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戰爭的陰雲籠罩之下,這個春節過得索然無味——至少我們這些高層是這樣,緊張的安排着各方面的資源調配,以及秘密的人員調動,這些都必須在不知不覺之間迅速完成。
除夕夜、大年初一、初二,陸上、海上均給全營加了酒菜,讓官兵好好過個節。我和葉思忠也隨着關寧鐵騎也在大年初二這一天重新登陸,從定州附近趁夜趕至安州,並將在大年初五夜間到達安州以南、谷山以北大同的山嶺之中。
嵐要隨我一起登陸,被我拒絕了,一方面是出於對她安全係數的考慮,另一方面,我卻是要她替我統帥艦隊,和阿迪肯分別率領一半艦隊,繼續在海上截擊倭寇的後勤和增援。
灑淚而別的場景自不必多提,久不騎馬作戰,再次上馬難免不穩,還被葉思忠這廝嘲笑了一番,讓我着實氣結。
但是當隊伍行進至安州城下時,我已經再次熟悉了馬戰的要義,操控也自如了很多。進駐安州城,自有早先已經佔據此處的李如鬆所部接應,做最後的整頓。
連續下了幾場雪,冷兵器還好說,類似於三眼銃這樣的火器就需要嚴格細緻的保養才能上戰場,武器是戰士的第二生命,所有人自然是做的格外仔細不提。
到了城裡,很快我就收到了墨帶領的情報組消息傳遞。在這動不動就全國有雨的巴掌大的地方,掌握動態實在不是一件困難的事,墨完成的很好。
從這時起,平壤前線的消息便源源不絕的傳遞到我的耳中,讓我逐漸形成了比較完整的戰場格局形勢掌控。
正月初四,李如鬆率領大大部隊從平安北道出發,一路南向、直奔平壤而去。
既然是打着和平接手、停止作戰的名頭,李如鬆所部自然是吹吹打打、走街過巷,儘可能展現出一副輕鬆愉快的樣子。
我們能放出探子,倭寇自然也能,而且只會比我們做的更專業,所以要騙過敵人,首先要騙過自己,就連好多戰士都以爲真的是要去和平接受平壤,這其中尤其以高麗的幾千僧兵爲最,當然,其他高麗士卒整體狀態也差不多,都是一副要死不活、又悶騷歡樂的樣子。
小西行長在平壤城中也是積極準備,全城的民夫都被徵發起來,忙忙碌碌的做着準備工作。至於他們在作什麼,這個不言而喻,肯定不會是在準備派對歡迎李如鬆就是了。
正月初五傍晚,李如鬆的先頭部隊到達了平壤城以北十里處,並不直接進城,而是藉着夜色就地打樁紮寨、埋鍋造飯,等待着後續大部隊的到來。
城裡的小西行長也是戲精出生,見大明軍隊早都到了,便立即派出使節,邀請李如鬆到城中完成交接儀式。
這個鴻門宴連三歲小孩子都瞭如指掌,李如鬆怎麼可能上當,於是笑呵呵的以今日並非良辰吉日爲由拒絕了,小西行長也不可能霸王硬上弓不是?
當天夜裡,李如鬆所部一分鐘都沒有休息,深壕高壘,全力備戰。
同時趁着夜色,派出薊州遊擊將軍吳惟忠與遼東副總兵查大受率軍三千餘人,偷襲牡丹峰上的倭寇駐軍。
這吳惟忠乃是戚繼光戚都督舊部悍將,最擅長臨危攻堅,乃是一把銳利至極的尖刀。收到命令並不多話,帶着原爲李成樑家將的查大受,便率軍往牡丹峰去了。
其餘諸將則連夜查探了平壤城周圍地形,明確了自己將要進攻的方向和位置。
城內的倭寇對李如鬆所部的到來十分緊張,害怕己方假交接的情況暴露,於是嚴格禁止城內軍兵出城,想要封鎖消息渠道。
但爲了讓自家的大老闆羽柴秀吉得知情況,儘快安排援兵前來,他連續派出三個小隊的騎兵,一路向着東南方向奔馳而去、通風報信。
卻不料這三隊騎兵無一例外,撞進了我和葉思忠設在大同河渡口處的埋伏圈裡,一個不多、一個不少,全部被或擒或殺,總之就像小西行長所預料的,消息保留的很好,沒有泄露。
但一些情況總是在意想不到的時候、通過意想不到的方式展現出現。
正月初六早上,牡丹峰上駐守的倭寇將領松浦鎮信接到手下報告,牡丹峰上發現了未知勢力的騎兵,懷疑是大明朝的軍隊!
松浦鎮信立即下令,使用鐵炮對來犯之敵進行射擊!卻不料這一打恰好中了吳惟忠的計策!
他之所以並不直接攻擊山上的守軍、而是在周邊遊走,一方面是要引誘對方先攻擊自己,給己方找到一個合理的開展理由——畢竟雙方還有簽訂的臨時停戰協議在前面,先開第一槍並不佔理。
另一方面,他也想摸摸山上守軍的虛實,若是貿然強攻,對面忽然使出什麼殺手鐗來,只怕自己得吃不了兜着走。
可是如今,一切都在按照劇本展開,松浦鎮信的隊伍鐵炮齊射,火力兇猛,吳惟忠立即命令隊伍後撤到射程之外,遠遠地看着倭寇射擊,並作出各種辱罵挑釁的姿勢,吸引倭寇出擊。
松浦鎮信大怒,二話不說便命令出寨攻擊來犯之敵!吳惟忠一看真的出來了,便命令幾千軍兵前隊變後隊、後隊變前隊,扔下幾十面盾牌之類的武器向着來路撤退下去。
松浦鎮信一見敵軍慫了,便大吼大叫着率軍追趕。於是明軍一路跑、倭寇一路追,漸漸的便到了山路狹窄之處!
追的興起的松浦鎮信哪裡還管那麼多,帶着隊伍就闖了進來,卻聽前頭一聲鑼響,山峽兩側萬箭齊發!前面逃跑的吳惟忠部也再次調頭,向着松浦鎮信這邊兒殺了回來!
三方夾擊,狹窄地帶當中的松浦鎮信頓時吃不住勁兒、連連開始後撤!一路上丟下屍首無算,又被身後的明軍騎兵銜尾追擊、兩邊的弓箭火槍不要錢似的潑灑着子彈箭矢,最後留下近七八百具屍體,松浦鎮信方纔帶傷逃回營寨,再不敢造次,只能閉門不出!
牡丹峰上的動靜立即給了李如鬆口實,他指責小西行長不守信諾、擅自違反停戰協議,爲了自衛自保,決定對平壤城內的小西行長所部進行討伐!
小西行長真的是有苦說不出,他恨松浦鎮信給了對方口實,但是又深深的理解松浦鎮信——換了自己防守牡丹峰,若是敵軍前來騷擾,在百兒八十米外來回遊走,難道自己不會像松浦鎮信一樣下令開槍嗎?
一定會的,將心比心,但是這個結果依然令人憤怒!可是憤怒歸憤怒,他卻什麼也改變不了,只能眼睜睜的看着城下的大明軍隊立起一面旗幡,向着城內展開了心理攻勢。
那旗幡上只寫了一句話:“高麗軍民自投旗下者免死。”短短一句話,卻勝過萬炮齊發的威力!
平壤城中以十萬計的民衆見了旗幡無不心動,倭寇奪得平壤城之後,燒殺搶奪、無惡不作,這些民衆早已恨透了倭寇,只是苦於沒有門路,逃出去也是個死。
但如今城外來了天朝上國的援軍,打出了立於旗下免死的旗號,誰能不心動呢?
一時間,上至官紳、下至百姓,無不蠢蠢欲動。多有人員想趁着倭寇不注意攀援下城、投奔明軍,卻大半被倭寇發現、就地格殺勿論!
但這樣的行動卻激起了城中百姓的憤怒,針對倭寇的偷襲層出不窮,經常會出現小隊倭寇在城中巡邏,突然被不知哪裡鑽出來的大隊高麗民衆迎頭痛擊、拉進屋子弄死再毀屍滅跡的情況。
這一情況弄得小西行長焦頭爛額,對待這些民衆,大多數情況下還只能安撫,如果自己真的大開殺戒,只怕城外的明軍知道了立即會揮軍攻城!
而且若是真這麼做了,只怕日後就算是己方贏了也難以在高麗立足——誰會希望一羣屠夫統治自己呢?
兩難的狀況幾乎逼瘋了小西行長,他第一次爲上面下令攻擊高麗的指示感到後悔。
但是後悔有什麼用呢?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他只能對城中百姓百般安撫,又派出大隊的巡邏隊伍維持治安,方纔漸漸將城中的躁動明面上彈壓下去,但背後依然是暗流涌動,甚至出現了“平壤自救會”一類的民間組織,在暗地裡悄然活動着。
在這樣的煎熬之中,小西行長艱難的度過了大年初六、初七,一肚子怒火的平壤倭寇最高統帥決定採取一些行動,對大明軍隊進行報復。
同時他命令手下士卒在城上張開五色旗幟,舉起火繩槍與大刀,向城外拼命揮舞,耀武揚威、提振士氣。但效果到底如何,恐怕只有倭寇自己才知道吧。
大年初七夜裡,小西行長派出一隊人馬,大概七八百人的樣子,全是擅長夜戰的精銳,準備潛入大明朝軍隊內部實施夜襲!
這些傢伙悄悄的從城西的普通門潛出,悄無聲息的渡過普通江,準備偷襲大明軍前部立威。
過江之後,卻見大明軍的營寨中一片漆黑、萬籟俱靜,便只道是這些大意的敵人都已經安心休息了。
倭寇再不疑有他,立即潛入大明軍營寨準備放火,卻不料剛走進去一半,只聽見“嘭”的一聲炮響,周圍本來毫無聲息的夜色當中不知道從哪裡飛出無數的火箭,整個營門口被照亮的宛如白晝!
倭寇頓時知道自己中了計謀,哪裡還敢多說一句?扔下武器就開始調頭逃跑,只恨父母給自己少生了兩條腿!
營寨當中駐守的主官是李如鬆的弟弟李如柏,見這樣的陣勢興奮不已,親自率兵追殺倭寇!
一路追殺之下,倭寇的屍體從營寨裡面一直延續到普通江邊!就算是跳水了的倭寇也多有被射死在江中、船上的。倖存者們肝膽俱裂,沒命似的逃回平壤城,關門不出,驚魂未定的舔舐着大明軍在身體上和精神上留給自己的傷痕。
倭寇主動進擊無果,接下來大明軍卻要有動作了!
大年初八一早,李如鬆營寨之中號炮響起,三軍齊動,浩浩蕩蕩殺向平壤城!
決戰即將到來,巍然屹立的平壤城勢必掀起一場激烈的腥風血雨!