了?”齊泰笑道。
“怕是你不知道那個新上任的千戶,是從咱們書院出來的,我從前跟他還有幾分的交情。”
“哦?我倒是聽說書院出了個錦衣衛,就是他嗎?那可真是天助我也!”齊泰握着拳頭滿臉的激動,“咱們得儘快的和他聯繫上才成,越早動手越好。”
他並不認得安虎子,安虎子進書院的時候,齊泰已經在衙門裡面觀政了。
“尚禮兄莫急,不知道這官驛內有多少雙眼睛盯着咱們呢。剛纔見他時我衝安虎子狂使眼色,可他並沒有迴應我,我怕……。”
“既是書院出來的人,就算入了錦衣衛也當有幾分的正氣,先想法子與他接觸了再下結論。”
一連兩天,江友文都請二人吃喝玩樂,又送香車又送美人的,兩人來者不拒照單全收,儘量的讓對方放下警惕。
找了個手下上街去買啤酒做試探,直到傍晚江友文才送那手下的屍體過來,說是這位手下在街上被歹人劫財殺了。
齊泰信他個鬼,哪個歹人劫財的時候會帶着鞭子和烙鐵,不用問這個手下被拉去用刑了,除了買啤酒說不出旁的來就被他們給打死了。
殺了人不趕緊的毀屍滅跡,卻敢給他送回來,這是赤裸裸的威脅恐嚇,便是馬先生嘴裡說的蘿蔔加大棒了。
齊泰氣得臉色發白嘴脣哆嗦,可開口卻是膽顫心驚的口吻,在對方的眼裡那是真的被嚇破了膽,江友文這才心滿意足的去了。
齊泰和茹瑺回了書房,見茹瑺面色凝重,齊泰笑道:“你還年青怕是沒見過這等場面,其實我也是第一次見,官場遠比我要想想的險惡殘酷。”
“那我們現在怎麼辦?”
“現在還怕什麼,大不了我便帶上王命旗牌和他們大鳴大放的拼了,不論如何總算是能落個清白,我死了必讓他們合族陪葬。到時候你便趁亂出逃,將洪都的醜事公諸於朝堂之上!”
“不!”茹瑺咬牙道:“下官亦非貪生怕死之輩,願捨命追隨!”
“你們這些拿筆桿子的讀書人怎麼動不動就生呀死呀的,聽着比沙場上的猛將還英勇。”
後窗突然傳來小聲的嘀咕,驚的兩人心肝一顫,齊泰搶過掛在牆上劍,抽了出來拿在身前,他跟着宋克學的劍術還是相當不錯的,伸手挑開窗栓,吱嘎一聲窗戶就打開了,露出一張烏七八黑的臉。
“誰!”齊泰把劍遞到對方的咽喉下面。
那人卻嘿嘿的笑道:“還能是哪個,當然是我安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