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吃了餃子馬度就出了門,他要去書院陪朱升吃人生裡最後一頓年夜飯,朱升的身體絕對撐不到明年這個時候了,也許連這個春節他都撐不過去。
剛一出門就和碧琳碰了個滿懷,馬度被她撞得直打踉蹌,“你這丫頭去做什麼了,吃餃子的時候也見不着你人。”
“孩兒見路邊有個乞丐,覺得可憐便給他送一碗餃子,爹爹不會責罰我吧。”
“我兒有慈悲之心,爹爹責罰你做什麼,趕緊的回家去飯,吃完了就早點睡,明天一早爹爹帶着你們到莊子裡頭拜年!”
碧琳歪着腦袋問:“爹爹明早不用給皇上和娘娘拜年嗎?”
“不去了,趕緊的去吃餃子,晚了就粘了!”馬度摸摸她的腦袋便出了門。
走到路口也沒瞧見有什麼乞丐,只見三個半大小子在放煙花,胳膊粗的紙筒裡面向外出一人高的火花,三個娃兒像是猴子似得圍着那紙筒又蹦又跳。
這樣的焰火在大明其實已經算是很高級貨了,尋常人家的孩子過年能放個炮已經是開心的不得了。
“你們三個不是想看煙花嗎?跟我到書院去,讓你們看個夠!”
小驫扭頭問道:“爹爹,書院今年放煙花嗎?往年可從來沒有放過呀!”
“今年是例外,哄朱先生開心的,是爹爹從皇宮裡弄來高級貨,被皇上坑不少的銀子呢。”
三寶道:“自然是要去看的,不能讓馬叔的銀子白白的打了水漂。”
當下兩人拉上張中秋,跟着馬度徑直的往書院裡去了。春節的假期太短,即便家住應天附近的州府的學生也沒有回家,故而相當的熱鬧。
書院的年夜飯是由學生自己操辦的,他們會用自己掙來的錢買酒買菜宴請書院裡的先生以示回饋。
當然餃子也是少不了的,還都是學生自己包的,莫要以爲他們都是年輕的讀書人不懂這些,幾年下來一個個的都精於此道,高年級的指導低年級的都幹得有模有樣。
你看安虎子雖然長得五大三粗,可要說到包餃子的手藝當數他最好,餡多料足還不進水。只見他接過吳復中遞來的餃子皮,用筷子夾了餃子餡往餃子皮上一抹,兩手一懟便成了一個白生生的小元寶,隨手一捏便立在了托盤上面,速度相當的快而那邊吳復中的餃子皮還沒有壓好。
就在馬度準備過去給他贊一個時候,卻發現這廝突然摳了摳在腿上打晃的腳丫子,纔想起來這傢伙有腳氣,難爲吳復中整天跟他廝混在一起,可看他沒事人一樣的在一旁擀餃子皮,估計着他的嗅覺神經已經被安虎子摧毀了。
馬度在食堂裡頭找到幾個老頭的時候,發現這幾人竟也在包餃子。不過手藝卻爛的很,包的歪扭七八不說還露餡,甚至還有給餃子捏出腿腳來的,不知道的還以爲是頑童包的,也就羅復仁在家常和老妻一起烹飪,包出來的餃子還算能看。
這些傳統的老文人向來秉持君子遠庖廚的古訓,肯下廚已經算是不錯了。馬度讓三個小的給老頭們見禮,剛一起身小驫便不客氣的伸出手來討壓歲錢,惹得幾個老頭大笑。
“來來來!”朱升伸手拉過小驫,從腰間解下一個小小玉墜,“老夫沒準備,這個給你了!”
小驫扭頭瞧瞧馬度,見馬度點頭便伸手接過,“多些朱先生!”
朱升笑呵呵的摸着他的腦袋,“小驫似是又長高了不少,當初他在書院出生時,只有這麼貓兒一樣大,一轉眼就成了大孩子,時間過得可真快!”
“晚輩去年在祠堂向太爺爺求了一顆仙丹,個頭自然長得更快些,聽說朱先生病了,明天祠堂祭祖時晚輩再求一顆給您送來,相信先生的病要不了多久就會好了。”
馬度恨不得吐老血,這孩子真是彪,生怕旁人把他當成魯王一樣的小神棍,忙解釋道:“犬兒說的仙丹是用香灰團成的,小孩子胡鬧而已。”
朱升呵呵的笑道:“小兒有心老夫便收着,明日老夫在這裡等着你送來,有你這顆仙丹,老夫說不準病好了,說不準還能成仙得道了,哈哈……”其他人也跟着哈哈大笑。
安虎子和吳復中一人端着一個大托盤過來,上面有熱騰騰的餃子,一碗一碗的擺到幾個老頭的身前,“幾位先生快來嚐嚐新出鍋的餃子,全都是俺包的餡多皮薄還不進湯水,專門給幾位先生留的,侯爺您也來一碗。”
想到安虎子剛纔摳腳的場面,馬度差點沒嘔出來了,忙道:“不必了,剛纔我在家裡吃過了。”
“爹爹吃過了,我們三個還沒吃過呢,虎子哥給我們一人來一碗。”小驫不客氣的搶過馬度身前的碗,已經捏了一個放進嘴裡。
馬度笑笑嘴裡嘀咕道:“罷了,不乾不淨吃了沒病。”
安虎子加料的餃子似乎有開胃的作用,朱升今夜的胃口似乎有特別的好,除了給小驫夾了兩個,滿滿得一大碗餃子都吃了乾淨。
他的臉色帶着微微的紅暈氣色好了很多,興致也特別的高,聽說馬度弄來了皇宮裡的煙花便嚷着要看,連輪椅都不坐了。
老朱是個吝嗇鬼,可是面子工程上很捨得花錢,用來給盛世景象增姿添彩的煙花自然不會差了,畢竟這是一個歷史悠久傳統的產業,技術上並不比後世落後多少。
隨着一聲聲的爆響,火樹銀花在夜空之中乍現,宛如破繭而出的彩蝶在夜空之中飛舞,又像美麗的金絲菊在夜空綻放,短暫絢爛之後變作無數的流星在深邃的夜空之中滑落。
學生們在仰着脖子讚歎連連,三個小娃兒興奮的手舞足蹈鬼叫狼嚎,朱升連連撫掌,“美!真美!這樣的盛世美景,真是讓人看不夠啊!”
他突然伸手在馬度身上拍了拍,“玄重爲了給老夫送行,真是煞費苦心了,別再鋪張浪費了老夫心領了。”
“先生說什麼,我湊巧得了幾個煙花,讓大夥瞧個新鮮罷了。”馬度攙住朱升的胳膊,“走,咱們到禮堂去看節目吧,學生們已經準備好了,等着您就位了便開演了。”
馬度發誓書院這個雛形的春晚絕對不是他鼓搗出來的,是學生們守夜時閒極無聊才弄出來的,剛開始不過是你吟個詩我做個首詞,到後來便什麼亂七八糟的都能上。
馬度還是去年才知道的,滿懷欣喜的去看了一回,不曾想全程都是尿點,沒有半點的看頭。後世裡集全國之力外加明星大腕歷經數月籌辦出來的春晚,少不得都要被全國人民指摘,更何況是書院學生臨時拼湊出來的演出。
不過這對書院的學生們來說,卻是一年之中難得的狂歡時刻,只要有人上臺表演都會收到熱烈的掌聲。沒瞧見表演翻跟頭的安虎子一連摔了兩個屁墩,還有人給他叫好呢。
馬度在心裡一律給差評,方孝孺的詩朗誦很無聊,吳復中的吹壎不喜慶,黃富貴的吹嗩吶沒格調,鐵鉉說是表演劍術可連個劍花都耍不起來,就瞧見他拿着劍滿臺的兜圈子了。
還有上臺展示口技學鳥叫的,幸虧他是在書院表演,若是在街上衝着大姑娘小媳婦這麼的吹口哨,怕是要被當成登徒子揍得鼻青臉腫。
尤其是那個講笑話的,聽得馬度一身雞皮疙瘩尷尬癌都快犯了,奇怪的是他竟能收穫滿堂的鬨笑,古今的笑點還真是不同。
比起稚嫩的學生,這些當先生的還真是多才多藝,宋克的草書,陶安的簫聲,就連新任的山長葉兌也是撫的一手好琴,一曲《霓裳曲》彈完餘音繞樑讓人回味無窮。
葉兌一指坐在臺下的馬度,“玄重,該你了!”
“我?”馬度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笑道:“山長新任怕是不瞭解我,我素來沒什麼才情,撫琴吹簫沒一樣在行,倒是會畫幾副小人畫,怕是入不得您的法眼。”
“玄重,再給老夫吟一首老居士的好詩詞吧。”朱升滿眼期待的道。
馬度撓撓頭一時還真想不出有什麼出彩的詩詞,“這樣吧,晚輩這裡有一首曲子,讓葉先生彈我來伴唱!”
朱升點點頭,“好,只要老居士的遺作老夫都喜歡的很!”
馬度立刻找來紙筆,在上面寫了工尺譜交到葉兌手裡,工尺譜是馬度閒來無事學的,還是頭一次用上。
葉兌拿在手裡仔細的看完,只彈了兩下便道:“好曲!允升兄你有耳福了,玄重準備開唱吧。”
“葉先生不用先彈幾遍熟悉一下嗎?”
朱升笑道:“玄重以爲良仲兄琴魔的名頭是白給的嗎?你只管唱就是,老夫已經等不及了。”
琴魔?沒想到葉兌會有這麼個雅號,不過跟這首曲子還真是應景。
馬度清了清嗓子道:“葉先生我準備好了!”
葉兌點點頭手指在琴絃上劃過便彈了起來,馬度隨聲輕唱道:“滄海一聲笑,滔滔兩岸潮,浮沉隨浪,只記今朝。蒼天笑,紛紛世上潮,誰負誰勝出,天知曉……啦啦啦……啦啦啦……”
馬度一曲唱罷不由得長長出一口氣正待說話,卻聽見那琴音在停了一瞬間之後竟又響了起來,沒有罷休的意思,同時陶安手中的竹簫也隨之附和,更添了幾分韻味。
馬度只好深吸一口氣接着唱,這次用的還是廣府話,還真別說三人合作簡直就是神還原。馬度一邊唱一邊觀察的臺下,衆師生都是一臉的沉醉神往,後世裡聽到耳朵起繭的曲子竟能把他們迷成這樣,難怪常往秦淮河跑跟那裡的文藝工作者切磋交流呢。
葉兌不愧琴魔稱號,當馬度跟唱到第三遍的時候,他還沒有停手的意思,調子越來越高,琴音也越來越的激昂,吹簫的陶安也跟不上的時候他還未停手。
一直彈到了第七遍的時候,直到一聲脆響琴絃繃斷他這纔算是住手,他長嘆一口氣似有些遺憾,可面上卻是喜悅,“豪情滿懷,逍遙縹緲,真乃神仙曲!”
衆師生也終於回過神來立刻掌聲雷動經久方歇,馬度順口拍了一下新山長的馬屁,“先生神技晚輩佩服!”
“呵呵……是老居士的曲子好。玄重後面改成了九聲九調的廣府話,更是添了幾分韻味。”葉兌看向朱升,“允升兄,可還滿意否?”
朱升半眯着眼睛嘴角含笑似乎仍沉浸在神曲之中,對葉兌的話充耳不聞,站在他身邊的小驫用用手碰了碰朱升,“朱先生,葉先生給您說話呢。”
見朱升仍未反應,小驫把手指伸到他的鼻子下面探了探道:“太爺爺把朱先生帶走成仙去了!”
噹噹噹……山上傳來一陣鐘響,新年已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